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身居若水之滨，我乘过青枫浦上的扁舟，听过巫山峡里的回声，看过白帝城上的朝霞。五百年来，风花雪月，千帆过尽，独倚桂枝守年岁。
我是嫦娥仙子，一个来历不明的仙子，毫无疑问地成为了天宫茶余饭后的谈资。五百年了，我已经习惯了种种猜测，而他们依旧乐此不疲。
“姮娥，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若水的日子么？”怀中的小白兔怔怔地看着我。
我低头摸了摸小白兔身上的呆毛，脏兮兮的样子好像很久没有洗过了。五百年了，瑶池中的仙水怕是已经干涸了吧，我这样呆呆地想着……
恍若回到了以前在若水的日子，兔子在桂花堆里打滚，我斜斜地靠在若水宫的玄铁门上，没有丝毫的热气，冰冷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天帝，你是否已经忘了若水宫中的姮娥了呢？”多少个覆雪苍苍的日子我都忍不住问天帝，也像是问自己。
檐角，风铃阵阵，许久听不到回声。
推门，铅华褪尽，多年见不到归人。
我和天帝少昊在若水结识，那时少昊还不是主宰万物的天帝，而我亦不是倾国倾城的仙子。我们是若水族青梅竹马的玩伴，是说好了一起厮守终生的恋人。
柳色新新，芳菲穿庭。我们曾经是若水这片土地上最让人艳羡的眷侣。我幻想过雨霁杏花落；也幻想过墙院闻虫鸣。
但是我始终忘记了，少昊是个拥有匡扶天下，统御八荒傲气的少年。
于是，我们分开了，若水族的长老们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诀别的那一天，我没有回头看少昊，少昊也没有回头看我，我很失落。
后来，少昊一战成名，成了万人敬仰的天帝。
而我，沾了莫大的福气，成为了天宫的嫦娥仙子。
若水族的少女们纷纷咋舌，我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励志人生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成为女子飞黄腾达的典范。
❆02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以后，我在广寒宫和兔子聊天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了一句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不禁闭上了双眼，这是后话。
回忆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和世人口中议论得一样，我沾了些少昊的福气，从一个民间女子一跃成为了若水族少女无比艳羡的仙女。
我再也忍不住了，梨花带雨的样子吓坏了兔子，可恶的君臣之别，见鬼去吧，我奔向了他的寝殿。
少昊的宫门紧闭，丝毫没有闯进去的可能。我跪下了，生平第一次跪一个男人，曾经若水河畔最傲娇的少女竟然这么不堪一击。
“少昊，你还记得嫦娥么？能出来见见嫦娥么？嫦娥想你了，少昊。”我摸着宫门上阴寒至极的铁锁，不死心。
夜风吹过，有些冷，我缩了缩身体，倘若以前的少昊，一定会为我披上御寒的衣物。而现在，我没有那么自信了。
我看宫门没有丝毫的动静，便欠了欠身，“少昊，若水河畔的双生花开了，你要去看看么？”语气近乎哀求。
醒来鸦鸣叫，何人笑我忙。
我的笑声响彻天宫，我相信少昊肯定听到了，还惊走了枯藤上的几只乌鸦，我冷笑，我哭泣，我开始恨少昊。
“真的么？那以后我们天宫上岂不是就有十个太阳了。算是我们天宫今年最大的喜事了吧！”另一个宫女接道。
❆03
次日的清晨，我醒的很早，抑或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我有些起床气，拍了拍兔子的屁股，兔子就溜到西王母处，为我偷了一杯琼浆玉液过来了。
我抿了两口，粉黛轻施，云鬓招摇，三朵粉红色的桃花映衬得我分为好看，腰间还特意别了一枝双生花，妖红的花瓣煞是惹眼。
独居天宫的这么多年，弄妆梳洗迟，懒起画峨眉，今天竟然起了个大早。
天帝的早朝上，多年不谙尘世的嫦娥仙子款款而来，艳惊四座。
我用眼角瞥了一下少昊身边的王母，雍容华贵，丝毫没有慌乱的神色，果真是天帝的帝后，连慌乱和嫉妒都可以隐藏得这般从容不迫。
“嫦娥久居天宫，听说若水河畔的双生花开了，我想去凡间看看，恳请天帝准许。”娇弱的语气里容不得一点拒绝。
高堂上的少昊，端庄肃穆，好似我们不认识一般，尽管我瘦了这么多，他也从来问过一次，少昊啊，永远都是那么绝情。
