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说里的恋足内容，在资深金迷看来虽不算什么新鲜的话题，但被简单归为恋足癖，并不准确。那么，恋足情节在金庸笔下的江湖里代表什么？有什么样的化学反应呢？
01
恋足的游坦之
单纯的喜欢和欣赏，其实算不上病态，否则编写腿精新闻的小编们岂不都要去看医生？
之所以说“恋足癖”人士有病态的一面，除了痴迷程度比较高以外，还有个标准——他们一般会把腿、脚、鞋、袜看成是幸（xing）福（kuai）感最主要的来源。
拿这个标准衡量恋足者，金庸小说里只有游坦之最接近病态。
游坦之，出自金庸武侠小说《天龙八部》，聚贤庄少庄主，丐帮帮主，父亲游骥。游坦之就金庸笔下命运最悲苦的角色之一，父母双亡，在复仇路上，痴恋残忍歹毒的阿紫而被套上铁头，成为毁容的奴隶，误入歧途。（截图来自电视剧《天龙八部》97年版）
《天龙八部》里有这么一段：
游原本就对病态美的阿紫很有好感，又经过她亲自参与的捆绑和折辱以后，被带到阿紫的住处。
游坦之一见到她一双雪白晶莹的小脚，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一颗心登时猛烈的跳了起来，双眼牢牢的盯住她一对脚，见到她脚背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隐隐映出几条青筋，真想伸手去抚摸几下。……他目光始终没离开阿紫的脚，见她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作淡红色，像十片小小的花瓣。……
玉石、绸缎、花瓣，和“透明”，代表了游少爷的想象力，当然也是金先生的想象力。
随后——
突然之间，游坦之喉头发出“荷荷”两声，也不知从那里来的一股力道，犹如一头豹子般向阿紫迅捷异常的扑了过去，抱着她的小腿，低头便去吻她双足脚背。……（修订版《天龙八部》第28章）
（截图来自电视剧《天龙八部》97年版）
这个场面发生之前，游坦之刚挨过不少拳头，还被人用一种名叫“人鸢”的酷刑折磨过。“人鸢”是死亡游戏，人捆起来被马拖着，飘到空中再头朝下摔下来，九死一生。他在酷刑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露出了非理性的一面。
小说接着写道，咬着阿紫脚趾的游坦之觉得飘飘荡荡，好像又坐“人鸢”飞到了空中。
最有意思的就是“荷荷”的动物系声音。金庸小说里貌似有三个人发出过这种声音：一位是中毒将死的杨康；另一位是生死符发作的铁鳌岛岛主哈大霸；第三位就是刚受过死亡威胁，却突然欲火高涨的游坦之。
另外，小说里游扑向阿紫之前的铺垫文字，也值得品味。游盯着阿紫的脚，阿紫却看着游的眼神：
阿紫眼中瞧出来，却是个满身血污的丑陋少年，面肉扭曲，下颚前伸，眼光中却喷射出贪婪的火焰。她登时想起了一头受伤的饿狼。在星宿海时，她和两个师兄出去打猎，她一箭射中了一头饿狼，但没能将狼射死。那狼受了重伤，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眼神便如游坦之这般，……
就在这些文字的铺垫下，这两位家庭教育缺失的青年开始了一段孽缘。
阿紫给游戴上铁头罩，让他当奴仆和炼制毒物的试验品。阿紫的眼睛让丁春秋毒瞎了，游又反转成面具侠保护她，两人的依赖关系也随之逆转。后来，游又以自杀相威胁，让虚竹把他的一双眼睛换给失明的阿紫。雁门关外，阿紫抱着萧峰的尸身跳崖自尽之前，却先要还清欠游坦之的人情，把眼睛再挖出来扔还给他。最后，游还是义无反顾地随阿紫跳下悬崖，跟她死在一起。
真不知他们两人聚集了多少负能量，才能召唤出这种深度暗黑的人际关系。
这段关系从恋足开始，在双脚的奋力一跃里结束。
（截图来自电视剧《天龙八部》97年版）
02
恋足的张无忌
和游坦之的M倾向不同，《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开始喜欢赵敏，源于一场足底按摩。
赵在绿柳庄给明教群雄下了药，张回来追讨解药,两人打斗中一起落入地牢。为了脱困，张拷问赵敏，脱掉她的鞋袜，点中了足底的涌泉穴。
赵敏麻痒难忍，终于大声讨饶。
明教教主和蒙古郡主，见了面不但彼此走心，而且用按摩足底肾经穴道的手段，也 “走了肾”。
（截图来自电影《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
好好的一段小说，居然能读出小电影的味道。除了我心太污以外，难道金先生真的完全无辜吗？
接下来，小说是这么写的：
赵敏喘了一口长气，驾道：“贼小子，给我着好鞋袜！”张无忌拿起罗袜，一手便握住她左足，刚才一心脱困，意无别念，这时一碰到她温腻柔软的足踝，心中不禁一荡。赵敏将脚一缩，羞得满面通红，幸好黑暗中张无忌也没瞧见，她一声不响的自行穿好鞋袜，在这一霎时之间，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似乎只想他再来摸一摸自己的脚。（修订版第23章）
金先生并没有点到为止。他用赵敏的脚做了铺垫，引出万安寺和尾声部分的故事。为解救六大门派高手，张无忌夜探万安寺，从窗缝偷窥，又见到赵敏。
