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 苏希西（bysunxixi）
作者 | 苏希西
01
那个男人叫范毅，和何文晴是相亲认识的，帅得一逼，长得有点像年轻版的黄晓明，何文晴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莫名心动。
周末两人一起驱车去省会城市拍婚纱照，范毅开着车，排队上高速的时候，后面一辆车强行加塞，抢在范毅前面开上匝道。
范毅狠狠骂了句艹，一脚油门轰下去，发了疯般去追那辆车。
何文晴坐在副驾驶，饶是系着安全带，依然被吓得紧紧抓着车顶扶手，一个劲让他慢点开，不要在高速路上跟人置气。
范毅根本不听，猛踩油门，追上之后，竟然并排去别那辆车！
何文晴吓得魂飞魄散，借口晕车要吐在车里，强行逼范毅减慢车速，停在紧急停车道。
随后，何文晴真的在路边吐了，吐完之后，她直起腰，就在那一刻，下定了分手的决心。
婚纱照找了个借口没拍，然后慢慢冷处理，期间有意无意向介绍人放出有关自己家族的各种“黑料”：
比如父亲嗜赌成性，欠下赌债数十万无力偿还；
比如家人重男轻女，自己成婚，必须给彩礼多少多少万，并且不会有嫁妆……
若干年后，何文晴回忆起自己被迫编排的谎言，苦笑之余，真心觉得对不起家人，好在，终于如愿以偿分了手。
02
何文晴后来嫁给比她大九岁的老田。
老田是个苦命人，自己虽然在外科当主任，前妻和儿子却在五年前的外出旅游中，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很多人说老田命硬，克妻克子，配不上如花妙龄，尚无婚史的何文晴。
何文晴自己却觉得老田方方面面都挺好，年纪虽大，但知道疼人，性格温吞，但做事稳重，让人放心，再加上他是三甲医院的脑外科主任，业务精湛，长得虽然算不上多英俊，但五官周正，身材匀称，既不秃头，也不腆肚，何文晴还是越看越欢喜的。
婚后的何文晴三年抱俩，老田几乎把她宠上了天，一家四口的小日子过得羡煞旁人，若不是有次范毅打来电话，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范毅在电话里哭得很伤心，说自己老婆脑子里生了个瘤子，因为位置特殊，没有医院敢给她手术，老婆疼得拿头撞墙，整天喊着要自杀，活不下去了，听闻何文晴的老公是脑外著名的一把刀，没有他拿不下来的棘手病例，就想请他给自己老婆看看，还有没有手术机会。
何文晴虽然不想与这个前任再有任何纠葛往来，但架不住一个大男人在电话里哭得声泪俱下，还是答应范毅，会让老公给他们好好看看。
因为老田在医院的手术排得满满当当，范毅根本没有和他面谈的机会，于是何文晴和范毅加了微信好友，由范毅把老婆的颅脑CT和核磁共振等各种检查报告传过来，让老田先初步做个会诊。
当晚，老田仔细看过片子，面色有点凝重，问何文晴患者跟她什么关系。
老田说这瘤子虽然不大，初步判断也是良性的，但长的位置很特殊，手术的机会不是没有，可是风险很大，术中很容易伤及中枢神经，造成偏瘫等不可逆的损害，甚至永远醒不过来，成功与失败的比率一半一半。
沉吟了一会，老田说，如果是你的熟人，让他明天带着患者和片子过来找我，我和他们当面谈谈。
第二天，范毅感激涕零的电话打过来，说手术日期已经敲定了，就在后天，田主任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单间病房，手术也由田主任亲自主刀，感激不尽云云，并叮地发过来一个6666元的大红包（应该叫转账）。
何文晴吓了一大跳，坚决拒收，第二天红包退回范毅的账户，范毅唏嘘不已，打电话说塞给田主任的红包让他缴了住院费，这边一点心意何文晴也拒收，他怎么好过意得去，又说等手术做完了，要请他们两口子吃饭，何文晴客气两句，再次婉拒。
挂上电话，何文晴根本想不到，接下来这个男人的举动，几乎毁了老田的整个职业生涯。
03
范毅的老婆上了手术台，没能下来。
虽然术前谈话，各类型的风险已经向家属交代妥当，他们也签字表示认可风险，同意手术，但这并不代表事情发生后，这些人真的能够理智对待。
范毅和家人请了几十号执业医闹，拉着横幅堵在医院门口，白色的花圈堆满整个就医大厅，老田作为主刀医师被上级约谈，本来医院正准备提拔一个副院长，老田是众望所归的热门人选，出了这档子事，可能他连竞聘的资格都没有了。
何文晴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去医院找范毅，五年没见，范毅从外表来看没什么大的改变，不过此刻的他一身素衣，挽着黑纱，正指挥一群人用花圈把通道堵死，因为表情狰狞，而显得有些面目扭曲。
何文晴跑到他身边，小声招呼了声，“范毅，我们能找地方谈谈吗？”
