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婷半清
01.
从小到大，我听到别人对我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这姑娘，命太苦了。
虽然我一直极力安慰自己，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我现在吃的苦，以后都会变成甜蜜的回报。可有时连自己也哄不了，毕竟幸福和甜蜜实在太少，一阵风吹过，痕迹都没了。
我的母亲是村花，身量纤纤，肤如凝脂，难得一见的美人。听外婆说从母亲18岁开始，家里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自古财子配佳人，挑选到最后，母亲嫁给了村里唯一一个吃商品粮的人家。
后来有了哥哥，还有了我，我并没有遗传到母亲的好基因，皮肤黝黑，眼睛又小，长得像父亲。
父亲长年在县城工作，回家次数很少，难得回来一次，也总是在和母亲争吵，终于有一天，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抱着4岁的我回到了外婆家。
只看外貌的婚姻大抵都不会长久，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听说父亲在城里和他的女同事关系暧昧，不清不楚。
父亲提出离婚，母亲承受不住，短短几年光景，她就从人见人爱的村花变成了弃妇，心里落差实在太大。
我们寄人篱下，每次吃饭我都要看着舅妈的脸色，生怕惹得她不高兴，而母亲整日消沉，郁郁寡欢，邻居也给她介绍过几个对象，她都不愿意。
很快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开销大了，舅妈天天阴沉着脸，说话阴阳怪气。村里的小孩子们都在我后面喊：“没有爸爸的臭丫头。”
到了晚上，我总缠着母亲，问什么时候才能回我们自己的家，也许我的话触动了母亲，她渐渐改变了想法，那年冬天，母亲再嫁，我也有了继父。
02.
继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贫穷，人也不机灵，就一直未娶妻，母亲虽是二婚，但外貌身材那是没得挑，继父欣然同意。
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本就不爱说话的我变得更沉默了，连声“爸”也喊不出来，每次母亲都会悄悄推我的肩膀，让我嘴甜一点，喊声爸。
可我已经6岁了，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张了张嘴还是喊不出声。
和继父相处，我的内心本能地抗拒，他说东，我往西，一言不合就瞪他，不理他。
有一次，我调皮，在院子里蹦蹦跳跳撞翻了他的农药箱子，一壶勾兑好的农药洒了一地，继父很生气，对我大吼：“你呀，浪费了好几块钱，就知道疯。”
他面露凶色，我吓得抱着母亲的大腿哇哇大哭，母亲左右为难，呆呆站着。
03.
妈妈生了弟弟后，继父很开心，每天晚上总会美滋滋地喝上两杯，夸赞自己的儿子长得俊，抱在怀里怎么看都不够。他摸着弟弟的小手，亲他的额头，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母亲忙着照顾弟弟，陪我的时间更少，为了得到他们的关注，我不得不一次次地制造麻烦，今天和同学吵架了，明天打翻邻居家的腌菜缸了。可他们不懂我的心思，只觉得我越大越调皮，没有一点女孩的样子。
虽然一直磕磕绊绊，但日子过得很快，我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在镇上读书，只能住校，我心里开心，终于可以远离那个家，也不用见到继父，还有和我争宠的弟弟。
这里的同学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表面上开开心心的，实际内心总有一种向往，我希望我的家也能充满爱和温馨。
懂事后，我也会辨别是非，慢慢也明白继父其实没有那么坏的，不再无缘无故地找茬。
周末回家，继父询问学校的事情，我也会如实回答，他对我的改变很喜悦，一直重复着说：“闺女大了，懂事啦。”
04.
高二的秋天，姑姑到学校找我，面色凝重，双眼红肿，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晓晓，跟我回家一趟，你妈妈生病了。”
我坐在自行车上，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走到家门口，放眼过去都是白色，白色的灵堂，白色的孝布，还有我那一脸苍白的母亲。
母亲自杀了，喝农药死的。
我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抱着母亲的尸体不撒手，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任凭旁人说什么，我根本听不见，眼睛直直地盯着棺材，那是我最亲的人，她丢弃我一个人走了。
那一周，我抱着母亲生前的衣服，呆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不吃饭，也从姑姑的口中断断续续知道了妈妈自杀的原委。
我生父两年前出车祸死了，亲爷爷身体一直不好，白发送黑发人的打击让他身体更差，去年也走了。爷爷留下了3万块钱给哥哥结婚用的，我哥哥还在上学，这笔钱只能交给母亲代管。
继父在修房子，钱不够，想先用了妈妈手里这笔钱，说等哥哥结婚再还上。母亲死活不肯，两人吵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谁嘴多，哥哥也知道了这事，来到家里向母亲要钱。
那天晚上，家里吵成了一锅粥，哥哥和继父两不相让，破口大骂。母亲夹在中间，最后只能把钱都给了哥哥，了结此事。
哥哥拿着钱走了，继父就不太情愿了，俩人就又吵了几句，随后继父出门喝酒。
05.
