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Carolyn Gan
一
她手捂着衣襟：标准的黄花大闺女要被侵犯的动作，警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如果他不是这儿恶名远扬专拐姑娘的大妖怪的话
二
沈湘是这附近有名书香门第家的三小姐，生来娇美柔弱，从身世背景到容貌都和话本里的女主角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与诸多荡秋千荡出私奔书生的大家小姐不同，她自打生下来起，就天天听自家奶娘三令五申，说是不要老是跑去荡秋千耍：这附近有个妖怪，狼妖，专拐荡秋千的大小姐回去，掏心吃
沈湘点点头，她的身子也不允许她荡秋千，病弱的很，三天两头病一次
然而，当沈湘被妖怪抱起来，欢欢快快往他老巢跑的时候，沈湘在心中无声地呐喊
奶娘，你骗我啊！什么荡秋千的大小姐被抓，连在床上翻花绳他都拐啊！
妖怪看了她一眼，问：你哭什么，风大迷了眼睛吗？
此时妖怪正抱着沈湘在空中飞
沈湘吓得把哭声吞回去：我我没有
没有？你这眼泪都快湿我衣服了，还没有？妖怪不知打哪掏出方帕子，绣着折枝兰花，用它擦了擦沈湘眼泪，别哭了，不会把你丢出去的
沈湘唯唯诺诺，觉得妖怪还挺温和的，便磕磕巴巴地问：你是打算红烧我还是酱爆我？
什么？妖怪诧异地看着她
沈湘鼓起勇气道：你抓我回去，不是要把我掏心吃吗？大家都这么说
话音未落，妖怪带着沈湘到了妖窝一栋极精致的大房子，还颇有情趣地圈了个院子种花草，院子正中央，有一张麻将桌
麻将桌上坐了三个姑娘，可巧是三缺一的情况，其中一位扯着嗓子抱怨：你去干什么了？三缺一，过来！
沈湘看了看姑娘，又看了看妖怪
妖怪苦笑一声，道：我抓你来，是陪她们打麻将的
三
沈湘很快熟悉了这几位姑娘
穿红衣裳的是贾姑娘，系绿腰带的是易二小姐，套黄裙子的是炳女郎
她们都是传言中被抓走早就一命呜呼的那几个荡秋千的大家小姐
传言懂事可人的贾姑娘殷勤招呼沈湘坐：不必客气，反正我们都是客人我这两天闷坏了，三缺一真痛苦
相传娴雅多才的易二小姐长叹口气：说真的，我可是解放了，成天在家绣花，绣的我脑袋疼，那两天总想逮蛐蛐耍
据说沉默羞怯的炳女郎也说：可不是啊，尤其我娘还教导我，让我少说话少说话，说我说话太多惹人烦，可是你们瞧瞧我哪里就惹人烦了
沈湘：
妖怪感受到沈湘视线，抬起头对她灿烂一笑，看起来格外潇洒帅气沈湘愣了愣，下意识回了一个怯生生的笑容
妖怪问：打完麻将，出去散散步吗？
沈湘愣了愣，怕妖怪生气，忙不迭点头：当然，只是为何
就突然想跟你出去走走妖怪兴高采烈地一笑，比俊俏书生还英俊清雅
沈湘一怔，脸不受控制地一红
贾姑娘眼精嘴快，看的分明，张口便调侃：哎呀，散步呀
几个大小姐纷纷暧昧地笑起来，沈湘也不回话，低着头耳垂都泛红
她一推麻将牌，说
胡了，给钱
四
妖怪的宅子坐落在高山上，偏僻路远，看不见什么草木，更别说兔子之类的活物
这又什么好散步的，难不成看石头吗？况且他一句话都不说，只顾往前走，这能是散步吗？
沈湘想着，偏偏又不能崩了人设抗议，只能一抿嘴，娉娉婷婷在妖怪后头跟着
走了没多久，沈湘体弱，累得再承受不住，便喊：公子，停一停，停一停，再使不得了说着站在原地就开始喘气
我生来体弱，幼年还差点病死了去况且正统话本里的大家小姐哪个有体力了
可是你原来明明
沈湘缓过来，抬头疑惑问道：我明明怎么？
不，没什么妖怪停下来等她喘够气，突然又指向一处，咦你看那儿有朵花
沈湘迷惑不解地转回头，想问问怎么回事，一朵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沈湘愣了愣，抬头看了看妖怪，又看了看花，脸不受控制红起来，她把头低下，攥着自己裙子，迟迟不肯接花
送给你的
沈湘摇摇头
沈湘微微偏了身子，歪着头用力打了三四个喷嚏她拿出帕子捂住鼻子，很诚恳地道：我花粉过敏
妖怪默默把花拿回去
但是谢谢你心意了，沈湘笑着道谢，精致的脸庞在阳光照耀下惊为天人
妖怪耳根一红
沈湘又说：只不过我腿是在受不住了，我们能回去了吗？
行
五
有一日，沈湘同妖怪散步回来，兴高采烈急不可耐上了麻将桌，贾姑娘一边搓麻将一边说：湘啊，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
