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Loika
碰 瓷
一
潘家园里的路或宽或窄,犬牙交错,市场很大,地摊遍布两侧,秦始皇使过的酒盏放着杨贵妃嘴里含过的玉块,和名妓李师师的肚兜、释迦摩尼的舍利一起堆放在尼龙布上。
摊主坐在小板凳上抿着玻璃杯里的茶水,地上的随身听飘扬出芭蕾舞曲《胡桃夹子》的曲调,格格不入的浮在半空。
陈显把摩托车保温箱里的外卖拿出来递给摊主,“您是……发财先生?”
“是我。”摊主接过来,像是看出陈显的好奇,笑道:“做我们这行儿,取个吉利名。”
陈显嘴角抽了抽,说:“劳驾问一下,最近的厕所在哪儿?”
摊主手指往西边一伸,“走到头,然后往右边拐。”
陈显匆匆道声谢,快步离开。
他实在是憋得厉害,从早上七点忙到现在下午一点,根本就没有歇着的时候,工作服里面的那件半袖几乎湿透了。
要不是工资还算不错,他压根儿撑不下来这半年,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只打算再做一两个月就辞职,哪怕去工地搬砖都比送外卖轻省。
从厕所出来,陈显转了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走。
这是潘家园最边缘的地带,两边的店面都冷冷清清的关着门,只有一家还开着门迎客。
陈显走进去想问问怎么回去,跨进门槛只见屋里古色古香,两侧的架子上东西放置着满满当当,四周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在。
潘家园里除了难辨真假和行内专家玩游击战的古玩店,也有三十块两件、假一赔十的摆明要坑人的小贩,流氓的十分纯粹。
除此之外,当然也有那种古朴气息浓郁的店面,里面摆放的东西真到让人怀疑店主是不是土夫子,昨晚盗墓今天就把东西拿出来卖。
这家店就很像最后一种。
陈显目光在架子上一一扫过,那些瓶瓶罐罐的胎质釉色蕴含着时光的沧桑,突然他瞥见一个小小的瓷炉,缥缥缈缈的轻烟正从中散出。
青白色,孩子的拳头大小,做工简单干净,却意外的吸引人,陈显有些移不开目光。
“喜欢这个?”
陈显抬头望去,看见一个穿着深蓝唐装的男人从店内的小房间走进来,他大概三四十岁,五官寻常,只是一双眼里泛着隐隐的笑意,倒是给他添了几分魅力。
男人闻了闻手里的鼻烟壶,舒出口气,“你还真有眼光,这个可是我店里的镇店之宝,看在你是今天第一个客人,我给你算便宜点。”
陈显讪讪的笑:“镇店之宝?那我可买不起。”
男人嘴角勾起弧度,转身拿起那个瓷炉递到陈显手上,“你要是知道了这个为什么是镇店之宝的原因,估计就不会说这句话了。”
手里的瓷炉顶盖是个盘坐的文人模样,半垂杏眼里像是有光华流转,陈显心里那种奇异的渴望越发强烈,下意识的问:“那它为什么是镇店之宝?”
明明不是多特别的样子,却让他产生这种……命中注定要和它相遇……的感觉。
“知道王炽吗?那可是个巨商钱王,在英国《泰晤士报》评选的19世纪世界首富中排第四,李鸿章称他犹如清廷之国库。”男人声音放轻,“这就是在王炽的棺材里找到的,能给人带来滔天富贵的宝贝。”
陈显有些勉强的道:“别开玩笑了,要真有这种功效,你怎么舍得拿出来卖。”
“宝物有灵。”男人喟叹,“亲手把这东西拿出来的盗墓贼倒了霉运,不说穷困潦倒也差不多,我当初要他下墓去拿它,如今也受了影响,生意冷清,这东西非要到和它没有因果牵绊的人手里,才能发挥它本身的功效,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也许是因为店里神秘古朴的氛围,也许是因为这瓷炉散发出的淡淡香味,男人的声音莫名的妖异起来。
陈显望着那瓷炉,终究抵抗不住男人话里描绘的画面,开口道:“好,我买了。”
二
天很蓝,下午的阳光照在潘家园一片的低矮砖墙上,镀上一层淡金的光。
陈显骑着摩托车停在潘家园的门口,看着手里拿个花了他全部积蓄的昂贵瓷炉,心中有一丝后悔。
他要车没车要房没房,如今好不容易攒了大半年的钱也没了,往后谈恋爱结婚能靠着什么去拴住女朋友,狗链子吗?
陈显摇头叹口气,发动车子刚往前走,轮子就轧到一块石头状的东西,低头一瞅,原来是枚玉环。
他捡起来仔细看,那玉环上面的环纹很繁复,好看的很,应该潘家园里谁进货的时候掉的。
“小伙子,你这玉环卖吗?”
