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子鱼
01
村里一个老大爷给我养了一头猪,从年初就开始养,因为是给我养的,据说每天养得很精心,全粮食喂养,没有一点饲料。他让我今天回去把猪杀了,说他实在养不动了,他还要照顾一个老年痴呆已经瘫痪在床的妻子。
我去杀猪,天冷得残暴,出门就有出生入死的感觉。给钱的时候,我偷偷多给了二百,大爷死活不要。在村里这种猪只能比市场上贵两三块钱左右,我多给,他怕别人说闲话,说黑我。但我知道这种肉的价值,这种肉到城市里要精心包装一下放在有机食品柜里,卖到七八十也不过分的。
我说了很多废话他才接受那些钱,我都说出了这种话:我现在身体不好,吃养殖场的猪肉长疹子,必须吃这种肉,我都半年没吃肉了,你这个猪简直是救命......
我把猪肉拉回了我的另一个家,就是我的生父家族,我把我大爷、姑姑,哥哥、姐姐们都叫来吃肉。过元旦了!
名义是吃肉,其实倒像是我骗他们来干活的,他们分工合作,把一头猪给我收拾得明明白白。
我很享受这种生活,一家人聚在一起,为了吃一顿饭,忙忙碌碌,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凡是聚会就免不了一些回忆,不管什么聚会,只要聚会中的人带有时间属性,就一定会忆苦思甜,感慨过去。
说到很多从前时光,说我小时候爱肉如命,自己能吃一碗花椒蒸肉。
席上我大堂哥说,这一桌子人啊,好像都老了,连最小的那个都要奔四十了。最小的那个就是我。
我听到这句话,真的好想哭。
我有个堂姐,曾经是四里八乡一顶一的美人,当年她上街,街上的小年轻,都会躲在各种障碍物后面偷窥她。她曾有一个外号叫小嫦娥,现在她脸上的光泽全靠化妆品吊着。
每次回家,我都会偷偷去我爷爷奶奶以前住的屋子看看,推门的时候,都会很轻很轻,怕万一他们在里面来不及躲藏。
可是每次推开门,迎接我的都是灰尘满地,满目荒凉。这间屋子,已空置八年,家具摆设没改,但物是人非。
我每次站在那间屋子,都能瞬间还原出它当年的模样。当年哪个角落有盆花,是个什么质地的花盆,开花的时候,什么姿态。哪个角落有一只摇椅,摇椅边有个什么家具,家具上有什么摆设。
打开壁橱,我能瞬间还原出一副食物丰美的样子,哪里摆着一盘花生米,哪里摆着粉条炖肉,哪里有爷爷的小酒盅。
就如电影里的特效一下,叮铃铃一响,昨日重现。
说到粉条,我这次竟然吃到了小时候吃的那种粉条。我大堂哥忽然怀念起小时候家里漏的粉的味道,他买了一百斤白薯,在家漏了几十斤。
我看到那粉条,激动得差点要哭。
记得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家里年年冬天漏粉,一盏昏灯下,大爷爷,爷爷,爸爸,妈妈们,一家人一起齐心协力做这样一份劳动。这是我人生初始关于家的记忆。
这劳动更像一场游戏。漏粉要用一个瓢,里面钻上圆的扁的窟窿,想吃圆粉就用圆孔的,想吃宽粉就用扁孔的。湿淀粉从瓢里漏到开着滚水的锅里,瞬间就被烫熟了。
最后再把粉从锅里捞出来,挂在竹竿上,拿到冰天雪地里冻一晚上,就成了。
在当地只有我们家人能漏这种出肤如凝脂,细如挂面的粉条。这里面有很多技巧,我大堂哥唾沫横飞讲了一个多小时,我听得如痴如醉。
我说不行了,我要再漏一次粉!
我想找找当年的那种感觉,看着粉液从瓢中银丝一样落下来,如瀑如流。我想我需要这种抚慰。
我大堂哥看我这个样子,说那有什么难的,那咱再买一百斤淀粉漏一次就行了。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都能满足你。
我这么喜欢这个家,实在贪恋这种被宠的感觉,只要我说我喜欢,家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是无条件地答应。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说完这句话,我大堂哥就去买瓢了。
02
所谓聚会,都是胡扯会。胡扯有胡扯的快乐,那是一次放纵的思维旅行。因为没主题没中心啊!
