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太过美好的东西是一块补丁它方方正正地补在我满是条纹的身体上会让我受宠若惊
◎那时我迷恋一只雀鸟
此刻手有些抖
当时雀鸟即使飞到半空翅膀也是稳得
止不住自己变成利箭
不敢停下来,一个接一个筑巢
每一次都以温暖命名
当年我就是那只雀鸟,如今惧怕了疼
◎苹果静物每添上一笔就更靠近规则形体饱满的一群人总是经过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打磨我是最苍白的那几笔寥寥虚化的痕迹还不够充盈一枚苹果的阴影这多雨的街,此刻是立体的反光强弱的明暗交界处街心被从中刨开,稍至搁浅后再也对不齐那颗有“爱”的心
◎自然卷 不得不试着重新学习什么母亲把自己身体里的雷 埋进我的山河 还没教会我怎么使用,她就走了风雪总是说来就来雪化没了头顶就失去一丝牵挂 在密实的黑色纹理中打坐 颂念经文姿势虔诚 向地心引力倒垂的这些年里每一座拱桥,都把身子弯了又弯
◎老房子母亲拿起扫帚扬起黄昏再一点一点儿刮着它光亮的头皮风声像个波浪号,弯起小巷,曲起小径懒白猫在灶膛里绘完地图钻出来那上面标注着的某一个重点方位,是一块磁石
窗棂格把白窗户纸服帖地统治着我的手掌越过了它,触摸到天空一颗淡白色的小星。
煤油灯打开黑暗的沉默,一家三口搓着玉米棒沙沙沙……金色的年华铺满了暗河房梁喝着老白干醉红了皱纹儿烟叶子画出檩条的韵脚今夜!我将枕着它的一根肋骨入睡。
还是逃不掉坠落绸缎的质感,绢花的失真就这样一直碎下去,假下去太阳持续克扣身体里的盐分海很大可它不会雨露均沾花朵正用光辉用母性分娩出恶果陪衬的女子是一块幕布幕布频繁更换,每一秒都有一帧降下来又拉上去间隙的黑暗里蝴蝶的闪光点哑了嗓子的白炽灯一击致命定格的美丽,成为死物。
一直再想在我们都老年痴呆之前
二十年过去了,除了名字没变
被岁月打开
想想还是算了
就等到我们都老年痴呆吧
再次把一颗糖看重,把时间全部看轻
晚霞染着郊外的林荫路
◎夜晚,单车的旅行
十点半,魏公村的四号地铁站
北京的夜,比白天让人踏实
末班的公交车拖着笨笨的身子
车上乘客终于慢下来,脱身于打拼
◎老照片
时间浮起颗粒,它们飞旋,变轻
此前的每一刻都是唯一
还努力生长着,保持生息
一片云躲在了林荫里,它跑着、笑着
观望的眼神,都锁在一个很小的窗里
等你,有一天打开。
◎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当秋天的黄叶在我的头顶飘落
我没有在绿意盎然的时候
好好的看过一眼那条河堤上,长长的垂柳
当看到一位妈妈扶着孩子蹒跚学步
而我睡到北坡土里的爹娘,此生,都没踏出小村半步
是的,我觉得自己不够好
◎颈椎的难
把多年来低下去的头 ,再一点点儿抬起来
白云
一只二只急急赶来参演路过的
三节四节之间突出的
椎间盘
被包裹在里面的人,冲不出俗事里的家长里短
我是说:“不能想坐多久就坐多久了,
不能想停多久就停多久了”
我是说:“我们离那些所谓的坚持越来越远了”
◎停电的夜
不需要向更多人描绘那个年代不需要向更多人解释那些夜晚煤油灯、蜡烛,火柴都是烟火的近邻一直做着温暖人心的事情夜晚无比厚实,星星无比真实一家人灯下搓玉米,掰掉了时光老人的牙齿,时间收起利器剥开暮秋后的棉花桃子,一瓣白月光正悄悄潜向人间小狗大黄趴在灶前,眯起眼睛,不声不响蟋蟀的叫声契合进蜂窝煤噼啪的噪点冬夜,真得是漫漫长夜 “以致我当时真得相信,一切都是不死的”。
◎屋子里的静物
还有那几个粗麻布蓝白格靠垫,静静地和阳光
每日里定时的秘密交谈
它们来日方长。这些没脚的静物
一直串谋着有脚的人做不了的事。
即使这样还是一不小心忘记了你的名字
和月光相关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和星座有染的人也是寥寥
