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话
昨天，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公布，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位中国演员获得过最佳男演员或女演员的奖项。
当然，我们不必拿是否得奥斯卡影帝、影后当作衡量演员演技的标准，但是我们也不用否认，目前国内演员的平均水准，离国际水平还有不小差距，那么我们的差距究竟在哪呢？
这集《圆桌派》，窦文涛、蒋雯丽、马家辉、马未都，一起聊“演员”，我们摘取出了节目中谈到国际著名演员和国内演员对比的段落，与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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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演员是怎样一种生物？
圆桌派3 | 第9集
嘉宾：蒋雯丽、马未都、马家辉
1.
马家辉：今年有一部值得期待的好莱坞大片，《The Post》（《华盛顿邮报》），梅姨演女主角。
窦文涛：蒋雯丽的偶像
蒋雯丽：是，梅姨是我大学到现在（的偶像）。
马家辉：梅姨演华盛顿邮报的女老板，她说，我做完种种的功课之后呢，不仅她是我，我还变成她的代言人、辩护者。
因为我觉得历史，原来对那个女老板不公道，所以我在演出的时候，我就不断透过我的演技，替她还她一个公道，把她还原，不仅是还原，还有加成，加出了她这个我想象中的女老板。
演员梅丽尔·斯特里普（Meryl Streep）
马家辉：可是，雯丽你也要小心，有记者采访她，问她，你这么多年演这么多不同的角色，有彪悍的，有温柔的，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她说有啊，她曾经有很长一段的时间，一睡醒，就忘记今天，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这个世界。
一般来说是说演员脱离不了角色，对她来说，不会再说什么脱离不了角色，而是说我演过的角色都是我，这么多人到最后，压在我身上的时候……
她说有好几年时间，我醒来我掌握不了我今天应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个世界。
窦文涛：那就等于是多重人格。
蒋雯丽：像这么伟大的女演员，她对每一个角色入戏这么深，真的不愧为“变色龙”这么一个称号。
有些角色完全就都颠覆了她本人，比如说像演二战犹太集中营的那个，叫《苏菲的选择》吧，她自己瘦成那样，还带着那个波兰的口音，已经完全就看不出来是她了，那个片子她得了奥斯卡最佳女演员。
《苏菲的选择》中梅姨的造型
窦文涛： 你说这个我想起，就是说这个演员过的是个什么瘾，有些你不能不从他的人生上去分析了，我最近看了看，丹尼尔·刘易斯，三拿奥斯卡影帝的这个演员。
我觉得要按照他的办法，那我倒觉得我也能演，就是因为……
英国演员丹尼尔·戴-刘易斯（Daniel Day-Lewis）
蒋雯丽：他真是豁出去了。
窦文涛：因为他已经变成，就好比说我要演一个莫西干人，一个印第安人，好，我不是我自己打猎的食物，我不吃。
他演那个叫，有一个那个马丁斯科西斯拍的《纽约黑帮》，你知道就那个屠夫那个比尔，他演那个侵略性很强的人。
蒋雯丽：他到现场，别人都害怕。
窦文涛：到现场呢，他就是剧组吃饭的时候，惹火了所有的剧组（工作人员），他就挑衅。
窦文涛：在他眼里，已经没有摄影机，也没有开拍不开拍，整个生活里，他要求你们把我这样对待。
以至于说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忍无可忍，拍戏的时候，就一拳把他鼻梁打折了。
甚至说他演一个，脑瘫的画家，
蒋雯丽：《我的左脚》。
窦文涛：对，画家，他自己能够做到，拿左脚画的画，跟这个画家画的画水平一样。
甚至连他的那个经纪人来看他，最后他把他经纪人气的，就夺门而去了。他就说你必须把我当成他，就这么弄几年拍一个戏。
蒋雯丽：不，我觉得他毕竟是天才，他是大天才，因为他相信。
马未都：对，你进不去，你装疯魔，你自个儿到门口就乐了。
蒋雯丽：你这样一天你都受不了，你何况他这一年都在那儿。
窦文涛：我自个儿就真疯了。
马家辉：而且也要有一定的运气，你刚说的像张震，他不是演王家卫的，那个《一代宗师》吗？
为了演那个武功，学了几年武功，还拿了奖，结果出来是2分32秒，花了几年，我的天哪。
窦文涛：你说的对，这就是我说的，其实我认为，你也不好说他做的全是有用功，你肯定有很多无用功。
但是最后这丹尼尔·刘易斯，他说句话，让你知道这种人活什么。
他说反正我也不亏，我每进入了一个角色，我就多赚了一个人的人生。后来我发现这是贪，就这种人他是某种贪，贪婪，就是说你们都活一辈子，是吧？
蒋雯丽：我活好几辈子。
窦文涛：我活多少人的一辈子，几年时间我就过他的人生。
2.
