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干湖与爱
2017.10.13
查泰莱夫人和情人远走高飞,安娜卡列尼娜在绝望中自杀,寻找身心合一的爱会付出很多代价,但结果却未必是谁都能承受得起。
还好,我找的爱和她们不一样。我的爱在高山,仰望就好;我的爱在旷野,奔走即可;我的爱在流水,沧浪之水无论清浊,古人早说了,那都是世间最好的安排。
大自然绝对是最好的情人。你不可能占有她,至于是想为她画地为牢,或者躲在都市水泥中远离她的诱惑,亦或者时不时地去她的怀抱中寻找滋养,一切都来去由你。只不过大自然是有魔力的,会让人上瘾,令你的欲望因四时些微的转变而生,躲也躲不过。一阵风凉,一瓣凋荷,本是无声,却是惊心。
熬不过这秋色的诱惑,我去了北方。北方的西北,人烟罕至,天干物燥。
苏干湖的寂寞只有候鸟才会打破。我们的车越过沙漠,驶过戈壁,那滚滚黄尘一路招摇过世,在这里,瞬间沉静。
前不见来者,后不见过客。远山五色,蓝天下如逶迤画卷,却无论如何近看不得——那些嶙峋古怪的顽石,寸草不生,透着凄凉。只有苏干湖的周围是有生命的,金色的芦苇深处,一声声,是黑颈鹤高亢的歌。
苏干湖外围的地面上泛着白色的盐碱,遥看似雪,那些盐碱顺着死去的芦苇杆析出,晶莹剔透,美得残酷。每一座高原湖泊最后都会死去,这个过程原本可能很漫长,但人类对盐矿中宝藏的需求,以及对上游水资源的占有,让这个过程从千万年为计量的过程转变为百十年计。距离苏干湖不远的罗布泊上个世纪70年初还是汪洋一片……
茫茫百草,枯黄如金,秋风早已亲吻过这无人的大地,然而毕竟严冬尚未来临,那些跳跃的蝗虫、行动时无比敏捷停下来又呆萌可爱的蜥蜴,都还在风中继续着日常的生活。
我的望远镜里远远地看到一汪浅水,泛着琉璃光,水面上,大天鹅洁白无暇的身姿缓缓滑过。大白鹭即便在风中也岿然不动,像一尊雪塑,望穿时间的感觉。四野过于广大,目光所及远超出了其他感官所能触碰的界限——这是一场专门为了双眼准备的饕餮之旅。
白尾鹞是御风的高手,也是矫健的猎手。它贴草而飞,沉稳缓静,悠悠然似乎与世无争;然而一旦目标出现,瞬间鹞子翻身直扑而下,可谓弹无虚发。我按住快门不敢松懈,可回看拍到的画面,却只能一脸的苦笑——大漠之上,空气中的扰流梦魇一般紧紧相随,所有的画面都是虚的,像堕入幻境。
那一瞬间,我也恍惚起来,究竟这站在湖边的我,是自己,还是一个深陷异时空的灵魂?
路只有一条,像夕阳下孤单的人影,长得寂寞。两只秃鹫停在路边,如巨大的黑色魅影。秃鹫是牧人心目中的亡灵背负者,我想亲近它们,它们却执着地飞离,与我保持着几乎恒定的距离,或者干脆就在我头顶高高的盘旋。也许是因为那死去羊羔的灵魂还没有舍弃肉身,所以尽责的秃鹫们不肯飞远。
我选择离开这并不属于我的地方。苏干湖周围的山山水水尽管壮观伟岸,但说到底也只容我路过,大自然并不应允我在此驻留生活。这里的一切本是荒野,也只属于荒野,就连灵魂也是。爱上这样的灵魂,远离才是最好的方式。
数以万计的候鸟群已经远去南方,只有几只赤麻鸭和绿头鸭还依恋着这里,在湖上轻悠悠地拨划出微微的涟漪。苏干湖很广袤,湖对岸,山如屏障;湖面平静如镜,整个世界现如今都心平气和地沉在湖底。一切似乎亘古未变,连天上的飞动的云也按捺住了急匆匆的步履,四周安静得仿佛连季节都不会留下痕迹。或许,一场雪会是个意外。
然而并没有雪,湖边的白依旧是析出的盐碱。文须雀忙忙碌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刻都不消停。四周的芦苇在盐碱地中依旧生得茂盛,密不透风。文须雀在我眼前穿梭不息,炫技一般地腾飞降落然后转瞬就在芦苇丛中隐匿不见,我举着相机有点不知所措,恨得牙痒痒也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爱,就是这么撩人吧。
安娜卡列宁娜初次遇见那个男人的瞬间,她拒绝过,然而失败了;当她热切的拥抱时,她又退缩了。爱就像是一团火,太靠近会被烧成灰烬。查泰莱夫人没有退缩,她将自己也变成了那团火焰,于是在烈火中重生。
苏干湖不是火,她是雨,是人在戈壁的荒芜里遇到的一场滋润心田的雨。我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防止这雨水在内心泛滥成洪。因为我爱这眼前的一切,爱到一眼看尽天荒地老,爱到有些诚惶诚恐,怕惊了对方。
也许,我可以选择将魂魄中的一丝一缕留在苏干湖,陪着她,等秋风退却,在寒风的凌迟中煎熬,待来年春风吹皱湖面。
到那个时候,候鸟们该从南方飞回来了,那布满天空的鼓翼之声,会再一次唤醒我的灵魂,在这苏干湖畔,唱一首爱的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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