只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之上踏着一双脚，脚上穿一对鹅黄缎鞋，鞋头上各缀一颗明珠。张无忌心中一动，眼见这对脚脚掌纤美，踝骨浑圆，依稀认得，正是当日绿柳庄中自己曾经捉过在手的赵敏的双足。他在武当山和她相见，全以敌人相待，但此时见到了这一对踏在锦凳上的纤足，不知如何，竟然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修订版第26章）
虽然跟传统小说花样繁多的技巧相比，“未见其人，先见玉足”算是中规中矩的写法，但这段话有两个特别的地方。
第一，这段仍然是写“恋足”，不是杨康和段誉故事里那种借“恋鞋”写出的恋足。同样一个恋字，写法不同。
第二，足部描写的前后逻辑并不简单。前文的绿柳庄地牢是个没光线的黑暗地方，张无忌在那儿“捉”过赵敏的脚。但万安寺夜晚的灯光下，他却只凭看就认出了她的脚。原因究竟是敏敏的脚太有特点，还是金先生刻意在自抒怀抱呢？
而且，这条恋足线索远没结束。
后来赵敏和张无忌确定了恋人关系，投入了明教。张带群雄救出谢逊后，谢对张说，他在少林寺地牢墙壁上画了一套连环画，内容是之前小岛上殷离遇害事件的真相。但张赵二人来到地牢以后，脑回路却指向了绿柳庄地牢的那档子事。
赵敏轻轻的道：“无忌哥哥，我和你初次相遇绿柳山庄，后来一起跌入地牢，这情景不跟今天差不多么？”张无忌嗤的一声笑，伸手抓住她左脚，脱下了她鞋子。……
张无忌笑道：“你怕不怕我再搔你的脚底？”赵敏笑道：“不怕！”张无忌伸手握住了她脚，忽听得西北角上隐隐有呼叱之声，……显是有人斗殴，……（修订版第39章）
乍看这种写法，没有违和的地方。玄冥二老追击周芷若，打断了张无忌摸脚的快（活）感，这一方面暗合了周是赵的情敌，另一方面很直白地打断了张和赵的感情前戏。
但新修版不一样，删掉了少林寺地牢的内容，改成黄衫女子夺了周芷若的手包交给张无忌，包里的铁牌和麻药解释了小岛事变的真相。脱鞋抓脚的画面出现在张赵二人随口谈话的过程里，不再有人打断他们。而且，两人谈话之前，早已商议过成亲和生娃的人生大事。
……张无忌“嗤”的一声笑，伸手抓住她左脚，脱下了她鞋子。……
张无忌笑道：“你怕不怕我再搔你的脚底？”赵敏笑道：“不怕！”张无忌便伸手握住了她脚，二人均感幸福喜乐。
次晨，张无忌一早起身……（新修版，第39回）
张无忌和赵敏的感情，自然是出于两情相悦，倾心相许。但他们的“幸福喜乐”要跟握住脚联系在一起，这画风是不是歪了？
03
不一样的恋足
金庸写恋足的手法和古龙不同。
古龙小说虽然提到女人脚的次数不少，但套路却并不很丰富。他研发过几种常用的写脚句式，有时候单独用，有时候连着用：
1.这是一双女人的脚。
3.她时常喜欢看自己的脚，也知道男人喜欢看她的脚。
4.她跺着脚说……
5.他跪下来吻（舐）她的脚。
和古龙比较起来，金庸小说里的恋足虽然出现频率低一些，却每段都有特别的地方。
杨康借比武脱了穆念慈的鞋子，行为轻佻，还订制了翡翠鞋作纪念；
五毒教教主蓝凤凰和女教徒们的赤足，一秒钟让华山派众君子心猿意马；
还是五毒教教主，喜欢赤足的何铁手投入华山派门下，玉真子一见她的脚就非要单独授课不可……
就连《射雕》里一个普通的宋军军官也会盯着黄蓉的脚看，还差点为了这点色心掉了脑袋。
从这些带恋足味道的故事里，都能看出金先生写法的不同。
第一、在他笔下，不管是镇南王世子，赵王爷公子，目不识丁的村野少年，或是无名无姓的宋军乙，都不免喜欢这种调调。欲望面前，大家平等。
第二、金先生不会让江湖人物迷恋缠足女人的小脚，至少不会直接写缠足这件事。今天的读者也会默认，金庸的江湖女侠们，每人都有一对天然脚。不写三寸金莲，这是金先生超前之处。
第三、老爷子侧重写的是恋足背后的情爱心理，恋足是情爱的一部分。
第四、庸小说的创作和修改，跨越了将近半个世纪，老爷子的笔法也花样翻新。从纯粹的看与不看，到借助鞋袜表达爱恋，或者单纯的口头赞许，最后把玉足或鞋袜写到梦里，写成欲望的象征。
04
恋足与心理健康
恋足是恋物的一种。
金先生借恋足刻画人物心理，写到细微之处，不免惹人联想。貌似弗洛伊德大夫说过一段话，讲恋物者迷恋的东西，其实是女性生殖器的替代物。他们用这种剑走偏锋的迷恋替换了真正的性意愿。
少年游坦之遭遇家庭变故，之前的养尊处优和之后的教育缺位，让他在异性面前无所适从。张无忌遭遇同样情况的时候，只有九岁。母亲殷素素临死前，说了一句影响他一生的奇怪家训：
“你长大以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张教主感情上的优柔寡断，原因就在这儿。一遇到喜欢的漂亮女孩，内心深处就害怕上当,不敢过分亲近。所幸他和越陷越深的游坦之不一样，经过神功护体和各种恋爱经历，终于自我治愈。
假如按今天网民的趣味判断心理健康，上面这两位都远不如韦小宝。《十八摸》虽然也代表恋物，但毕竟是在迷恋整个身体。
这放在今天，不免涉嫌贬低矮化女性，但在古装小说的世界里，却是韦爵爷的健（hao）康（se）之处。
下期预告：
杨过的恋物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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