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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黄泰然走进餐厅，第一眼就看到了卢昊。他穿了一身笔挺的西服，坐在正对餐厅门口的餐桌前，听服务生给他介绍菜品。
黄泰然抻了下衣襟，掖了掖鬓角掉下的碎发，朝座位走过去，自有人替她拉开座椅。
这是沪市最奢华的旋转餐厅之一，人均四位数起。今天是黄泰然的生日，男友卢昊请她来这里共进晚餐，算是庆生。
黄泰然坐稳后，卢昊点好一会儿准备开的红酒。服务生走出大概三四桌后，卢昊才开口问黄泰然：“你怎么关机？”
黄泰然正将餐巾铺在腿上，听见卢昊问话，垂着眼低声道：“出门前和客户吵了一架，觉得烦就关机了。”
卢昊皱了皱眉，声音变得有些严肃：“你总是学不好管理自己的情绪，所有管理学的第一课讲得都是自我情绪管理，我上次买了些书给你的。”
原本只是简单的折叠餐巾，今天却怎么都做不好。黄泰然心头方才就没压下去的怒火，此时嘭一下子如烈火浇油，瞬间炸得天崩地裂。
黄泰然努力压低声音，身子忍不住地向前倾，她一字一句地问卢昊：“你知道我这一天都经历了什么吗？”
卢昊：“谁的生活是一帆风顺的？比你还要忙碌，还要压抑的人多了去了，黄泰然你成熟点行不行？”
黄泰然听他说完，原本膨胀了满心的怒火，倏然散了。接着跑到别的地方，换做另一种情绪。她仰靠在实木的椅子上，那么宽厚的椅背，她却依然找不到什么真实的依靠感，她笑了。
黄泰然盯着卢昊说：“我今天，在见到你的半个小时前，和客户吵了一架，他指着我的鼻子大骂臭婊子；下午我一眼没照顾到，助理发票税号就写错了。几百万单子的发票，交那么多税，我现在还没想好怎么收拾烂摊子；
“中午我只吃了两块饼干，忙得在办公室低血糖，差点一头栽在地上，我没时间吃饭。因为我带的实习生，把一份五分钟就可以做完的工作，用一小时的时间，兢兢业业地分成了五十个压缩包。还把原有的正常排序全部打乱，我需要重头逐一核对。
“而我今天为了和你吃这顿饭，昨晚加班到今早凌晨三点。
“所以，卢昊请你告诉我，整天面对这一大摊子烂事儿，那么多傻逼，我该如何管理我的情绪？”
黄泰然从最初的愤怒，变得十分委屈。她的声音不再掷地有声，而是多了哽咽，“进门前，我已经很努力地控制我自己了。原本这些事，我一个字都不想和你透露。我今天过生日，但这个生日糟糕透了。”
卢昊抱着肩膀，透过冷冷的镜片看着黄泰然，神情中几乎看不到任何怜惜，相反是遮掩不住的失望。
黄泰然摇摇头，不禁冷笑一声。是啊，他自小便锦衣玉食，长大后又成了业界精英。掌大权，居高位，自有人替他开山劈道。既无需与智障客户当面对峙，也无需替下头的傻逼收拾烂摊子。
黄泰然原本还有满腔的委屈，想要找个适当的时机，借卢昊的肩膀一靠暗自消磨。如今她不需要了，那个肩膀她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安全感。
在她走出餐厅大门前，忍不住又朝后环顾一周。这个她老早就想要来见见世面的餐厅，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她来过，她吃过，又怎么样呢？这里不属于她，她更从未属于过这里。
想到这儿，她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2
黄泰然身上没有现金，她需要叫个快车回家，她想要赶紧冲回她那个租来的房子。
虽然不大，但有一个宽敞的浴缸。每次黄泰然心情不好时，都会放上满满一缸热水。扔进两颗她从英国带回的泡泡浴球，然后将自己泡在满溢的花香中。
闻着那芳香满室的香气，敷着昂贵的面膜。黄泰然会在她充满不平的生活中，补回一点平衡。
她想，自己那么努力工作，忍受傻逼，总是有一点回报的。否则，她真的不懂自己每天忙忙碌碌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她打开手机，准备叫车。开机页面闪过后，是服务商信息，接着便是一长串的未接提醒，来电人是她妈。
黄泰然以为她妈打来是祝她生日快乐的，豁然有些慰藉，这世上最惦记自己的还是家人。
她回拨过去，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她妈接起来，声音却满是焦急。
她妈说：“然然你快回来，你爸心脏病发，正在抢救呢……”
后面还说什么她就听不到了，等她降落时，她甚至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订的机票，登机，然后回到了她北方边陲小城的老家。
