原载于《上海文学》2018年第3期

　　黑洞之美

　　楚  石

　　1

　　傍晚的火焰变成星沫

　　迅速降温厚重的夜色沉入眼底

　　从漩涡中溅出的苦涩或烦浊

　　血肉躯壳里的一辈子

　　或无数日子描绘不清的幻想

　　在眼前

　　升腾起午夜的云烟

　　2

　　夜是另一种椭圆形的黑茧

　　我在里面

　　捕捉自己的记忆和踪迹

　　每一寸水泥地面

　　布满裂痕每一条缝隙

　　充塞着凝重、黝暗和古老的往事

　　盘根错节

　　带着阴湿的纷扰

　　在地底喘着粗气

　　黑夜的蚕茧吐着灯光的冷丝

　　在交织的网上

　　形成冰冻的沉默

　　3

　　缩小的心脏

　　依偎两片秋天的肺叶

　　在足够混沌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跳动的声响

　　淹没微弱的脉动

　　4

　　思绪在意识的茧壁上反弹

　　形成的线路如同蜿蜒爬行的蚯蚓

　　被指引的方向

　　泥泞的人与人关系

　　相互证明危险影子

　　在自己看不见的天地之间

　　拖出被人追踪的尾巴

　　5

　　望着屋檐上的长天

　　许多星星在游离各自的透亮光影

　　这些星星那么熟悉

　　如同身边的朋友和鸟雀

　　没有一点声息

　　除了衰老之外

　　谁都不知道谁的境况和遭遇

　　只有天空的切割——

　　碎瓷的夜面

　　屋檐下鸟雀的幻象

　　在狭长而遥远的地平线上漂移

　　6

　　黑色的夜空

　　有些拉着悬帘的窗户朝我

　　眨着眼睛周围的一切

　　低矮的云轻轻打旋

　　从冷寂的人行道上

　　慢慢变成空气

　　钟表的嘀嗒声抓挠着宁静的地盘

　　指针在四处张望茫然地

　　兜着圈子

　　移动窘迫或变冷的时光

　　7

　　时间像在停顿

　　我生命的形体在安静地填补空间

　　内心深处的告白往事的迷离

　　在胸膛狂乱地回旋

　　蜃景上飞蛾

　　纷纷落到脚边

　　我困倦的脸庞

　　如同空中飘浮着的圣洁花朵

　　8

　　走过的路闪电在轨迹上空飙升

　　绷紧的声音响过

　　天空的静脉曲张

　　类似的现象

　　刀锋闪闪发亮我的身影

　　如同刀刃上的线段

　　在黄道和地平线的相交之处

　　零散飘落

　　变成压在墙角的一撮灰埃

　　9

　　拖着疲沓的身躯

　　黑夜把我击倒在清晰的意识里

　　窗外的云

　　闭着眼睛掠过

　　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心脏

　　具有另一个人的生命

　　从猛的惊醒中转过脸来

　　睫毛闪忽

　　露出洁白的牙齿

　　周围的世界灯在开开关关

　　短暂的永恒深邃而又诡秘

　　10

　　如同前尘往事一小块

　　月光万籁俱静地落到窗内的

　　空椅上面

　　时间静止

　　窗外的月亮正在缓慢变圆

　　转移了枯叶发出的声响

　　秋意扩散

　　交替着密密的思绪

　　嘴中灼热的气息

　　在窗口的缝隙中散尽

　　寂静变得浓密

　　我如同虚构故事中的虚构人物

　　仰望满天星辰

　　微曲的脊椎弧影

　　掉在地上

　　低下的头

　　用一辈子的跋涉抵达此刻的默然

　　空椅穿透从窗户过来的月光

　　灰尘飘出我的头脑

　　携带着我身上的重量

　　11

　　抛开一切烦恼

　　闻闻人的气味

　　汹涌壮阔的生活像蟒蛇一样

　　绕在脚踝边上发出

　　难以形容的咝响

　　倒吸一口空气

　　涌进陌生房间的无数眼睛

　　闪出腥红的火花

　　每张潮湿的面孔放光

　　面对屋内空着的椅子看到我

