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圈圈
1
杨兰偏头看着窗外那颗枇杷树上的那两只鸟,娇小的那只,翅膀好像受了伤,另一只就跟在它身边,一直同进同出。
她终于把视线收回来,对刘安说,离吧。
杨兰看着他离开病房,他走得那样干脆,也那样如释重负。她忍不住哭了。
这就是她三十九岁的现状,人还躺在病床上,丈夫却心心念念想离婚,好摆脱她这个累赘。
但似乎又没办法苛责刘安太多,毕竟他们只是半路夫妻,能要求对方有多少情深意重?
倒霉的是,车子的第三险到期,她想等到交强险到了一起去交保,结果就在这空档里,出了车祸。事故的全责在她,那点交强险压根不够赔,她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
刘安替她交了一回医药费,陪了几天床。自打从医生那里听说,做康复是个漫长昂贵的过程后,刘安就开始在杨兰面前念叨,他儿子谈了个女朋友,对方人不错,家境也好,将来结婚的房子不能小了,不然寒酸得很。
婚离得很快,他们是二婚,领证时间还不到一年,财产都是分开的,每月两人交一部分钱作为共同的生活开支。
结婚后,杨兰住在刘安的房子里,她自己的那套租了出去,刘安很大方地没有过问房租收入。
2
杨兰的房子在出租,她的东西只好放闺蜜那儿。闺蜜咬牙切齿地诅咒刘安出门被车撞,掉头就戳着杨兰的脑门骂她,你蠢不蠢啊!这时候离婚?谁来伺候你?你拖着他好歹有个免费护工啊!
杨兰自嘲一笑,还免费?万一他不爽了下药把我毒死了怎么办?
呸!闺蜜没有再说什么,人情凉薄,大难来时各自飞,怪谁去?刘安卑鄙吗?谈不上,只是不够高尚而已。
再说,他还给了杨兰五万块钱。
杨兰托闺蜜把她那套房子卖了,她需要请人照顾自己,康复训练也要花钱。
说实话,杨兰很舍不得,那房子是当初她和廖昌明一点一点攒钱买的,付了房钱之后,没钱装修,他们就通了水电在毛坏房里住了两年。
他们花了很多心思装修,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他们会在那个家里一直住到死去。
离婚时,廖昌明把房子给了杨兰,杨兰没住,宁可搬出去租房。
但也舍不得租给别人,一直空了七八年,直到跟刘安结婚,他旁敲侧击过几回。
杨兰知道,就那么空着很浪费。
就算是跟过去做个了断吧,杨兰狠下心肠把房子出租了。
签完合同那天,她哭了。
你看,没有什么永垂不朽,就连过去都不行。时间催着人把记忆碾成灰,再舍不得,它也会从指缝里溜走。
3
杨兰没想到廖昌明会来看她。
当初离婚时,两人虽然没有撕得很难看,但杨兰是放过许多狠话的,把廖昌明气得太阳穴鼓鼓直跳。
男人都有很强大的自尊心,所以离婚八九年了,他们从来没有联系过一次。
现在,廖昌明就站在病房门口,有些踟蹰,不敢进去。后面的人觉得他挡道,推了他一把。
廖昌明张着嘴,许久就吐出一个你字。
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你疼不疼……
这些通通都卡在廖昌明的喉咙里,问出来,哪一句都显得虚伪透顶。
杨兰怔了一下,很快恢复过来,说你来了啊。
廖昌明沉默地走到她面前,从她的脸一下往下看,她的肩,她的手,她的腿。
杨兰想笑着说一句,没什么。
但笑还没挤出来,人先哭了。
他腿一软,就半跪在杨兰面前了。
这人,还是当年向她求婚时,单膝跪过一次。杨兰想刺两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反而眼泪越滚越多。她动不了,也擦不了,只好任它们打湿了脸,又打湿了枕头。
廖昌明把头埋在杨兰手边,过了好一会才抬起来,伸手替杨兰擦了擦脸。
他留了钱,说还会再来。
是闺蜜将这个消息告诉廖昌明的。她用恨铁不成钢的气势劝杨兰不要故作大方,再把廖昌明赶走了。就她现在这种情况,需要人帮忙。
杨兰苦笑,她真不是大方。
她跟刘安离婚,是因为知道,刘安待她,只有那么一点子情义,两人的结合,本就是各自带着条件权衡而来的,不过是看得顺眼的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罢了。
是杨兰妈临死前,怕以后就剩下杨兰孤家寡人一个,就劝杨兰成个家,也有个伴。
杨兰不想让她妈死得不安心,就找到了刘安。刘安有儿子,而她不想生,两人这样正好。
要是没有意外,两人也许会过一辈子。但意外来了,刘安自然要重新计算这桩婚姻的得失。当他觉得不合算的时候,终止结合就变得理所当然了。
但廖昌明不同,毕竟他们相爱过,毕竟……廖昌明对不起她过。
4
也许并非所有的恋情都能以结婚收场,但没有谁能接受,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所以,杨兰的恋爱之路走得还挺辛苦的。
有些人,直接将她的那句话,理解成她想当小三,还真的有已婚男人向她发出过邀请。
被逼急了,杨兰甚至觉得,这辈子她只能跟女人搞搞百合蔷薇恋了。
杨兰不喜欢固执的人,他们仿佛带着一根长矛,又狠又快地刺进你心里,让你动弹不得。
可心一旦被钉住了,哪里还逃得掉。所以,杨兰和廖昌明还是在一起了。
只是杨兰早在心里打好算盘,要是廖昌明逼婚,她就出走。
后来,杨兰真的离开了,廖昌明满世界找她,杨兰自己都不懂,犯得着吗?!
