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 袍
文丨玉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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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犹如传说中爽约的情人,迟迟未至,并且仍将杳无音信,似乎连那传递讯息的通道也被冰雪封冻,偌大的上海滩犹如被严冬统治下的一座孤岛,春风难渡。
衰草丛中,几根枯枝在寒风中徒劳地舞动,发出呜咽的悲鸣,时有军车夹杂着凄厉的哨声呼啸而过。街上行人罕迹,拉黄包车的车夫因无生意可作只能瑟缩在街角,偶尔传来几声清冷的电车叮铃声撞击着人们略显迟纯的耳膜与神经,长久的严冬,连生命都失去了鲜活,如层层厚重包裹下的躯壳般迟钝麻木。
座落于霞飞路的凯司令咖啡厅,壁炉烧的正旺,炉膛內燃烧的火苗烘烤着四壁,暂时将严寒隔绝于室外。已近午后,客人稀少,百无聊赖的侍应生时不时地将目光逡巡至靠窗的位置。
此刻的王佳芝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椅背上搭着的仍是她那惯常的烟灰色大衣,半旧的毛领子有一种妥帖的温暖,身上却着一件孔雀绿松石绣兰竹的旗袍,鲜妍悦目,泛着一种潋滟的光,似乎随时要沁出一汪碧水来,愈发衬得她面似银盆,眼横秋水,眉若翠黛,檀口含香,也难怪无所事事的服务生不时侧目投来艳羡的目光。
手里百无聊赖的摆弄着那双灰色廘皮手套,那种皮质握在手中有一种温暖的踏实,从左手交到右手,握的久了,手心里微微沁出些许汗来,于是,抬手理一理云鬓,又扭过腕上的细皮带子的表来略看了一下,终于,取过自己那件钉珠手袋,从里面取出美人弧的香水瓶来。那里面还留有半瓶香水,那是一种透明的呈琥珀色的金黄液体,酽酽地泛着烁烁的光彩,映的手指也有些透明与淡金。取出瓶中的那根棍子点在自己的颈后,耳侧,手腕的内侧,香气便随着体温如蛇般蜿蜒而上,弥散在每一寸肌肤及毛孔中,合着咖啡升腾的热气氤氲开来,如薄雾袅娜升腾,在这片氤氲中愈发衬得王佳芝眉笼寒翠,肤若凝霜,俏不胜衣。
原是那天王佳芝陪着易先生去那家裁缝店作衣服,顺势去取自己做的一件旗袍。湖水兰细绸的里子,孔雀绿松石绣兰竹的闪银缎面,甫一上身,便如一汪幽深的碧水般顺着玲珑有致的身材流泄而下,越发显得蛮腰愈小,湘裙愈短,款款行来身姿袅娜,如风摆杨柳,绵软的缎面银丝浮动,云鬓衣影,袖底生香。
王佳芝正要换下,扭回头却看见易先生不知何时已不动声色的站在身后,一只手搭在柜台上,目光炯炯,眼中尽是玩味的神色,“穿着它,”那人开口,略带着命令的口吻传到耳朵里却并没有多少的生硬,王佳芝也不答话,只抬起纤手去卸耳环,一扭身,那易先生却已移开了脚步,只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这人就是这么难以捉摸。
她不觉抱起了自己的双臂,抚弄着旗袍的柔滑缎面,丝质的冰凉便顺着指端萦绕全身,空气中便仿佛弥漫着一种幽怨的气息。
门铃一响,那易先生就在此刻步入了凯司令咖啡馆,因走得急了,裹挟进室外的寒风,室内顿时平添了几丝清冷。
王佳芝收回自己短暂的神思,他仍是穿着那件黑色呢质大衣,里面是件黑色西服,除去外套里面是件黑色马甲,露出质地优良的雪白的衬衣,领子及袖口都扣得很严谨,配上他那油亮可鉴的头发,整个人显得一丝不苟,有条不紊。
脸上仍是他惯常的肃穆地略带阴鸷的表情,眼窝深馅,以至看不清他的眼底的深浅。
他点了一杯茶,他只喝茶。
呡了一口茶,他燃起一支烟,从升腾的烟雾中投射出目光来看向王佳芝。
王佳芝并不答话,低下头,端起面前的咖啡轻啜一口,素白的纤手上却不饰一物,杯缘上便存了一抹淡淡的绯红,易先生盯着这抹绯红,目光有一瞬时的失神。
稍许,他托起面前的这支纤白素手,细细地摩挲,眼睛却并不看这只手的主人。因道,“说好的,你看好的那款戒指,这就去吧,”
王佳芝低眉敛目,抽回面前自己的那只手,温顺地笑道:“好。”
易先生用两根手指掐灭燃烧了半支的烟,起身,替王佳芝取下外套,顺势将一只手搭在那件孔雀绿松石的旗袍腰际,那旗袍便起了一个褶皱,如陷入一个温柔的漩涡。
王佳芝妩媚地笑了,挽上易先生,身姿袅娜地走出咖啡馆。
身后,那半支残烟升腾起的轻烟如两具缠绵,纠结的躯体纠缠在一起。
良久,终于散开、升腾、消散、虚无……
作者简介:玉玲珑,自由撰稿人,喜欢看书,写作,旅行,作品散见于报刊,世界之大,但求一隅,素心为筝,文字为凭,消得浮生半半世,闲吟晓月清风。个人公众号:拾墨斋(shimozhai2014)长按识别二维码,一键加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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