上一次回来还是过年，只待了三天，因为她们公司过年期间接了贺岁档的宣传，黄泰然要带组……
上一次离开，满心都是工作，好像没什么恋恋不舍。可这回怎么刚落地她就开始想家，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
黄泰然爸爸抢救的医院，就在她家不远的地方，从小到大全家人看病就在这里。二十多年过去了，这里依然没什么变化。建筑还是曾经的建筑，只是人或苍老，或成熟，都与曾经不同了。
黄泰然赶到医院时，她爸刚从急救室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医生说黄成，就是黄泰然她爸，心脏病很严重，需要做搭桥手术。等这几天院里专家手头有手术档期，就着手安排。
黄泰然到医院时，已经很冷静了。她估算了一下搭桥手术需要的费用，又查了下自己银行户头的余额，发现不太够。
没办法，只好臊着脸打电话给卢昊，看看他能不能帮忙。如果他不帮……也是分手了，仁至义尽不帮也无可厚非。
那就只能打电话给她老板，看能不能预支一下年终奖。不过晚上刚顶撞完客户，估计要不来奖，反倒得挨一顿骂……
那就得先给客户道歉，这回别说被骂婊子了，他就是口头占便宜，让喊声爸爸，她也得喊。
有什么办法？亲爹在里头躺着呢，凑不齐钱，以后想叫爸爸都没处喊去。
“回去得把管理情绪那几本书再看一遍。”
黄泰然叹了口气，人生太艰难了。小时候许愿，还傻逼呵呵地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
长大有什么好？所有的好处，都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活得不那么艰难。
但剥开真相，长大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过去撑着家里的那根顶梁柱倒了，那么现在就换做她了。
黄泰然来来回回翻着通讯簿，最后一咬牙，决定先打给卢昊。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机械的女生从电话那端传来。
黄泰然一愣,不是吧？分个手而已，这么快连号都换了，真够极品的。
她又拨给她老板，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没换汤也没换药……
怎么回事？黄泰然晃晃自己手机，信号不好？
“请问……大姐姐，请问你知道心外科住院部往哪边走吗？”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黄泰然背后传来。
她正犯愁手机不好用了，边晃边扭过头来。
手上的动作倏然停了，接着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她面前，站着九岁的自己。
3
黄泰然小时候是个胖墩，为这事儿没少受欺负。当时班上长得好看的小姑娘都不爱带她玩，小男孩也都得空就欺负她。
黄泰然打小性子就独，老师给她的评语也是“希望你敞开心扉，多和小伙伴接触”，黄泰然也没搭理过。
她觉得老师和家长都不理解自己，首先无论她如何敞开心扉，那些人都不愿意和她玩。
其次，她和小伙伴的唯一接触，就是挨欺负。整天不是被揪辫子，就是被拍后背，或者掐胳膊。
正常人避之不及，谁还会上赶着去接触那些人呢？
所以黄泰然小时候也很自卑，这和她小学灰耗子似的校服有异曲同工之处。所以二十年后，29岁的黄泰然，看见9岁的黄泰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效果十分惊悚。
黄泰然看了眼小黄泰然，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再扭头发现旁边一大哥从皮包里掏出个砖头似的大哥大，黄泰然瞬间就明白了。
她……这是穿越了？
4
据说不同的时空之间，偶有漏缝。他们看起来与寻常的景致别无二异，但当你在特定的时间，走向特定的方位时，很有可能就穿过了时空缝隙，造成时间上的混乱。
于是当29岁的黄泰然与9岁的小黄泰然大眼瞪小眼时，29岁的黄泰然不禁幽幽叹气，这就是命。
黄泰然对着小黄泰然说，走吧，我带你过去。
她还记得她爸第一次住院，也是这里，也是心外。
那时她爸连着开了六个大全天，重度疲劳外加睡眠不足，引发急性心梗，差点就挂了。
在医院抢救一番，昏迷了三天，醒来看见黄泰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闺女，你买钢琴差的钱，爸这几天赚出来了，一会儿就让你妈带你去买。”