一个带金丝眼镜的老年人满面红光的盯着陈显手里的玉环,眼里冒出激动的光。
“啊……卖,卖卖卖!”陈显反应过来,连忙说:“你出多少钱?”
“两百万你看怎么样。”
陈显“嘶——”的抽了口凉气,“成!”
老人兴高采烈的捧着玉环离开。
陈显手里捏着两百万的支票,心情复杂的看着老人离开的背影。
自这之后,陈显的运气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好起来。
从外卖小哥升职为经理,又一路扶摇直上的成为总监,再到把公司股份尽数收归己有,只用了短短一年。
几年眨眼而过,陈显已经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旗下有几百万的员工,生意涉及房产、食品、医药等等方面。
那尊小小的瓷炉被陈显珍而重之的挂在胸前,顶盖上盘坐的小人半垂的杏眼似笑非笑。
陈显娶了一个外国有皇室血统的妻子,混血的儿子女儿生了好几个,一家人住在有着花园游泳池的庄园里,在外面陈显又和许多女明星暧昧不清,时常登上各大娱乐版面的头条,引得一众人艳羡不已。
那些指甲缝里充满污泥的艰辛过往、窘迫岁月,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在如今堆金积玉的生活里慢慢变得模糊,陈显也只有在梦中才能偶尔的想起当初送外卖的时候,那件总是被汗水湿透的半袖。
庄园里最壮观精美的建筑是陈显一家人居住的高达六层的城堡,里面许多房间都空着,但保姆还是每天都打扫的一尘不染。
陈显最喜欢的是儿童房旁边的休息室,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壁炉里噼里啪啦的烧着柴火,孩子们光着脚玩闹,日子像电影结束后的报幕,慢悠悠的轻松惬意。
这天,陈显如往常一样,坐在休息室窗边的摇椅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孩子们的笑声在屋子里飘荡,他惫懒的任由睡意包裹自己。
突然脖子重重向下一坠,陈显惊醒,睁眼看去,他的小儿子正从摇椅边跑开,手里拿着他从不离身的小瓷炉。
“站住!”陈显的心脏一瞬间收紧,巨大的恐惧使得他眼眶泛红的瞪着他年仅三岁的小儿子。
小儿子是幺儿,一双大眼睛和雪白的皮肤像极了他的妈妈,黑色的头发却随了陈显,一直都是家里最受宠的,哥哥姐姐让着他,连陈显也从来不肯大声和他说话,性子养的娇气,此时被陈显一声暴喝吓得立在原地,要哭不哭的撅起嘴。
陈显身上的肌肉一寸寸绷紧,脸上的表情简直称得上狰狞,“你别动!”
看着他走过来,小儿子又害怕又委屈,眼泪憋不住的流出来,张开嘴大哭,小性子涌上来,挥动嫩藕般的手臂把瓷炉砸到墙上。
“咔嚓——”
三
“咔嚓——”
“诶!你怎么给我摔了!?”男人皱起眉。
哭泣的小儿子不见了,地毯、壁炉、摇椅都不见了。
陈显茫然的看着古色古香的屋内,看着摆放的满满当当的架子,最后看着地面上被摔的四分五裂的瓷炉,脑子像是链子生了锈的自行车,用尽全力去蹬也转动不了一丝一毫。
“小哥!小哥!走过了!”衣服被人拉住。
陈显侧头去看,那人一手拿着吃到一半的外卖,一手指着一旁的摩托车,“你去个厕所时间够长的啊,摩托车我给你看着呢,现在送外卖不是都赶时间,快走吧。”
陈显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蹲下身,后知后觉的哭了出来。
店内,男人收了钱,满眼带笑的拿扫帚簸箕把瓷炉的碎片倒进垃圾箱,又掏出鼻烟瓶闻了闻,他优哉游哉的拿出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炉,往里面放进香料,点火燃起,才重新盖上盖子,转身进了后面的小房间。
这样的瓷炉都是批发来的次品,一件也就二三十块左右,值钱的其实是炉子里烧着的黄粱香。
此香能激发人心底的欲望执念,让人沉沦在自己编织的梦境里,只有闻到与黄粱香相克的凉荷香才能恢复神智。
在客人迷乱梦境里不能自拔时,男人把装着凉荷香的鼻烟瓶放在客人鼻子下,同时拍掉客人手里的瓷炉,等客人醒来,就只能赔碎掉的瓷炉钱了。
古色古香的屋内,静悄悄的,
一个中年人走进门来,四处张望,见没有人在,便扬高声音:“有人吗?老板在不在?”
屋内的小房间发出响动,带笑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在,稍等。”
小小的瓷炉在桌案上自顾自的飘散着冉冉轻烟。
图片作者:Lo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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