我恨死继父了，认为是他造成了母亲的死亡，发疯似地厮打他，咬他的胳膊，捶打他的背，大声呐喊：“把我妈还给我，还给我。”
继父丝毫不反抗，任我拳打脚踢，姑姑在一旁拉我，劝我，说是意外，谁也没想到母亲会想不开。我不听，我知道继父就是杀死母亲的凶手。
好不容易埋藏起来的固执和倔强再次回来了，我收拾了自己的衣物，背上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踏进那个院子。
我暂住在姨妈家，又开始寄人篱下的日子，学费也是几家亲戚拼凑的。
每到周末我放假的时候，总会看见继父来寻我，他极力劝我回家，说母亲虽没了，剩下一家三口还是要好好过日子。
每一次我都会把他骂回去，说他是贪财，骂他是杀人犯，次数多了，他也就不来找我了。
06.
每年的春节，我都会去给母亲上坟，弟弟总会在村口截住我，抱着我哭得像个泪人，在他眼里，妈妈没了，姐姐也丢了。
我还是不肯走进继父的家门。
大学后，我*赚生活费，无依无靠的日子虽然凄凉，但自食其力，过得也算平静。我还断断续续收到继父的信，也不知道他从哪打听到我的地址，我只拆开了一封，剩余的全都扔到了垃圾桶。
信里写到“晓晓，我知道你恨我，可不管怎么样，你也是我养了十几年的闺女，你妈不在了，只要你回来，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这样，你妈知道了会更难过，她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的。”
说实话，看完信，我有了那么一丝动摇，也许他是无心之失，可很快，又否定了。
弟弟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就缀学了，我帮他在城里找了一个学徒工，我们姐弟算是团聚了，但他不会在我面前提起继父，他知道我会翻脸。
大概我前20年吃的苦太多了，竟然遇到了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就是我现在的老公，他丝毫不介意我这七零八碎的家庭，待我特别好。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婆婆的，反正结婚的事情特别顺利，我也终于尝到了被人疼的滋味。
07.
婆婆家在外省，我只能提前一天坐车走，算是出嫁，离开那个家好几年，还是迈不过心里的疙瘩，最后我从叔叔家出嫁，继父在不在场我也没看清，大概他偷偷地藏起来了。
结婚后的日子过得很舒心，老公待我一如既往，公公婆婆也很善良，对我也相当不错，一切都很美满。
弟弟逢年过节都会回老家看望继父，每次他想拉着我一起回去，我都会拒绝，老公经常开导我，要我放下过去，回家看看他。
我想了很长时间，就算当年他有错，可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有些事情也该放下了。
于是我和弟弟商量好，等到国庆节就回去一趟，也是母亲九周年的忌日，虽然不知道见面还会不会吵起来，起码可以一起给母亲上坟烧纸，也算是一种团圆。
就在前几天，弟弟接到了老家的电话，说继父肝癌晚期，马上就不行了。
我曾经诅咒过他，希望他早点去死，可如今，听到他快死了，还是有些难受，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家，还是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全身白衣的继父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枯瘦如柴，面色暗黄，和我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办完后事，听邻居说继父常常念叨我，他知道我什么时候毕业，在哪工作，和谁谈恋爱。
这些都是从我姨妈舅舅那里打听到的。
收拾遗物的时候，在床头放着一叠信，每一封都是写给我的，每一封的内容都是相似的，他觉得对不住我，不求我原谅，只希望我能回家一趟，他想见见我。
看着信纸上歪歪斜斜的字，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滴在信纸上，我从来没有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只一味陷在自己的仇恨中。
我和继父的仇恨历经九年，在他去世的时候，我才原谅了他，毕竟人都不在了，恨也会无处安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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