沈湘道：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胡说，你看人家，天天约你出去散步
易二小姐凑过来：是呀是呀，这山光秃秃的，哪儿好散步了，况且你来之前他从来不散步，肯定是对你有意思
炳女郎刚要开口，沈湘赶紧拦住：姐姐，你可千万别说话，求你了
沈湘叹了口气，青翠的麻将牌在手里转来转去：你们说的我都懂，可是公子这个人，有些
我懂，我懂
况且，公子无论如何还是挺细心的，玫瑰红和苹果红都分的出来，却记不住我花粉过敏，送了三四次；散步时也永记不得我走的慢，搞得跟竞跑一样总让人觉得他，大抵是在跟另一个人相处
麻将桌上一时静了下来
贾姑娘欲言又止：湘儿
沈湘摇摇头：没什么，比起那个我更想你还钱
贾姑娘：告辞
六
妖怪不得不说，长得是真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笑起来比哈士奇还像萨摩耶
沈湘还是个未出阁女郎，和妖怪相处到底有些羞涩，有时看他发了怔醒过来，就低着头看脚下的小石子掩饰羞涩
这么一来二去倒真有了些正常相处意思，更重要的是妖怪也不拔腿就跑：当初跟妖怪散步，总给沈湘一种她在遛狗的错觉
沈姑娘，沈姑娘？
沈湘这才发觉自己又在发呆，最近她总是发怔，似乎是没睡好的缘故她抬头道声抱歉，只见对方又在袖子里掏来掏去，好像要按老规矩再拿枝花来
你对花过敏，我送你假花
沈湘接过来，比起害羞更想问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怎么今儿转了性
沈湘张张口，正准备说些什么，一把封喉利剑突然出现，自天空如流星般刺向妖怪，可巧从沈湘发间穿过，削下一缕发来
比剑稍慢半拍的是一声怒吼
你竟还未知悔！
妖怪躲过利剑，气势猛然一变，对天冷笑：笑话，我要做什么，和你有何关系！
来者少年模样，衣袍飘然若仙，眉眼间颇有杀气，他背后背着一把剑，手中亦有一把，颇似耍剑卖艺的江湖骗子
有何关系？若不是阿姐庇佑，你哪里活得到现在，我今日就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凭你也配？
二人你来我往，直接无视夹在中间的沈湘，沈湘在一旁开始琢磨来者来历，又想，为什么这两个人在一块文风就变了呢
沈湘围观一会，看二人你来我往嘴炮就是不打架，实在忍不住开了口：你们吵吧，我先回去了
妖怪赶紧拦住她：沈姑娘等等，这是哪里话，我早就是佛系好狼，怎么可能会跟这种货色一般见识，我们继续散步
二狗，你就吹吧，换了身行头不叫二狗了就换人设了是吧，你怎么对阿姐就没这么好对方冷眼旁观，嗤笑嘲讽
沈湘：
妖怪：
沈湘跟妖怪道了声别，慢慢悠悠往宅子走，背后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于耳，同时伴随亲切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的善良话语
沈湘进了宅子，正好是正午时分，姑娘们都去睡午觉了，她没什么事干，准备自己翻花绳解闷
一推开门，贾姑娘居然笑容灿烂如花在她房间椅子上坐着，手上是极难解一个花绳样式
湘儿，你回来的正好，易二解不开这个样式，居然跑了，你帮帮忙
沈湘点点头，过来钻研这个样式，还没研究来，就听贾姑娘说：你是不是见到萧易了？你别怕他，当初他可怕你了，毕竟是你弟
啊？沈湘抬起头，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萧易？我弟？
沈湘：不想
七
气氛一时凝固
贾姑娘说：给点面子，听听行吗？
沈湘便点了点头：行，你说吧说着顺手把样式解了，缠在手上，红艳艳像鲜血扎眼
沈湘有点头疼
贾姑娘说：我也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你要是能自己想起来就太好了，只可惜萧易来了
贾姑娘讲的是一个妖怪跟斩妖侠女的故事
侠女姓萧，十五岁时与自己弟弟一起上山求仙，被门派收留修习，几年来竟也颇有成就
修仙话本儿经典套路，沈湘想，她都能把后头剧情猜出来，只是不知为何头越来越晕了
有一日侠女得了允许，和弟弟下山探望家人她父母已逝，仅剩兄弟姊妹四人，上头两个姐姐
却不料回了家，却听闻她两个姐姐已经惨死，被一只道行颇深狼妖所杀