朝我奔来。瞧!白月光在窗格前已画好方块
落地就是当年未解的棋局。
◎坡脚的人
父亲的那些皮鞋纯皮的,一码儿黑色若干年前,当大官的舅舅穿剩下的右脚后跟必须钉一个橘子瓣儿样的铁鞋掌儿以便多少掩饰一些老父的坡脚选一个初秋太阳晴好的午后拿出金鸡鞋油一令家什去污、上油、抛光“改头换面”父亲穿着多么合适走在乡间小路上也一样咔嚓咔嚓作响 被磕疼了的土地呜咽着像极了姥姥对多年未见始终太忙的儿子临终那最后一声呼唤 。◎荒草丛生 走至荒野,一片荒草无须用力握紧,凉意就轻易溢了出来谁嚼着茅草根,看天命运总是不屑于这些低矮的事物从荒草丛生到荒草丛生,一腔悲怆其实每一年都差不多,一丛或者周而复始或者生出另一丛也不过是,左右之间我们不肯放下的种种缘由秋风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地方存放脚下这些大地荒废无用的记忆却被某些人反复捡起
◎中年男人
能分出去的爱分了
而谋生从来不和爱沾边儿
从不拘言笑到逢人便笑 。他
酒后的鼾声如雷
车一辆一辆赛跑。赛跑的还有无边的棋局
谋划的筹码就摆在那里
被操纵的人都是情愿入瓮
楚河边走过几圈的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把自己推向战局的。总是称兄道弟的人
他把侧脸隐于黑夜
把滚烫的心反复掏出后,受够寒凉
又反复按回胸膛
这些年
◎知情者
“不能赶她,也不能骂,神经病打了人都不犯法”
年关还乡的人显露财富,引来窃贼
目睹了替她死去的大嫂和侄子
我不知道我是第几个知情者。
◎月子病 不能因为一句话而断定春天不能因为一个场景而熄灭灯盏皮肤上大面积生出花朵的时候泉水枯萎在此后的岁月,身体的迫切会提醒风雨 哪怕淡淡的黑暗哪怕风远远送来的一丝潮湿当一棵树过分溺爱过自身的花朵当花朵又迫切痴爱过果实◎楼上的女人 她说她的男人不会挣钱不会挣钱的男人算什么男人
她说她的男人窝囊男人一声不吭窝囊还是因为不会挣钱夜半,我总是能听到空啤酒瓶叽里咕噜地滚过楼板酒瓶里的酒装满男人的身体空空的酒瓶等待废物利用当它再次被酒装满的时候就像男人被转移了的财富和尊严◎摩的老人岁月倒置,能代表的青春只是可以换取生存的体力每一条皱纹都不是智慧只不过是把命运和苦难折叠了又折叠填平的又填平在这山一样的沟沟坎坎之间我似乎能望到麻木的自己。 四元车费找回一块硬币掂量掂量迎着风躺在手心里的分明是一枚足以乱真的游戏币我眉头紧锁,咒骂地话就要冲口而出“是那个爷爷眼神不好,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孩子明亮的眼睛比阳光刺眼。◎野雏菊 姐姐,那时的你是多么年轻云雀飞过头顶的天空新鲜的野雏菊正丰盛着像你看这世界新鲜的眼睛我们坐在一个男人骑行的车子上车前的横梁上是我车后的座子上是你而车筐里是满满的野雏菊很多年了。载我们骑行的男人睡到我们家的田地此后,我再也没采过野雏菊。 姐姐,大我十一岁的姐姐我的手指被瓦片割破的时候你说,那不是疼脚下的黄土路我们走过一年又一年仿佛是突然之间苍翠的竹子从根部枯黄我们的叶片还苍翠着猝不及防我们走到远方。远方还是在远方当黑夜和黎明交错的一瞬间一朵野雏菊被剥夺了家 。◎面膜 需要修改的路口定然要比脸上的斑要多上一些 有一张面具的时候我们在街上假设素面朝天 而真正的素面朝天一定也和浓妆艳抹粘连了一点儿关系
包括皱纹之上的花朵之下的果实。
梅果:女,81年,河北沧州人。有少量作品发表《中国诗歌》《北京诗人》等。
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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