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诗和远方
江志强
在冀南山区生活了一辈子的母亲,到过最远的地方是邯郸。而在她的生命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天津、杭州、西雅图等地,却从未涉足。她时常端详着墙上的旧地图,神思千万里,徜徉在每一个牵挂的地方。
将光阴拉回30年前,家乡交通不方便,想出一趟远门,需要做充足的准备工作,天不亮就得上路,翻山越岭几十里,到县城火车站买票。买好票,还得在站台上苦熬好几个钟头。终于盼来了火车,像见到了救命的稻草,背起厚重的行李,兴高采烈地冲上车,晃晃荡荡驶向远方。因此,若无要紧事,母亲不会打破空间的局限,宁愿在大山里蜗居一生。
那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后分到邯钢工作。母亲抱着我,陪着爷爷奶奶,时常往返于大山与邯郸之间。到邯郸之后,停留时间并不长,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日,旋即打道回山。
后来,邯长(邯郸到长治)公路开通,从大山通向邯郸的路一下子缩短了很多,无需到县城坐车,只需步便到路口。待到那辆红白相间的客车从山西方向开来,母亲踮起脚,高高地举着手,可劲儿地招着。车停后,先让爷爷奶奶上车,然后母亲高高地举起了我,传给车上的爷爷,然后拎起大包小包上车。
我高中毕业后穿上了军装,来到浙江西南部山区的一座军营。彼时,我坚持每周给母亲写一封信。据父亲说,母亲每回收到我的信,总是颤悠悠地捧着,如获至宝,细细端详着信封上的邮戳,向父亲打听通向部队的路:从家乡乘坐4482次列车,到德州转车,搭K101次火车,直抵浙西南……
然而,母亲却从未踏上K101次列车。皆因爷爷奶奶的身体已不如前,弟妹忙着考学,几个姑姑相继出嫁,父亲忙于工作,日日早出晚归……母亲那单薄的身子,成为这个普通农家的顶梁柱。 wWw.wenzhangba.cOm
在一次庙会上,母亲花了8毛钱买了一幅中国地图,挂在家中的墙上,一有时间就端详着地图,她的目光里,只有两处地方最有魅力,一是浙江,二是天津。皆因这两个地方有她的儿子们。与此同时,她也用各种渠道搜集天津和浙江的讯息。每逢打电话,她竟对这两处远离故土的地方如数家珍:天津的狗不理包子、十八街麻花、楊柳青年画,甚至连霍元甲、张伯苓、严修、李叔同、马三立都能脱口而出,一个个“天津符号”成为母亲口中的“关键词”。浙江虽说更远一些,母亲却记住了很多地名,除了杭州、温州、宁波、嘉兴等人人皆知的地方,还知道了我当兵附近的市县,如丽水、缙云、青田、云和、龙泉……
妹妹高中毕业后,飞越大洋,到美国西雅图打工。于是,母亲屋里的墙壁上又多了一张世界地图。她戴着老花镜,目光越过广阔幽蓝的太平洋,看着彼岸的西雅图。当妹妹到伦敦的一家公司实习后,母亲又转过身,将目光移向了大西洋畔……母亲的房间并不大,却装着南北中国,装着世界。
这几年,我和弟妹相继回乡工作、生活。我们商量,应该带母亲到天津、杭州游历一番,如果有条件,去一趟西雅图。谁知,母亲却摆摆手,拄着拐杖站到了地图前,说:“你们都回来了,守着我,再也不走了,我还图啥呢?在山里不也挺好吗……”
听着母亲的话,我感慨万千。母亲的一生与大山和土地为伴,可她的日子并不苟且。因为她把我们抚养成人,学业有成,成家立业,平安生活。小小的家庭,开枝散叶,幸福美满。这是她最渴盼的诗和远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