此妖嗜血至极，手段无比残忍，竟是活生生将她的姐姐折磨死的，那个死状之惨烈，邻家婶娘提起都直打哆嗦
侠女在姐姐墓前几乎哭昏过去，同时立誓一定要杀了狼妖，然而到最后，却是她自己死了
原来在立誓之后，她也确实找寻到狼妖踪迹，然而造化弄人，一人一妖竟暗生情愫，最后侠女在捅了狼妖一刀时，因替他挡下弟弟致命一剑而死
侠女道：我替你挡下一刀，算是还了我俩情分，假使你没死，我弟定然还会追杀你，至死方休而我俩，缘尽于此
沈湘不自觉口中喃喃，分毫未差
狼妖追悔莫及，从此以后收敛脾性再未伤人，不仅痴情寻找侠女转世，还找到她两个姐姐转世，希望挽回过错
沈湘听着，脑子里如走马灯一般流淌过一些她从未体会过的记忆，清晰明刻
记忆中有位红衣侠女，眼眸晨星，嫌弃看了一眼妖怪：你别是个傻子吧，除了送花你还会送什么吗？
沈湘只觉得头疼至极，身形一歪，差点倒下去
贾姑娘赶忙搀扶住她，问道：没事吧？
你那你是谁？
沈湘想起来，记忆里有只白狐狸精，似乎和侠女玩的很好
贾姑娘还想说些什么，被沈湘打断，她脸色发白，似乎随时会倒下去一样
贾小姐，沈湘以往都是叫贾姑娘名儿的，我身体不大舒服，你能回去吗？
贾姑娘愣了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啊，假使公子回来，请务必请他来找我一趟，千万拜托沈湘接了一句
怎么？
只是谈些事情罢了
沈湘说着，眼里没有一丝笑意，甚而有些冰冷
八
妖怪第二天清晨才回来
一回来，才换身衣服洗完澡，就听到贾姑娘说沈湘找她，不知要做什么
贾姑娘说：说是找你谈些要紧事，你快去吧
妖怪点点头，去敲沈湘房门，沈湘开门，眼睛通红，似乎一夜没睡
妖怪吓了一跳，沈湘却很平淡，冲他道：公子，我们去散散步吧
山上多了个大坑
沈湘：
沈湘蹲在坑边，开始研究这坑是怎么来的，过了好一会才用平淡的语气对一脸不自在的妖怪说：公子，我想起来前世的事了
妖怪精神一振
沈湘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闭上了嘴
一时寂静
妖怪鼓起勇气问道：你你愿意原谅我吗？我已经知悔，你死的那一刻我
沈湘还是没说话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仍旧优雅大方沈湘抬起脸，冲他笑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原谅你，但公子，我想回家
九
什么？
妖怪没有反应过来
沈湘便重复一遍：我想回家，公子你送我回家吧
妖怪皱着眉，没说什么
沈湘便问：公子，你觉得我是谁？
妖怪答：你是萧然
沈湘摇了摇头：我不是公子我是沈湘
我跟萧女侠是不同的您看，我体弱花粉过敏逆来顺受贪生怕死，我甚至提不动一把刀，更不要说做一个侠女
我和萧女侠是截然相反的，或者说，您真的觉得，前生之她和今世之我，是一人吗？
妖怪一动不动，默默听着
沈湘哭出来，她用帕子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完：是，我确实是想起了前生事情，可是那又如何？我不是萧然！我不是！
假使我把这些想起了，也不过是她的记忆鸠占鹊巢罢了，公子，我不想这样！
求求您了，公子，放我走吧
妖怪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她擦干眼泪
妖怪的声音干涩得快要发抖：你抓紧我
十
沈湘落在沈府后门
她下了地，冲妖怪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向沈府走去
背影颇似萧然
妖怪忍不住叫了一声：萧然
沈湘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敲了敲沈府的门
开门的是一名年轻丫鬟，看着沈湘险些叫出声来，片刻之后绽放笑容，满心欢喜沈湘背对于他，看不清面容，似乎也是笑着的
妖怪笑不出来
他看着沈湘的背影，那样纤瘦那样柔弱，他终究在一瞬间明白了，在沈湘哭出来时明白了
萧然原来早就不在了
图片作者：Carolyn 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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