范毅转过身来，眯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慢悠悠道，“有什么好谈的？你老公治死了我老婆，事发后就躲起来，连面也不敢露，这是一个对患者负责的态度吗，还专家呢，我呸！”
何文晴有种奇怪的直觉，范毅并不怎么悲伤，至少，她在他脸上看不到那种亲人离世，伤心痛楚的自然流露，眼前这个男人，没有丝毫萎靡、哀痛或憔悴的负面情绪，他精神奕奕，气沛丹田，眼里和精光和竭力想要展现的悲哀在脸上无法调和，给人的感觉古怪而又异样。
何文晴再次小声央求：“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吗？”
两人在医院旁边的咖啡馆落座，何文晴首先向逝者表达了哀悼，请范毅节哀顺变，然后，她艰难开口：
“手术前我老公就跟你们说得明白，风险很大，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你们也签字表示了认可，你看这样可以吗，走司法程序，请医疗组鉴定，如果真的是我老公的错，我们一定会全力赔偿，就算鉴定出来我们无责，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我们也会全部返还手术费用表达歉意，你看可以吗？”
范毅冷笑起来，“医疗组的鉴定不就是走个形式吗，难道官方还能护着我们小老百姓不成？我告诉你，我不要钱，我要的是人！我要我老婆死而复生，你们能做到吗，能做到吗！”
何文晴瞬间头大，看来范毅已经深得职业医闹的精髓，此话一出，百夫莫当，神仙老子也没辙，如果不出所料，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天价索赔了。
果不出其然，范毅顿一顿，又道，“不过，看在我们曾经相好一场的份儿上，我也不想对你老公逼人太甚，这样吧，你让田主任准备30万，这事就算翻篇儿，30万买一条人命，不过分吧？何况——”
范毅凑过头来，目光轻浮地扫过何文晴胸前，“何况你老公升迁在望，回头当了院长，30万对他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何文晴敏感地拢了拢衬衣领子，二宝八个月，她还在哺乳期，身材丰腴了不少，胸也大了两个罩杯，虽然曾与范毅有过床底之好，此刻他色眯眯的眼神仍让她觉得颇为不适。
范毅拉住了她的手腕，英俊的脸上堆起一派深情，“晴儿，虽然我们分了，可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惦念着你，和你分手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还能给我个机会弥补吗？”
何文晴似笑非笑，“都各自成家了，怎么弥补？”
范毅咬牙，“赔款……可以打对折，我不奢求你离婚，我只是忘不了你，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跟你再续前缘……”
何文晴在心里呕了一下，想也没想冲口而出，“你的意思是约炮吧？老婆尸骨未寒你就开始想这个，呵呵，跟你分手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放手！！”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何文晴转动手腕，甩脱范毅的钳制，拎起手包噔噔离去。
04
何文晴回到家，再次给老公打电话，一直提示关机的声音终于转为悦耳的铃声，铃音近在咫尺，手机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何文晴还没来得及找人，老田裹着浴巾从浴室走了出来。
“老公！”何文晴扑到老田怀里，自责又懊悔的泪水夺眶而出，“那帮医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院领导怎么说的？对不起，都怪我！我也没想到范……那个家属会这么渣，当初要没答应给他老婆做手术就好了……”
老田握着何文晴的双肩将她从怀里拉离，拇指擦去她脸上滚滚而下的热泪，柔声道，“文晴，没事的，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乖，别哭了……”
文晴妈和保姆一个拉着大宝，一个抱着二宝从二楼下来，围着老田追问事态发展，又一起安慰了他半天，到了晚饭时间，家庭气氛仍然沉重压抑。
晚上临睡前，何文晴实在忍不住，对老田坦白了她和范毅曾经处过对象的事实，也告诉老田，范毅同意用30万达成和解，想听听他的意见。
这么些年，老田虽然赚得不少，可支出也大，因为前妻是独生女，老田甚至自愿承担起赡养前岳父母的责任，再加上这些年何文晴一直怀孕生娃，基本没上班，他们根本没攒下什么钱，拿什么来填范毅的狮子大开口啊。
果然，老田一口回绝，说医院已经告知家属走司法程序，明天如果医闹仍不撤离，公安机关将会介入处理。