蒋雯丽：我最近看了一个电影，叫《至暗时刻》，演丘吉尔那个男演员，其实之前我看过他的一些影片，并没有觉得他是一个非常非常棒的演员。
但是这丘吉尔演得太棒了，你完全已经看不见他本人了。而且他的年纪，还不像丘吉尔的这么大，他还把自己弄成很胖的，那个眼神，那个表情。
演员加里·奥德曼
他第一次跟大家到现场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语音，就完全是丘吉尔的口音，和丘吉尔的那个语气声调。
所以全场的人对他，就马上肃然起敬。从他进片场的第一刻，大家就没再把他当作他，而就把他当作了丘吉尔。
演员需要自己有这个信念感，他做好充分的准备，在他的第一个进入现场的瞬间，所有的人都认定他就是（他要演的那个人），然后他就会在这个环境里面，特别从容和自如，就会越来越自信，越来越表达出，那种超乎他想象中的丘吉尔。
马未都：刚才你讲的这一大堆东西，它主要有一个（背景），像美国电影文化中的，一个巨大的背景，这种背景它是非常宽容的允许这样的演员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我们有的文化背景，很多人不容的。说你演员就是演员，你别跟我这儿不拍戏，你给我装疯卖傻，它一下给打回去了，你知道吗？那肯定的。
所以你举了那么多例子，那么多著名的世界级的演员，我们有时候看的时候，看得激动，就是人家怎么能把一个生活中没有的事，或者说谁没见过的事情，演得如此的逼真。
其实生活中，有时候它的真实，就是艺术上的真实，是超越了生活本身的真实。你真把生活真实搬上来，不一定有人看，它一定要高于这一块。
它主要的是整体的文化环境，美国人的个性表达是非常充裕的，他可以充分地艺术表达。
我是很少上片场的，我偶尔去一趟，我一看那乱哄哄的那个景象，很难就进入，真的很难进入。
因为长卫那个时候在美国拍戏，我曾经去片场去看过，他们在那个片场的环境，我觉得真是差别太大了。
我在中戏上课的时候，给学生们就举了那个西恩·潘的例子。长卫拍的一部电影，西恩·潘和凯文·史派西，两个男主角。我那天正好去看他们两个人的戏。
演员西恩·潘
蒋雯丽：有两个例子，我就觉得就是为什么，就刚才所讲的所有的一切，综合起来就是体验，他们的就是演员的认真和体验。
那天我去的时候，是西恩·潘跟一个小女孩一起演戏，那个小女孩是演《钢琴课》的那个小女孩，就是奥斯卡历史上年龄最小的得奥斯卡奖的那个小孩。
她那个时候，已经长大了一点，那天拍摄是他们单机拍，然后只拍那个女孩的戏，西恩·潘是对手戏，但是内容是西恩·潘，要从游泳池里头出来，他是像一个吸了毒了以后，自己就到了游泳池里，穿着一身西服，然后出来这个小女孩跟他对话。
那个是冬天，马克·吐温说，这个世界上最冷的地方，是旧金山的夏天，那冬天你想它多么的阴冷，在旧金山。
他就整个人从头到尾穿着湿衣服，他站在摄影机的后面，给这个小孩对戏，没有他的镜头，他连头发都喷湿了，我当时看了我特别的感动，这么一个影帝，这么一个大演员，给一个小孩配戏，要百分之百的真实。
然后我就想到了，我以前看过的，介绍梅丽尔·斯特里普，演那个《克莱默夫妇》的时候，她说她在摄影机后面，给达斯汀·霍夫曼配戏的时候，她都哭得一塌糊涂。我在想，她为什么配戏，她要哭得一塌糊涂呢。
马家辉：浪费精力。
蒋雯丽：浪费她的感情嘛，对不对。但是我在现场看到，他们给一个小孩配戏的时候，他都把自己穿上那个湿衣服，脸还啪啪啪，化妆师也给他喷湿了，然后他就站在后面，他在给她配戏。
后来那个他还不是吸毒吗，就给他弄的是，全部是那个就是维C，弄成粉，每一个都是真的。
他一拍一个镜头大概拍十遍，然后换一个角度再拍十遍，他每天大概，就那个维C这样吸进去，都吸到鼻子里，就每天至少都得吸50多条，七八十条这样吸进去。
马未都：敬业。
蒋雯丽：就是你刚才讲的，那个丹尼尔·刘易斯，那个或者是等等等等，他们就是这样的一个，就是您说的演戏。
窦文涛：我觉得他嗨在其中。
蒋雯丽：没有人不这样做，你不这样做，你是对这个职业的这个亵渎。
马未都：因为它都形成这样一个氛围，任何人都觉得，我必须要做到这个最高点。
蒋雯丽：你不这么做，你是对这个职业的亵渎。
马未都：我不做到最高点，不是我对不起你们所有人，是对不起自己，我就站在那个位置上，所以就像美国的电影，之所以在全世界，它是最高的这个地位，包括这种工业化生产的一些片子。
（还有）我们喜欢的这种文艺片，它整体的文化氛围是，跟第二名是差很多……
我其实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文艺片，因为我们从小都是受那种文学的教育，觉得我一定要看得细腻，美国片的重要的演员，一定能给你这个细腻。
