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的多嘴,竟惹出一庄麻烦事,我愧疚了好长时间,心里还是不能安定下来,我差不多也害上了宋家老太太相同的毛病。宋家老太太笃信佛教,轻生死、重来生。
一周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过世的宋家伯伯,梦境是这样的:
一日,我在书房练习书法,快要住笔,对门宋伯带着一个老妪和一个小男孩乐呵呵进来。他说他写个字给我看看,看我认得不,他提起笔在纸上画了好几个圈,大圈套小圈,圈圈相扣,那圈圈画得又圆又细。他说:“小伙子,识得不?”那字我似曾相识,却又认不真切,他见我端的认不出来,告诉我说:“这叫‘富’字。”我父亲在一旁证实这字的确读“富”。他真真切切地说出那个“富”字时,我仍只觉得似曾相识,按说我也有十来年的学问,但他终是读过古书的年逾八旬的老人,街坊邻里红白喜事作联、庚帖都拜托他,我也就认着那“富”字是正确的,心想这才是有学问的人写得出的。我倍加敬重起宋伯来。
腹部作胀,我被尿撑醒了,原来是一梦,怕忘了,我把这事记下来。
第二天,下班路过宋李山家,把昨晚梦见宋伯伯的故事跟宋伯在世的老伴说了。宋家大妈起先还笑盈盈的,问我老头还是生前那样不?说他两年都不曾到她梦里来,老头不关心她啰。我说他身边有个女人,年轻姿娇,还牵着男孩,这时宋大妈不作声,嘴关得紧紧的,脸像墙壁,板无表情。我梦中的那女人原是老妪,我把她说成年青少妇,若仙之貌,那娃生得和宋伯如出一胞,宋妈双手放在膝上不作声。不作声也就不作声呗,还起身回房了去了,这时我只当宋大妈是想宋伯了,心想,老两口有真感情。
第三天中午,宋李山电话于我,说他妈昨晚哭了一夜,今儿一大早出门还没回来,他在电话里骂我是痞子,和他妈开这样的玩笑,害得他妈一夜没睡,清早就不见了,叫我赶快动员所有亲朋寻他妈去。我吓坏了,打了数十个电话,吩咐有小车、摩托车、自行车的亲朋都给我找宋妈去。上到合肥(合肥有宋妈长子),下到下仓埠,李山城里的亲戚朋友邻里家,河沟、渠道、周围的建筑顶层都要去找,茅厕也不要放过,带上钱,带上手电筒,找不到宋妈不要回来。
宋妈自老伴过世后,随小儿来城里住已有三年了。小儿在一家公司当老总,每月花花的红票子半天都数不过来,孝顺老人那是天下头一号,对天下人都说好话,独独喜欢骂我,骂我我也高兴,愈骂我在他家愈能有喝酒,今儿这声骂有异味,骂醒了我。在宋妈面前我犯了大忌,宋妈是下仓埠有名的居士,虔心佛教几十年,一心想着下世还和宋伯作伴,她昨晚哭了一夜,说才过去三年就忘了她,变了心,身边有了异妇,她要找老头说理去,还说老头临走前答应过他,在那边等她。李山说,他妈把家里祖传的铜镜也带去了(她要用铜镜照宋伯的心)。
十万火急来到李山家,我把我对宋妈的去向作了全面分析。首先想到的是老家下仓埠,她说要去找宋伯,最大可能是去了宋伯坟前,最坏结果是去寻短,电话打到五十公里外的老家,老家没有丝毫宋妈消息,通知老家定国老弟,迅速到乡下宋伯坟前看看宋妈在不在,然后回话。
我们驱车来到车站,一路相问,没有结果,然后直奔下仓埠。半路上定国打来电话,宋妈在宋伯坟前嚎哭,坐在地上,双膝沾满黄泥。
我们站在宋伯坟前,没有打搅宋妈,宋妈不再哭泣,只有倾诉,边灼纸钱。
我给宋伯磕了头三响头,俯身拉着宋妈的手,我不说话,我感应到宋妈心跳动的声音,和她痴痴的表情里那坚定执着的情愫。
李山脸上挂着那么一点儿笑,说:“姆妈,勇娃讲故事说玩笑话,你倒当了真啦”。然后高声喊:“勇娃听好了,一月不给酒吃。”我知道这是喊给宋妈听的。我窃笑。
回来后我心里很重。我八十岁时,又是咋个样子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