何文晴听了依然忧心忡忡，“范毅那个人我多少有点了解，他是一个极端偏执过激的人，我担心不给赔偿，他会对你有所不利，就算医疗鉴定组能还你清白，可我仍然担心你的安危……”
黑暗中，何文晴看到躺在旁边的老田眉眼微微地弯起来，笑得很温暖，“别担心，这起医疗事件和你老公没有半点关系。”
何文晴不解地瞪大双眼。
原来，范毅的妻子并不是在手术中出的意外，严格说起来，应该算是麻醉意外，术前身亡。
因为呼吸心跳骤停的时候，老田还在隔壁的房间刷手，这是他作为主刀医生的习惯，因为每天的手术都排得很满，他要尽可能保存体力，病人开始麻醉后他才步入手术室，术前消毒这类小事就交给助手去做。
那天的病人刚刚麻醉好，术前消毒还没做完，助手着急忙慌喊他赶快过来看，心电监护仪上病人的心跳已经拉成直线，而这时候他连手术衣都没穿齐整。
随后心内的专家也被请来一起会诊抢救，可是病人已经回天乏术，抢救了整整半个小时后，宣布不治身亡。
何文晴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也就是说，病人死亡跟你们外科没关系，是麻醉导致的意外身故？”
老田：“也不一定，这里面有蹊跷。”
“什么蹊跷？”
老田叹了口气，“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那个病人家属，叫范什么的——”
“对，那个范毅，毕竟跟你是旧相识，我们原先没想过要报案的，不过这个姓范的太狠了，保了100万的保单，老婆身亡的第一时间就跟保险公司报备，索要赔偿，要知道，他才保了半年，保单金额又过于巨大，保险公司抢先报了案，怀疑他诈骗保险——”
何文晴屏息，“有没有这个可能呢？”
老田：“现在看来，可能性很大，范毅老婆的脑瘤压迫到颞部神经，所以基本处于失聪状态，医患之间的沟通由她老公全权负责，手术前一晚，我们再三交代他给病人禁食禁饮，可是从监控画面中看到，早晨天没亮，范毅就从外面给老婆带了馄饨和豆浆，因为手术是全麻，饱食状态下麻醉后很容易出现胃内容物反流误吸入肺，导致窒息死亡的发生，从他老婆死亡的临床症状来看，完全符合窒息致死的征象。”
何文晴听完简直惊呆了，“真的不敢想象，范毅这个人，竟然歹毒至此！”
“还有更令你想不到的呢，死者弥留状态时，从口鼻涌出大量胃内容物，经过实验室检验，这些胃内容物含有大量可以抑制呼吸的中枢镇定剂，镇定剂少量使用有催眠的效果，剂量一大则可以抑制呼吸中枢，尤其是在手术前服用，可以伪造出麻醉意外导致呼吸骤停的假象……”
老田叹了一口气，“但是具体服了多少量，还需要尸检来确定，这个范毅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是学医出身，在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做主管，应该有一些药理常识，所以才会一击得中，只是，他太想成功了，采取了双重保险，倘若他只是给妻子吃了早餐，或者单纯服用了镇定剂，这案子还不太好查，毕竟谁也想不到他会骗保，可是现在，两大致死原因摆在那里，他又迫不及待去索要赔偿，还想顺便从我们这里讹一笔，就算我肯放过他，保险公司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正说着，手机传来微信消息提示音，老田拿起来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告诉何文晴，“医务科那边传来消息，范毅已经因涉嫌故意杀人和诈骗保险，被公安机关拘留，并立案调查了。”
“真的？”何文晴不敢置信地开口，她三拱两拱拱到老公怀里，仰头看着他，语调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哽咽，“老公——”
“嗯？”
“……我觉得嫁给你，挺幸福的。”
老田呵呵呵地笑出声，吻了吻她的长发，“是挺幸福的，多亏你当初甩了那个人渣，选择了我……”
何文晴抿唇，“现在看来，我还是挺慧眼识珠的。”
老田有力的手臂把怀中的她紧了紧，他应该是累坏了，不多时，耳畔传来轻微的鼻息声。
何文晴侧头，在他颊边印上一个吻，随后闭眼，安心地坠入沉沉梦乡。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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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 希 西 —
儿科医生，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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