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稿为原创
插画：常小宝(微店有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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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距离她生日还有两个月的时候，他开始琢磨着准备生日礼物。
距离她的生日只剩不到一个月了，他的礼物还没有准备好。
难啊。
便宜的拿不出手，贵的又买不起。其实，也不是买不起，拿出所有的积蓄来为她准备一件礼物是值得的，关键是买什么？买一个大牌包包还是她经常戴的那个牌子的手链？似乎都可以。关键是礼物要用心啊，这样的礼物，他觉得不够用心，最起码，不够代表他的心。
他不喜欢一切和名牌和流行有关的东西，这她知道。倒也不是因为穷而说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他就是不喜欢，就是不感冒，她明白的。他一直觉得一个细细的老银镯子，有了岁月的痕迹比那些看起来像轴承钢圈儿一样的某名牌手环漂亮多了。她知道的。她从没嘲笑过他，也从没有把手腕上那啰里啰嗦的金属们取下来。
所以，话说回来，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这也是他最近头疼的事之一。
不止一个人说过，他和她不合适。他也纳闷儿呢，我们怎么会在一起呢？
可就是在一起了啊。
他曾设想过另一半，那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姑娘，有浅浅的微笑，头发嘛，最好长一点喽，身材不需要那么好，个子不需要那么高，工作不需要那么牛，家境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因为他压根没想到这个位置。他自认为平凡无奇，就连幻想的对象也都是模模糊糊点到为止，他不想有太多奢求，那样会失掉很多快乐。他也曾想过邂逅，不过也是那种挺老套的模式，无非是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一群人遇见了另一群人，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挺腼腆，有点扭捏，但是相处起来还不错。他只能想到这里了。他觉得他最有可能的还是那条路：按照父母的意愿，相亲，两个人面对面喝一杯下午茶，彼此都还不讨厌对方，然后相处，以后可能会结婚，也可能会分手。
她像一只跳蚤一样闯进了他的世界。
那天下雨，他喜欢雨天这点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但是细心的人从他每天都带一把黑色的短柄雨伞就能看出来。显然他缺乏这么敏锐的朋友，所以他喜欢下雨这件事，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天下雨，他终于可以如愿以偿掏出存放在背包里的雨伞，打开它。他打算去商场地下一层的那家牛肉面解决晚餐，从单位到那里只需要步行五分钟。他很快进了门，拿起一个商场门口准备好的塑料袋把湿淋淋的雨伞收起来。收雨伞的时候，他恋恋不舍看着窗外的雨。
她像一只大跳蚤一样疯狂跑着。
艳红色的超短裙，细细的高跟鞋，一身叮叮当当的零件儿……他不喜欢这样的姑娘，也不是不喜欢，这姑娘看着挺漂亮。他只是觉得，这样的姑娘，应该离他很远，很远。
“喂，你借我用一下呗。”
“哦。”他把套进塑料袋的伞递给她。
“不是伞！”
2
对于她的前男友，他只有模糊的印象。但是他记得他轻蔑的笑和那句话：“就他？”
“吻我！”她命令他。
他还没有试过在人前接吻，尤其还没试过和一个陌生的女孩接吻。
但是，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他吻了她，还伸了舌头。
她有一点惊恐，后来竟然闭上了眼睛。
她的前男友，应该是前男友吧，一定是的，走掉了。他还吻着她，眼睛瞥了一下那个身影，是个挺高的男人，腿又细又长。
不得不说那是一次特别刺激的经历。可怎么想来也是荒唐的。他没有想到他们会把这荒唐延续下去。
她在他的床上跳来跳去的时候，他想：也许她的前世真的是一只母跳蚤。跳蚤是否没有天敌，所以才敢随便进入一个陌生人的家。至于他为什么轻易让她成为自己家的第一位访客，他还找不到答案。
分手这件事是他提的。
算是一种试探吧。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那一刻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的怀疑，一切好像是真的，一个像跳蚤一样的女孩，真的会为他哭泣。
