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看了一小半的时候,打开了一条缝的窗户突然飘进几片凉飕飕的雪花来,飘飘洒洒,扭动着优美的舞姿,像个精灵似的落在窗台上,瞬间又化为一滩水,几分钟后就骤然停了。来亦匆忙,去也急促,待我收拾起纸笔,走出单元门时,一切又都沐在寒气袭人的新月的流光里。我不禁为这夜雪的行色匆匆惋惜了。 信步至小城东大门的仓央嘉措文化广场,在那面安静的有点怪异的石刻情诗墙边站定,忽然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身旁便闻得噼啪四响,伸手一摸,额上湿漉漉的,举首望去,刻了诗文的巨大的石头上端,那颗亮着绿色叶子的观赏树上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在月光里闪着动人的剔透,竟使我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似乎今宵便是寻它而来了。
高原小镇的冬夜,昼夜温差很大。白天多是蓝天,有几次我都把被子抱出来晒太阳。到了晚间,气温猝然下降,有时候竟降至零下二十多度。 思绪切到了十年前那个周末的上午,那是夏末秋初的班车上,一个电话骤然让我这个只知闷头干工作、虽有了十多年工作经验、本质上却还很幼稚的人恍惚间就担负起了一个集体的重担。记得那个遥远的秋天,前夜还下了一场缠缠绵绵的秋雨,那夜的雨比今夜猝不及防,夜色比今宵更深更浓,而我缱绻的思绪则稠到了凝固。 没有经验,全凭观察和直觉。我懵懵懂懂摇摇晃晃挑起了千斤重担。头上没有能罩我的保护伞。脚下是湫隘的泥径。没人帮我指条路,也没人诱惑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被人告知这是我必须去的广阔天地。 我背负起一个勉强承受的虚空,如一叶孤舟,无论是搁浅还是前行,我别无选择。 今夕何夕?时间早把我的眼界引开了去,时代已把当年阴霾的雨夜推的更远。而那个迢迢的远行,那份蹒跚于泥泞中的孤独,却不期而至,于今夜重又悄悄来临,莫非是为了某个相近的昭示?抑或还蕴蓄着每种缩命的暗示? 日落日出,月缺月圆。我步遍了这里的山,也饮遍了山里的水,而我却越发感到饥渴了,一颗早已不再鲜活的心,因为年龄、阅历的加深而越发暗灰了。
经历了人生的起起伏伏,每天我都要努力把自己活成自己,还要争取活成每一个人。一颗出走的心,只有在落魄无依时,才会有清醒的回望。现在,临界退休,我终于可以彻底安静下来了,我总觉得,安静下来的人是最好的,也是最有味道的。
哦,此刻小区院子里那四棵斜对着我窗口的观赏树,闪着红黄粉绿的媚俗的光,它们瑟瑟发抖,已被冻成一团。高原小城的冬天是这样黑白分明,夜晚又是冷得这样有棱有角。逼仄的房间里,那杯忘了喝的热水早已凉透,如我饱经沧桑细眯着的潮湿的眼里溢出来的眼泪,冰凉、蚀骨。 手机闹钟已数度催人,告我到了落枕安寝的时分,而这阵轻倩的夜雪似格外善解人意,将清醒的我牵入朦胧的回忆。 蓦地恍然,今夜萦绕追怀的,并不是那些曾经经历的人生,我所重温的,是我的勇气,我的于盲目独立中所获取的人之初的体验。 没有生命的观赏树在簌簌地颤,小城已经很凌厉的风此时在浅声地唱,而我则在这交响诗中附一颗拳拳之心,情之所至,不免低首驰思,不知此时还有几人未眠,与我同步于月夜树下,在向这自然情侣悄诉衷肠。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我忽地产生出一种于年龄不相称的稚想,此刻,李白看见黯然立于假模假样的观赏树下的我,会引我为知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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