这个细腻我想现在，可能观众他不在意，因为我看那个烂片的时候，这个烂片怎么会有这么大一个票房，就好像每个人都在凑和事吗，这不明摆着在凑和事吗？
但为什么看呢，是因为现在的今天的快餐文化，你吃快餐的人，你跟吃这种米其林三星的人，他根本就不是一路子。
我不是说快餐不能吃，我也经常吃快餐，我得先表态，要不然准有人骂我，对不对，我也吃，但是它的要求是不一样。
马家辉：那马爷这个要求，除了是演员自我要求，还有一点重要，别人也不让你不自我要求，因为我那个时候，跟一个美国的那个他是编剧，也是写影评的聊天谈到，因为做一些评审活动，我谈到他对华语片的一个看法。
他讲一句话说，他说家辉，有时候我不断看华语片，想到一个问题，只有一个问号是说，为什么某个镜头拍成这样，某个演技拍成这样，导演会收货，导演说OK了，愿意了，不会要求你重拍呢？
因为假如说你自我要求不够高的时候，可能在好莱坞，那个导演不可以，他不断还是要你再来再来再来，再来一百遍。
蒋雯丽：导演会说，excellent（很好），perfect（完美），fantastic（精彩），one more time（再来一次）。
窦文涛：是。
马家辉：那个美国编剧说，家辉为什么你们，就说他们会收货。
窦文涛：我现在觉得，就是说这个相当多一部分，咱们这个行业的人，按说西方不是搞资本主义吗，是商业吧，我倒觉得咱们这个里面相当，我接触的我就觉得，他是商人，他是利，他是这个利字当头，而且这是个结构性的问题。
窦文涛：其实你看，你们一说我就想起来，就是前一阵的，比如说有的这种偶像明星、小鲜肉，好家伙，（拍个戏）只能给你六天，对吧，还几千万呢，那六天那能拍什么呢，那可不都是替身嘛，都是替身，现在还有什么文替，武替，什么背影替，声音替，台词都不用，对吧？
可是后来我就碰见一个所谓小鲜肉的经纪人，你知道这就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他说你来找我们拍，我们说我们没有档期，我们没有时间，然后你们就求爷爷告奶奶说，不管多少钱，我们也要他，那么我们没有办法，就说我们只能给你六天，那么那只能给你六天，你要不要呢，他说他要。
蒋雯丽：从商业的角度。
窦文涛：对吧，那么他说那你很多的时候，那当然……
当然我又听见那个，比如说有些老导演，就是我就觉得，社会有些分工在改变。
他比方说这个导演，怎么可能见不着演员呢，他说但是现在的很多偶像明星来，他身边七八个人，我要给他个剧本，我都要给他的经纪人，再进到屋里去给他，说中间还有一传话的。
马未都：导演牌不够大。
窦文涛：对，后来他们讲，说你看，李安拍《色戒》，跟梁朝伟什么的，据说是电影拍完了之后，梁朝伟拍了拍李安的肩膀，说你好好休息休息吧，我只是不穿衣服，你比不穿衣服还投入。
听说《色戒》拍到最高潮部分，这个屋里都没别人，就他们演员和导演，和必要的摄像，就这几个人。
窦文涛：就这几个人完全都是进入一种，我觉得是一种迷狂的状态里。
那你说这种导演和演员之间的关系，它跟今天的这种偶像工业，是不是不适合你们说的这种创作方式。
蒋雯丽：对。
马未都：它太不适合了，这还用说吗，它像你说那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什么呢？是外行人拿钱拍片，他完全没有要求。
第一，他不懂，他不知道怎么要求你。
第二他就是，我看过一篇文章，就是说我花两亿拍一电影，然后卖了五千万票房，说你们老埋怨我，我怎么了，我就是一个外行，就是外行有钱。
拿了钱呢，因为现在愿意拿外行的钱，为什么，外行的钱要求低，你内行人要求会高，你比如说有各种高要求，觉得你这儿不行，那儿不行，外行就不知道，你糊弄他很容易。
再加上那个产业，相对来说又比较乱，各种人都会见到。我们过去，你说中国那导演，掰着手指头就算完了，现在谁都是导演。
马家辉：马爷，那个你说外行的钱，但是好莱坞很多都是外行的钱。
马未都：不，它的团队专业，咱这连团队都不专业。
马家辉：那为什么它团队有专业呢，整个社会分工，有工会，演员工会，演员工会还可以罢工，一方面保障演员的利益，另外一方面也来控制演员，你有什么，出了什么乱子，演得不好了什么，不会容许你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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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16日午后2点，我们决定约您在北京见面
和窦文涛及他的3位老友一起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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