他再也没有带过雨伞。他开始喜欢淋雨，和她一起。他们在淅沥小雨的那一天手拉着手走出房门，去看青草上的水珠，她拽下来一棵，在他头上抖落，所有的水珠都溅到他的脸上，还带有草的清香。他们在大雨滂沱的夜晚从电影院出来，在众目睽睽下飞快奔跑，她跑到一块水洼，使劲跳进去，再不停地跳，他觉得有点脏，可后来还是跟着她一起跳了进去，他们互相故意地在对方的脚边跳，溅起更大的水花，像两只得了精神病的跳蚤。还有一次雨不大也不小，房间里播放着陈粒的《小半》，他们刚刚做完爱，她披散着头发，用一条毛巾围住胸部，迫不及待推开窗，两条胳膊直伸出去，大声说：“啊，好爽啊。”
他说：“哪个爽？”
她回头狡黠地一笑，骂他：“臭流氓。”
他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有了幽默感。
3
他还是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不，也不能说没有。有一次她问他初恋是什么时候，他随口说了一句：“幼儿园的时候。”
她一本正经地问：“真的吗？我的也是唉。”
他说他是瞎说的。她说她不是瞎说。那个男孩子对她很好，把小人书《葫芦兄弟》借给她看，午睡的时候他就睡在她的旁边。有的孩子睡觉特别不老实，总会伸胳膊伸腿打到别人，她相信他是故意睡在她旁边的，他总是一个侧身的姿势，脸朝着她，老实得很。她说，他肯定没睡着。
“你又撒谎。”他说。
“真的，真的！本来我还有幼儿园的照片和他送给我的连环画，不过后来被一场大火烧了。”
“又胡扯。编瞎话连眼睛也不眨。”
“真的，真的，我家失过火。”
他不确定是否可以相信她说的故事，她说她家曾经很穷，后来父亲一面工作一面做点小买卖，货物都放在家里存放，刚刚有点起色就失火了，本来就穷，后来就更穷了。可能因为太穷了吧，她的父亲彻底放弃了工作下海经商，孤注一掷，人只有在悬崖上要么活下去，要么跳下去的时候，才有可能成功。他们家就是这么发起来的。
他有点不相信，她经常说谎，她喜欢撒谎，他已经习惯了。不过这事儿，也许是真的。因为她说到那些被烧毁的照片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她说她喜欢钱。
但是也讨厌钱。
他突然觉得，她有很多很多的故事，都没有说。说出来的，都是假的。
4
他突然想到，可以把古老版本的小人书《葫芦兄弟》作为生日礼物，那对她来说应该有不同的意义。《葫芦兄弟》也曾是他小时候最爱的小人书，他也曾像别的孩子一样带着去幼儿园炫耀，可那个时候小孩子还不懂收藏的意义，小人书早已经不知借给了谁，或者干脆被扔掉了。
他上网搜索，没有找到全套的。
他想过寻找那张被烧毁的照片，只要发动足够多的人，总可以找得到的，说不定在网上发起征集，会找到那些幼儿园的人，他们说不定还没把照片扔掉。他也很好奇，她的初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小毛孩儿。可是，她记不得幼儿园的名字了。这是很显然的，他也记不起曾经幼儿园的名字了。谁会记得幼儿园的事啊，她说不定真的在撒谎。
距离她的生日只剩下一周了。
他已经去银行取出所有的积蓄，站在柜台前面试图被一位营业员说服，购买一个最新款的包包。
他有一点遗憾，只能送一个昂贵的包包，这样一个礼物。
他最终买下了那个包包，没时间再犹豫下去了，总要有一个礼物。
包装之前，他对服务员说：“等一下。”然后把一张照片放了进去——那是他幼儿园时的照片，他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像一个小萝卜头儿，他并不喜欢这张照片，是母亲帮他保存下来的。他已经想好了解释的遣词造句，他会对她说：我一直想帮你找回那张照片，可是我没有找到，现在，我把我的送给你。
或许她会笑他傻吧，因为她一直在撒谎，她说的什么初恋都是假的。或者她会感动，和他一同回忆回忆过去？管它呢，反正先这样吧，就这样。傻就傻吧，他在心里想着。
5
跟他想得一样，她看到那个包包没有任何欣喜。如果不是他的催促，她都不想打开它。
他不自然地把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你从哪弄的？天哪！”
“啊？”
“我的照片，被烧掉的那张照片！”
……
她指着照片里的那个小萝卜头儿：“就是他，我的初恋！你看，我就坐在他的身边，穿着红色小裙子。”
忽然，他们都诧异地看着对方，流下热热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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