我有个姐夫特别喜欢吹牛,最适合胡扯会,我平时最讨厌吹牛的人,但是他吹牛我不讨厌。
其实对付吹牛的人,最好的办法是比他吹得还厉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次他说他有个发小,正在搞一个工程,这个工程可了不得了,这工程将造福我们县的子孙千秋万代。他说这发小要在县城周边埋一条线,在四个角落埋四个机器,他再偷偷到北京某个区域,也找一个等面积的地方,在四个角落埋四个机器(据说他看上了朝阳区某个区域),这八个机器,会在他的精密设计下,在某个特定的时机让两地平移置换。两地居民睡了一觉第二天睁眼一看,嗳,换地方了,坐地日行三万里!
这样,我们县的人就到了北京,就能享受北京户口,享受北京优惠的高考政策了。
我也跟他对吹,我说我认识一个牛逼的老板,这老板也在搞一个项目,他想给喜马拉雅山装部电梯。这电梯装完,人从喜马拉雅山脚下升到山顶,只要半个小时时间。8848米啊,半小时就上去了!
他说真的?这项目肯定火啊,坐电梯的排队得排两三年。
我说可不是,这项目老有前景了。可是有另一个朋友的项目跟他这个有冲突。我另个朋友,也在搞一个喜马拉雅山的项目。他的想法是把喜马拉雅山彻底削平了,让印度洋的暖湿气流长驱直入进入新疆腹地,进入腹地后,把塔克拉玛干沙漠变成绿洲,这样他就可以去沙漠里种水稻了。
我说他已经在沙漠包下一百万亩地了。
我这些都是段子里来的。他毕竟没啥文化,跟作家吹牛还欠点火候。
我说,现在问题是我这两个朋友打起来了,要不我也不会躲回老家跟你一起喝酒吃肉,我实在不知道向着谁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人都有点“不正经”的基因,找来的女婿们也都一路。
03
我大堂哥也很可爱,他都五十多了,都当爷爷了,仍然一派天真。吃完饭,我二姑,我嫂子,我大堂哥和我,一起打牌。
只有一二三块的赌注,一群人上演偷牌,耍赖,悔牌,哑语暗示,比划明示等等不光彩手段。一个个都跟孙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房盖都快被掀开了。
玩了两小时,我输了36,我嫂子输了12,我二姑输了3块,我大堂哥一个人赢了我们仨51。
他赢了钱,开心得要死,都快跳起来了,抓起钱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我去把那个买瓢的账还了去,我买瓢没带钱,赊来的,五十块,哈哈哈哈,还了账还能剩一块,今天太开心了!
他一跑一颠地出去了。
他为了妹妹想漏粉,马上去买瓢,没带钱赊着也要买,赢了妹妹的钱再去还账......
04
其实也有不开心的事,我三姑今天就很憔悴,看得出来她一直在强颜欢笑。我们都知道她娶了个儿媳妇很不懂事,把两个孩子都扔给她。她一个人要带两个孩子,还要做一家人的饭。我姑父也对她不好,还打过她。
我很爱很爱我这个三姑,我小时候住在爷爷家,因为爱吃肉,三姑隔三岔五就会给我买肉吃。去赶集,买好了肉直接送到娘家。
我看她那个样子,心里疼得要死。我巴不得她说,在家里过得不开心,想离开。我马上就能说出,不开心回家来,跟我们过,我们养你!
可是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她可能永远也不会跟我说一句求救,她不是那种人。一个几十岁的家庭妇女,就像密林里的一棵树一样,根系早已和别的树交缠在一起,拔都拔不出来了。她自己想拔出来,那里有她的儿子,儿子是她的软肋。
她也可能明白,这世上谁也拯救不了谁。就像当年她无论对我多好,都弥补不了我失去父亲的那个感情天漏。而我现在,即使再强大,也无法帮她离开一个矛盾重重,爱与责任纠缠的家庭。
我最近在老家看房子,一个五百平的大房子,我心心念念要买下来,我要在这里建造一个花园,建造我家族的天堂,我要把我所有的亲人都定期召集在一起,我们寻欢作乐,放马人生。
我知道人生是实苦的,所有的欢乐都有苦中作乐的意思。正是因为苦,才显得欢乐这么重要。
我们活到这种半老不老或者已经老去的岁数,更懂得欢乐是自己与世界和解的唯一方式了。
我也知道现在人间世人普遍亲情淡薄,而我拥有这么好的亲人,我当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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