找着杨兰的时候,廖昌明指着杨兰大吼,你他妈给老子站住!
然后,快把她的手腕捏断了。
要说杨兰不感动那是骗人的。这么一大个男人,脸满愤怒,语气却很委屈地问,杨兰啊,你为什么不肯跟我结婚?我待你不好吗?
为什么?
因为她有病。
杨兰体内携带遗传病的基因,不是一种,是两种。
一种是血友病,她父亲死于这个;另一种是精神病,她外公死于这个。
结婚要生孩子对吧,生孩子是义务对吧,基因筛查也没办法完全保证她能生下健康的孩子,那么,结婚干什么?
5
最后杨兰和廖昌明还是结婚了。
因为廖昌明说,不生就不生吧,丁克家庭不也挺好的。
杨兰嗤笑,中国人生孩子从来不是小夫妻两个人的事,廖家一大家子能接受?逗呢?她可不想混个已婚妇女的头衔,然后被扫地出门。
最后廖昌明咬咬牙说,那就说我死精,不孕不育,责任在我!
对,当时的廖昌明,就有这么爱杨兰。
杨兰不信那话。但不可否认,她被感动了。
女人一被感动就容易坏事,一坏事就把自己的原则啊,底线啊,统统都交待出去了。
杨兰二十五岁结婚,过了五年的丁克生活。她三十岁时,廖昌明三十四岁,廖家人,下死命催了。
那段时间,真的是鸡飞狗跳。你永远也无法和一个抱孙心切的老人讲什么道理,谈什么难处。他们只知道,你杨兰阻拦廖家香火不能延续了!
后来,廖昌明就找了别的女人。
廖昌明是爱杨兰,但那又怎样?
别人稚子在怀,他也想要,没有生命的延续,看不到生活的乐趣和希望。
他赚钱,给谁呢?别人在抱怨养孩子累的时候,杨兰却私自剥夺了这种负担。
没错,杨兰怀过一次,廖昌明知道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流掉了。
廖昌明责怪杨兰为什么不试一试,万一生下来健康呢?那是条命啊!
杨兰面无表情,这种事,她不想赌,一次都不想!
廖昌明当日对她的誓言是真,但时过境迁,他现在不惜背叛承诺也要个孩子,也是真的。
人心呐,最有趣的地方就是你永远也无法保证;最残忍的也是它不可能一成不变。你期待着,忐忑着,留恋着,然后,迎头给你致命一击。
杨兰果断提了离婚。
廖昌明挽留过,他说他只是想要个孩子,但心里放着的人,依旧是她。
杨兰懒得计较这话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和别的女人睡出了儿子还对着她深情,恶不恶心?
6
廖昌明不让杨兰卖那套房子,他说要卖,就卖给他好了。
廖昌明脸色变了变,说,我离了。他又补了一句,孩子归她。
带着目的结合的婚姻,真没那么牢固。两人因为孩子结婚,婚后矛盾不断,对方坚决要求离婚。离的时候,孩子还小,跟着母亲会比较好。一晃,又是这么多年了。
有时候,廖昌明在想,他折腾这么多,把杨兰折腾得离开了,却还是没孩子绕膝的幸福。是不是注定了,他这人,其实不配拥有当父亲的快乐?