那时候黄泰然学校让学一门课外班，黄泰然随大流报的钢琴课。她那所小学算是个子弟学校，同学家里都很有钱，黄泰然走了老师的远房亲戚的后门。但入学能走后门，上学不能走。
别人家都买了钢琴给孩子在家弹，就黄泰然没有，在学校挨老师批评，回家哭了几场。
他爸妈唉声叹气地把存折拿出来，发现还差了1000多块钱。他爸一咬牙，就拼了老命给宝贝闺女赚钱。
结果一个院住的，剩下的钱，只能买个钢琴罩子了。
黄泰然干脆也不练了。
都说小女孩早慧，黄泰然生活在这样的家庭，甚至比一般的小女孩更早慧。
她什么事儿都愿意憋在心里，不想给她爸妈添麻烦。于是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整天吊儿郎当。
29岁的黄泰然，站在楼梯拐角处，看着9岁的黄泰然，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寻思给她递张纸，发现这破兜，比脸都干净。要钱没钱，要纸没。就一处在半报废状态的手机，最新款苹果。但现在拿到二手回收店，都没人识货，卖不上价钱。
黄泰然倚在墙上，手插在兜里，无奈地望着天。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倒是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小黄泰然听见了，问她：“你饿了吗？”
二十多年后，已经自诩小资产阶级的黄泰然，每天为了保持身材窈窕，吃得几乎比鸟还少。
但她此时的确是饿了，而且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再不来口吃的，她都要原地表演昏倒了。
正巧黄泰然他妈出来涮饭盒，看见俩黄泰然站在那儿，中气十足地问：“黄泰然你咋还不回家写作业呢？你英语单词儿都背完了吗？”
黄泰然一听她妈凶神恶煞似的吼她，下意识地立正稍息。小时候她成绩一后退，她妈都恨不得给她揍回娘胎，回炉重造一下。
虽然她初二后她妈就没打过她了，但这源自童年的恐惧，依然流淌在血液里。
旁边的小黄泰然亦如是，听见她妈一说话，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背着书包就要跑。
但跑两步，调头又回来了。
看了一眼29的黄泰然问：“妈，我能让这姐姐去咱家吃顿饭吗？”
黄泰然她妈狐疑地看了黄泰然一眼，小声问小黄泰然：“这谁啊？”
小黄泰然把刚才自己现编的那套词儿，又复述一遍给她妈：“这姐姐家的远房亲戚病了，她来这边看人，结果半路钱包被小偷偷了。她走到这医院又发现走的城市不对，她亲戚在临城……”
黄泰然自觉这谎话编得相当没水平，但也相信她妈善良到难以辨认是非的热心肠也不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
果然她妈听完点点头说，“行，那你回去把桌子上的包子再热一下，锅里还有汤。”小黄泰然听声得令，大黄泰然感恩跟随。
临出门前，还听见她妈叮嘱小黄泰然：“包子不够吃，我回去再给你包，你别抠搜地只热两个啊！”
黄泰然听着简直要眼眶一热，她妈这么多年也没变过。那谎话是她十五岁那年，别人骗她妈的。
分明漏洞百出，她妈依然热情地引贼入室，然后被偷600块钱。但小地方人淳朴，一直到黄泰然29岁，都从未更改初心。
5
到家后，小黄泰然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从鞋柜拿了双拖鞋给她，然后不防不备地一溜烟钻进厨房去热包子。
黄泰然站在她家狭小的小客厅，时隔二十年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二十四寸大脑袋的彩色电视，上头被他妈套了个罗里吧嗦蕾丝边的套。这电视老不听话，看电视剧不一会儿就开始飘雪花。得拍它大脑袋，才能恢复正常。
目光又扫向茶几，果不其然，遥控器也套了个电视机同款蕾丝套，上头还捆了几圈棉绳儿。另一端被拴在茶几腿上，这是她妈怕找不到遥控器想出来的绝招。
还有她妈种在窗台上几盆半死不活的花，枯黄的叶子，垂头丧气的花苞，估计离被扔出去也没几天了。她妈这么多年在养花上造诣颇深，荣获黄泰然颁发的“辣手摧花”称号。
脚步再随着目光走进厨房，小黄泰然一掀蒸锅盖，水蒸气争先恐后地窜出来。
黄泰然说：“诶，你躲着点，别被烫着。”话音慢了点，小黄泰然已经烫着了。行吧，黄泰然认命，谁小时候没傻过？
她叫小黄去拿碗筷，自己把包子从蒸锅里捡出来，顺便又盛了两碗汤。