“念嫦娥仙子思乡心切，特许。”
我抬起头，不知道少昊能不能看到我眼中的期盼。哪怕一个简单的嘴角弧度，我可能都会放弃自己的计划。
许久无果，我露了一个简单的微笑，一步都没有回头的走了，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
少昊，我给过你机会，所以你不要恨我。
❆04
我就这样带着兔子下凡了，其实若水河畔的双生花早就枯萎了几百年，少昊当年在双生花旁许下的誓言也就不算数了。
听说若水河附近的村子里有一个了不起的弓箭手，臂力无穷，他的一把弯弓可以射下太阳。
开门的是一个老婆婆，银发如雪，“姑娘。你为何独自一人跌落在我家门口？可有亲人在侧？”我指了指旁边的小兔子，它就是我此生唯一的亲人。
我以病弱体虚为由，在后羿家住了许久。
若水河畔的少年都争着抢着来看我，他们说，“天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人儿，这算是头一回见了。”我羞红了脸，他们就更加兴奋，天下的男人都差不多。
这一天，我和后羿大哥在院子里乘凉聊天。“后羿大哥，这天愈发热了呢？”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
“是啊，天上不知怎么出现了十个太阳，田里的庄稼都要枯死了，再这样下去，娘的身子骨也承受不住了。”后羿大哥满目愁容，恰合我意。
“东海边上有一座高山，相传只要在山上拉弓就可以射下太阳，射下太阳的人还可以入驻天宫封神。”
“此话当真？”后羿大喜。
我点了点头，心里暗喜。一旁的大娘听了十分高兴，又提起了我俩的婚事。
❆05
三日后，我在若水河畔与后羿大婚，锦衣华服，红绸同袍，羡煞旁人。
婚礼过半，来了一位送礼的公子，俊朗飘逸，“听闻姑娘今日大喜，特备薄礼一份。”
“谢谢公子，祝公子声名加身，君临天下。”我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连揭开盖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丢下了一株双生花就走了，旁边围着的少男少女都惊叹，枯萎了几百年的双生花竟然开了，这般夺目，这般耀眼。
我终于嫁给了后羿，若水河畔的双生花又开始开了，像以前一样。我嗅着花朵的清香，恍惚之间少昊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一天，后羿哥哥准备好了去东海，我装模作样地去送了一程，他临行前叮嘱我事事小心，等他平安归来。我轻哼一声，男人总是那么自以为是。
不知过了几年几月的一天早上，天上的太阳一个个陆续掉了下来，最终只剩下一个了。
五百多年了，我第一次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旁边的兔子挠了挠我的脚，“你真的开心么？”我是个嘴硬的人。
九个太阳掉落的那一刻，双生花开始结果，封神成仙的灵药已经出现。我以最快的速度将灵药拿了回来，却犹豫了很久。
“你要等后羿哥哥回来一起吃下去吗？”
思忖良久，我一个人将灵药全部吞了下去，带着我的兔子飞向了天宫。少昊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阴霾中不能自拔，他越难过我越开心。
“天帝，嫦娥已从故地回来了。”少昊没有看我一眼，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你以后就住在广寒宫吧。”
“谢谢陛下，此地甚好。”从嫁给后羿的那一刻起，我早已心灰意冷了。一个女人，如果连爱情都可以出卖的话，大概距离心死也就不远了，唯一的牵挂就是凡间的后羿。
“帝后大怒，后羿永世不得成仙。”兔子在一旁看出了我的心事。“不过人类感谢他的壮举，早已成了尘世间的神了。”
我长吁一口气，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吧，他若是真成了这天上的神仙，还不如做个凡人。
❆06
一年一度的中秋，我吃着冰冷的月饼，闻着没有味道的桂花，听着兔子和我说凡间嫦娥奔月的故事，觉得人类真是愚蠢之极。
庭院深深，少昊对月举杯，不知道是为了赏月，还是为了看月光里的那抹倩影。
梧桐萋萋，后羿又摆出了嫦娥最喜欢的糕点，不知道今年的中秋妻子能不能回来，而成仙的事，他早就忘了。
❆完
作者 | 范小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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