杨兰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这样对她来说更好。
廖昌明联系了康复中心,按他们的说法,高位截瘫的前两年是复健的黄金时间,许多人就是在这两年间重新恢复知觉站起来了。
杨兰请了护工,但很多时候廖昌明都在。
康复训练并不是立竿见影的,杨兰看不到希望。她每天都需要别人替她翻身,吃喝都要人喂。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大小便失禁。
杨兰快崩溃了。
杨兰什么都没有,突然起了火,大发脾气,把护工骂跑了。廖昌明抱着她哄,复健这事,最怕病人自己失去信心,他挖空心思想激起她的求生欲。
他说等她好了,他们就重新在一起。
他背叛过她,放弃过她,所以他用一辈子还。
杨兰大叫,谁要你的一辈子?!少他妈可怜我!
那么烫,烫得她也哭了。
7
她本就是心思坚定的人,只是人难免有脆弱的时候,哭了一场,难受了一回,倒有点豁出去的味道了。
反正死不了,那么就努力站起来吧。
谁怕谁呢!
但他们谁都没有提那个一辈子的事,就像那只是一句安慰之词,有时效性。
练到第三个月时,杨兰的手有点了知觉,她高兴死了,抬起头,廖昌明的眼睛红了,他作势转过去,擦了一把脸,再转过来恭喜她。
这事的确值得恭喜,也是个好信号。
训练到第十个月的时候,廖昌明来陪她的次数少了,有几次,康复中心催杨兰交费。
杨兰并没有钱,那房子廖昌明不让她卖,所以她训练的钱,都是廖昌明交的。
杨兰没打算占廖昌明金钱上的便宜,她想等她恢复了,那房子给他也无妨。那里承载了他们的过去,廖昌明应该不会糟蹋,这点信心杨兰还是有的。
杨兰猜廖昌明遇到了事儿,可能跟钱有关系。康复中心烧钱,他付不起了也正常。
廖昌明抓了抓头发,挤出一个笑说,不用。
后来,杨兰才从闺蜜那儿知道,廖昌明把他后来买的那套新房子卖了。
闺蜜不以为然地说,你可先别急着感动,他卖那房子,不是全为你,而是他那前妻……就是生了儿子的第二任前妻,想移民,还差点钱,廖昌明给补上了。
廖昌明对第二任前妻没什么多的感情,可是对儿子有,移民对儿子将来的教育有好处,廖昌明选择支持。
8
廖昌明儿子移民后,他陪在杨兰身边的时间就更多了。
杨兰第一次能站起来时,他俩激动地搂在一块了。
冷静下来后,杨兰问他,后悔吗?假如他要争,是可以把儿子的抚养权争过来的。
可廖昌明选择不争,何尝不跟她的病有关?
他成天在陪着杨兰做康复试练,分给儿子的时间就会变少。这样一个父亲,是很失职的。
廖昌明沉默了许久,只是说,我不后悔有孩子,但我后悔对你失信。
杨兰听到这话,差点笑出来,你廖昌明既然想要孩子,一开始就不该跟自己结婚;结了婚,答应了她的事又反悔,然后出轨;有孩子了,却又为了她而放弃儿子。
可转念又一想,廖昌明只是凡人。不,他们都只是凡人。
是凡人就会犯错,即便他们每做一个决定时,都认真虔诚甚至孤注一掷,可没谁保证那个决定一定正确。
总是猛的一头子扎进去了,等出来时,错已成事实。
杨兰想到了自己,当初跟廖昌明结婚,包括私自流产,自己能说毫无过错吗?
不,也有的吧。
既然都错过,那就别揪着不放了。
时间不会倒流,错了,还是得迎头直上。
于是,她拍拍廖昌明,走,再陪我走一圈。
夕阳下,廖昌明勾着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杨兰,他眼里的喜悦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缓慢地移动。
这不是什么天荒地老,但此时,确实有些岁月静好的味道。
杨兰想到了那次廖昌明为了安抚她时说的话,她知道他是认真想跟她过一辈子,要不然,也不会陪着她做了这么久的康复训练。
杨兰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就算当初她有利用廖昌明的意图,可他待自己这样挖心掏肺,没点触动是不可能的。
不过,眼下,她还是先努力康复起来,到时候,她再好好的,认真地想一想,要不要和他一辈子。
经历这么多,他们也不年轻了,一辈子的事,不想再错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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