包子是牛肉胡萝卜馅的包子，汤是白萝卜条汤，上头缀着香菜末。
黄泰然的最爱。
小时候，只要她妈想不出晚上做什么，就做牛肉胡萝卜包子配白萝卜条汤。长大后，黄泰然一年回一次家，她妈也做这两样。
对黄泰然而言，这就是家的味道了。她从来没在外头吃过这样的味道。她妈虽然手把手教了她配方，但她自己一个人在外地住，也懒得做。
只是偶尔叫着不好吃的外卖，就开始想家。然后在朋友圈里，把记忆中的味道细细描摹。
她妈看见了，一定会打电话给她问：“我上次和你说的做法，你是不是没记住？那我再给你说一遍。”
哪里是没记住？口头背菜谱比谁背得都溜。只是不爱做，也不想做。过去一家人不管有钱没钱，到了饭点，都会围坐在桌前，你一筷子我一勺的，七嘴八舌讲一天发生的事。
黄泰然小时候人称播报机，一回家嘴巴就不停不休，拉着她妈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儿。好玩的，不好玩的，凡是她能记住的都会和她妈播报一遍，不过总是隐去自己挨欺负的不谈。
所以很多很多年后，等黄泰然成年了，和她妈无意中说起自己小时候被欺负的事儿，她妈都一脸不可置信，问她：“可你从来没提过啊。”
黄泰然之前总以为报喜不报忧，是从离家的那一刻才学会的。后来才发现，她老早就掌握了这个技能，说不清楚，是喜还是忧。
6
家里没大人听黄泰然播报校园事件，小黄泰然便抛出一个话题，等着黄泰然接。然后趁机抓住机会，又开启了滔滔不绝的话匣子。
今天小黄泰然提到最多的一个人叫“张亮”，而且说他时的语气，明显和其他人不一样，带着一点隐秘的羞怯。
黄泰然脑袋里一顿疯狂搜刮，“张亮”谁啊？？她小学毕业后从来没回去参加过聚会，连自己班主任叫啥都不记得了，更别提其他同学了。
直到小黄泰然有些低落地说：“……可他下个月就要出国了。”
黄泰然这才猛然想起来，张亮是何方神圣。
张亮其实就是个小屁孩，比较有担当的那种。黄泰然小时候总被欺负，有回又有人要捉弄黄泰然，张亮趴桌子上睡觉。
可能是吵着他了，起床气比较重，就吼了一声要捉弄黄泰然的小男孩。
这事儿原本和起床气有关，和黄泰然毫无关系。
但这大概是黄泰然有生之年，第一次被除了她爸以外的异性保护，于是一颗小种子稀里糊涂地就发了芽。
后来，又有几次，可能撞得都比较巧，张亮在黄泰然心中赫然成了小小骑士一般的人物。那发了芽的种子，就窜高长出了茂密的枝叶，迎风舒展。
直到黄泰然有回听见张亮拉着她们班花的小手，说自己喜欢她，黄泰然心中的小苗就被浇下一盆冷水。
接着又听见张亮说，自己下学期就要出国了，黄泰然的小苗接着又浇了一桶硫酸，疼着黄泰然捧着心口嗷嗷叫。
那大概是蒙圈一般失恋的感觉。
黄泰然在心里把往事快速想了一遍，跟听别人故事似的。当初第一次尝试心碎的滋味，如今竟然听见那人的名字，都得弯弯绕绕地靠关键字才能联想起来。
小黄泰然说什么，她没听清楚。不过她就是她，小黄泰然曾经经历过的，就是她的过去，而自己是小黄泰然的将来。
她忽然很想告诉这个黯然神伤的小女孩，二十年后，你根本不会记得这个叫张亮的小子。
你会在大学谈一场轰轰烈烈却无疾而终的恋爱。你会步入职场后，遇见一个比你能力、家庭背景都高出一大截的男人，然后你和他谈了三年，却发现自己对他依然一无所知。你们最后会在你生日那天分手。
黄泰然想到这些，忽然觉得自己很讨厌。自己又不是老巫婆，为什么要在扼杀别人的梦想中汲取快感？这和那些变态的客户有什么区别？
她正走神，感觉到小黄泰然在抓她的手臂。小小的一只手，就把她的手臂圈住了还有余份。接着她又很快松手，试图圈住自己的，未遂。
失望通通挂在脸上，毫不遮掩。
小黄泰然说：“姐姐，我要是和你一样瘦就好了。”
黄泰然心想，自己是什么时候瘦下来的？高一还是高二，那时候她真正意义上的情窦初开，喜欢上隔壁一个打篮球特别酷炫的男孩。偷偷写了封告白的情书，中午趁人不注意，塞进男孩的书里，结果发现塞错了。
那男孩成绩不咋地，中午和人借来练习册抄作业，她就把告白信塞进了那本被抄的作业里。
很不巧，男孩又拿了别人的抄。下午交练习册时，连带着黄泰然的告白信一起交给了老师。
更不巧的是，批作业的科任老师是黄泰然班主任，黄泰然还是她课代表。
不过老师看到信后，并没有声张，而是把黄泰然叫去办公室，很温柔地告诉她。
在这个年龄阶段，女孩子对异性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但现阶段最重要的事，还是好好学习，以及变成更好的自己。然后在特定的时间，去表达出自己的爱。
黄泰然那时候成绩不错，一直是班级的前三。体重也很可观，雄霸全班女生第一。
但从老师找她谈话那天后，黄泰然就开始有意识地控制食量了。然后每天大课间的时候，去操场跑圈。