　　站在角落里

　　露出了心理上的兴奋

　　12

　　天和屋檐粘合在一起

　　我的一盏灯外方圆几公里之内

　　混沌漆黑

　　星星被云像沙子一样席卷而去

　　风像丛林狼的嚎叫

　　像落荒的马在远处嘶鸣

　　小屋里的灯隔着一层玻璃

　　像一件外套上的最后一粒纽扣

　　显得古怪或耀眼

　　穿透黑夜老挂钟的心跳

　　滑向一边朝我微笑的锈黄颜色

　　幽暗在嘤嘤发响

　　13

　　空气朦胧起来夜的雾气

　　揪出几道白色的抓痕像粉笔

　　拖曳着断断续续的虚线

　　变幻出的触须吸附在神经上

　　又变成延长的芜杂心绪

　　空隙处日常生活

　　像在割断关联

　　窗外的树变轻

　　像在移动放松了绷紧的肌肉

　　隐约中的一阵窸窣

　　滑过眼前

　　目光跟着行走一瞬或一辈子

　　脸上泛起纵横交错的皱纹

　　位置变动

　　从拉扯或飘曳中抽取出来的事情

　　悬挂在深秋的半空

　　眼前与过去

　　14

　　窗子扯开一个口子雨飘了进来

　　生活中的人情味气息有了些许滋养

　　光滑的氛围在干涸的

　　人口密集区域

　　一点点晕开

　　我同手指上一滴水珠交谈

　　抖动的光影把黑夜

　　变成灵动的水晶色泽

　　透亮中的纹路触及了无数

　　演化的躯体

　　15

　　短暂的迷人色彩

　　瞬间在模糊的光点中摇曳

　　窗上的雨滴

　　忽静忽动像在

　　垂直的玻璃上踱步

　　头脑有些疼痛心脏

　　在极短的时间里加快跳了两下

　　又疲倦地间歇一次

　　仿佛身临一些痛苦的事情出没

　　肌肉抽动之后

　　皮肤麻木

　　如在睁开眼睛的霎时

　　紧紧地闭上了瞳孔

　　心事在眼角的余光里波动

　　坑坑洼洼的玻璃

　　拉毛了一张

　　变形的脸庞

　　16

　　面对这杂乱的思维

　　寒噤成为全世界唯一的语言

　　窗台湿漉漉的整个

　　夜色在梦境弥漫

　　血液中流动的深色神话

　　像幽灵一般缭绕

　　头脑里一片空白

　　17

　　一道皱纹伸进另一道皱纹

　　在眉宇间的深沟堆出一个个峰尖

　　眼眸如同牡蛎

　　灰白的细毛在衰落中

　　飘向瞌睡的梦边

　　脸如同黑夜携带着的暗淡光线

　　在背衬的一种知觉里

　　四肢颤动房屋异常寂静

　　有扶手的椅子

　　把身体缩成卷曲刨花

　　裹住拖延的疲乏

　　光线变得越来越刺眼

　　钟摆没有停止晃动

　　被撞碎的时光

　　在峰尖的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那里杳无人烟

　　只有岩石和飞鸟的天空

　　18

　　我从已知的虚空走向更深的虚空

　　微小尘粒随着窗外的风

　　吹散腾空的疼痛

　　像从眼前的树上

　　扯下一朵幻想的花朵

　　我达到了自己的最高境界

　　——寂静深处的自我救赎

　　19

　　我再次压低抬起的脚

　　不再发出声音如同一只黑色的鸟

　　在倦沉的洞穴里

　　栖息仿佛

　　面对岩脊下的陡峭山坡

　　以及了解的全部生活

　　倾听自己

　　轻得不能再轻的呼吸

　　20

　　黑色的夜变成椭圆形的物体

　　月亮如同物体上冒出的一个水泡

　　悬空着在微微下坠

　　我在消失了光的空穴里

　　鞋子和肢体脱开了联系

　　响起的回声仅是

　　漫长的一次耳鸣

　　（文内图片若未标明均来自互联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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