就这样到高三毕业时，黄泰然瘦了20斤。
然后看着篮球男孩和她班一个混混似的小女孩一起上了中专。
等进大学，黄泰然课业忙，时常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她自己又报了健身房，风雨不误地去打卡健身，可能是把自己调理成了易瘦体质。后来锻炼加意志，几乎也没再胖起来过。
不过……让二十年后的自己，直面现在灰头土脸的自己，可真是一件残酷的事啊！
7
下午小黄在客厅乖巧写作业，大黄坐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黄泰然刚翻了下台历，发现现在是7月25号。还有一周，就是黄泰然生日了。这个时空的时间，比她来的那边，慢了20年零7天。
不知道她爸怎么样了，如果一个时空只有一个黄泰然，那她误走入这个时空，那个时空的黄泰然就“没”了，那她爸的心脏搭桥手术费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黄泰然不免焦急起来，连着叹了好几口长气。
小黄写作业不太专心，听见黄泰然叹气，故作善解人意问：“姐姐，你是在想你生病的家人吗？”
黄泰然说：“是啊。”
小黄说：“我也想我爸，但我妈不让我去看，让我在家好好学习，可我学不进去。”
小黄说：“姐姐，我和你说个事儿，你别觉得我讨厌行吗？其实我听说我爸抢救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我爸身体什么样，而是如果我爸没了，我以后上学都没学费了，我想我以后和我妈都吃不上饭了可怎么办……”
小黄泰然眼泪吧唧吧唧砸在作业本上，“我最后才想的是，我爸能不能抢救回来？他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黄泰然面对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太过沉重。
她何尝没想过这些？不过比小黄泰然想得更多。
她爸是个出租车司机，还是个身体不太好的出租车司机。她妈是下岗女工，下岗后做全职家庭主妇，偶尔接点工艺厂做丝袜假花的零活，赚不了几个钱。
她家这些年几乎是没有积蓄的，不然她也不用那么犯愁了。
黄泰然其实真的很喜欢卢昊，她打小就慕强。可能是被欺负惯了，有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对能压她一头的强者，都打心眼地羡慕喜欢。可她和卢昊在一起三年，却从未奢想过未来。
为什么呢？因为现实。
虽然大清亡了一百多年，但门当户对的思想还根深蒂固地封存在人的传统里。黄泰然一直想在上海买套小房子做自己的嫁妆，但攒了这么多年，她依然住的是租来的房子。
手上的钱，好像有洞。总是存着存着眼见到希望了，然后忽然节外生枝，冒出些事端，眼见着首付房产证又飞走了。
她是什么家庭，卢昊是什么家庭，她心里清楚得很。相差悬殊，犹如沟壑。
但她又总是要撑着一口气，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最强，为的是在这座浮华都市站得更稳。
她也很少在卢昊面前诉苦，诉苦就是示弱。她虽然慕强，却从不愿示弱。生怕某天卢昊察觉出她们之前的差距，然后不要她了。
这份感情，她没有一天获得过安全感，始终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所以她生日那天的一席话，倾吐得干净，那转身也在心中早已模拟过成千上万次。
她累了，先说告别的话，也算保留她最后一点，为数不多的自尊。
长大可真累，小时候只需要为成绩担心就够了，天塌了也有个高的顶着。
长大后就不一样，你被推到一定的高度，你就是个高的。别人捅了什么篓子，都得你去负责。
自己也不能暴露什么问题，否则前脚你还是老板的得力干将，后脚就能将你扫地出门。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没有永恒的爱情，没有永恒的赏识，没有永恒的立于不败之地……
哦，不对，人生不如意的十之八九，永恒地如影随形。
小黄和大黄双双杵着下巴，思考人生。
小黄想的是：“快点长大多好啊。”
大黄想的是：“真想一辈子做个孩子。”（未完……）
原标题：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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