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抄》是一本由[日]谷崎润一郎著作,雅众文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29.80,页数:192,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春琴抄》读后感(一):花开不向繁华语--谷崎润一郎<春琴抄>读后感
最近豆瓣首页在推这部书,想起十多年前看过其改编的越剧,当时已是惊为天人,对原著一直存有更大的期待,今日读来,果然令人惊叹。
谷崎是日本美学中“物哀”与“风雅”的代表人物,他的“阴翳“之美处处在文字里幽现。首先,全书的叙述手法别具一格。他用后人考证前朝往事的角度,以一册虚构的《春琴抄》为底本,通过分析和揣测,在云山雾蔼中渐渐还原往事真貌。通篇笔调疏淡,不明不媚,将这段奇情定格在了一层古雅的底色中,独步仙尘。
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宁静的墓园中,春琴与佐助的墓碑相依而立,佐助的墓石偏小,如鞠躬般侍坐一旁,「彷佛顽石有灵,今日依旧沉浸于那幸福之中一般无二」。这是一幅令人动容的画面!参天古树下,三弦不语,斜阳寂寂,这段因缘越百年而不灭。
在谷崎笔下,春琴的一生是难以评价的,说她绝美或凄美都有所偏颇。这个乖张偏执的千金,才貌两全却偏又双目失明。她失去了天然妙目的容貌并不完美,但因为佐助,她的美在月色萧凉里,在道修町的风雪古道上,在那把三弦琴上妩媚重生了。因此,春琴愈发暴虐,佐助愈发迁就,并视之为难以言喻的幸福, 这段爱情也曲折出一种超脱于现实的异彩。故事的高潮在於春琴三十七歲時被人以沸水毀容。红颜不再,冰雪满怀,春琴本该就此余生抱明月而长终了。而佐助却不惜刺瞎自己双目,选择进入黑暗的世界。至此,春琴的美已成绝色,而佐助却将这份绝色化成了永恒。“佐助明白:自己今日虽然失去了观察外部世界的眼睛,却也同时睁开了审视内在世界的眼睛。”“这才真正是师傅居住着的世界呀!我总算能同师傅居住在同一个世界里了。”这份至情使他在转瞬之间睁开天眼,于黑暗世界里获得永恒的光色。到了这里,爱情不再是单纯的爱情,它在混沌的人间背景里绝处逢生,继而蝉蜕去拖累,羽化登仙,逍遥于濯浊之外。正如春琴晚年作《春莺啭》,曲声婉转,山水有声。声色中梅香扑鼻;樱花如雪,啼鸟飞翔于山谷,一寸寸升华着缥缈的灵魂高度。
或许,要跨越一切形式,才能挣脱一切拘束,以最纯粹的形态传达最真的美和情感。作者以优雅的格调描述完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也用最优雅的姿态向他致敬。
《春琴抄》读后感(二):三部分看完了
看完了第一部分《春琴抄》,先行标记。 美是美了。美,真美。毋庸置疑真的很美。一种爱情。看开头就联想到杨过与小龙女,若能如此般写不知会是怎一番意境,有趣。 第二部分,刈芦: 看前面是一篇极佳的游记范文,写得很美,想拿来仿写。不知自己若小学时看到这篇文,是否写游记作文会有所启发而得心应手。 看后半段的故事,有趣了。“如果姐姐为了亡故的姐夫而守寡,我也要为姐姐守贞操啊。”真是感动死个人了,值得玩味的姐妹cp。跟前面的春琴抄,或许跟作者的其它一些文章,都有异曲同工之妙。相似的女性形象,相似的感情,相似的怪诞和美,相似的纯恋和膜拜。看的过程中能得到意外的沉静享受,看下来觉得挺美好的。就是结尾好吓人啊,变鬼片了。 第三部分,吉野葛: 看前面像是风俗志、采风记,如出一辙的套路。故事一样的有趣。令人动容的恋母。沉静美好。
看译作有些字词总不免别扭。竺家荣的翻译应是很不错了。单看这三篇,谷崎润一郎的风格展露得很统一,都很美,都让人看起来觉得有些诡异,又感到内心有种莫名的宁静。
春琴抄:很作的少女与不知缘何就对春琴死心塌地的佐助。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以死,可以生。”有许多印象深刻的词句,如因为这许多的磨难,春琴才能在三弦琴上有所成就。佐助果断的断绝内外以丑为美的举动也让人感动。这样那个令他心驰神往但有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女性就这样永远的活在了他的心里。
另外两篇就有点让人莫名其妙了,不过说来作者大抵很喜欢游玩在史书或者各种传说中出现过的景点。到实地印证自己心中的画像,并且受震撼于自然这无法描绘无法形容同样无法想象之美。在旅途中,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听他讲那虚无缥缈美好梦幻也可能是不切实际之事。
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包容性很广的人了,面对这种妹妹为了成全姐姐可以做任何事,姐妹二人与一男人的畸恋,妹妹替姐姐暖脚,姐姐涨奶时替其吸奶之事还是觉得匪夷所思。不过我喜欢刈庐中路人的父亲,虽说最后只有为爱殉情才可以拯救他三人,但是姐姐理应过高贵奢华的人生。
尔后也只是向年幼的儿子述自己的衷肠,躲在院墙外面听心中所爱弹奏名曲,想象他的容貌。
因为看的是电子书不知道纸质书具体设计是如何,原来封面是琴弦,内里还有盲文。真的很佩服译者的文学造诣,让我觉得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可以把日本的和歌翻译的这么美,这么朗朗上口,这么与中国原有的诗句相对应。
不过其实也并不奇怪,毕竟日本的许多文化,都是由遥远的东方传过去的。
扯这么多,其实我还是无法理解日本的物哀之美。这本书还有一丢丢很多丢的歧视女性的意思,不过也无可厚非,毕竟写于这许久之前。
《春琴抄》读后感(四):春情
提到日本文学多会谈及物哀,大概是一种于精致中浅浅撩搔的感伤,痛得不明显却让人无法忽视,便着了魔似得愿意去触及。《春琴抄》如是。
“春琴”谐音“春情”,不知道原文中二者的发音是否也相似,但在阅读的时候很难不这么想:这个故事是春琴的“春情”也是佐助的“春情”,他们以琴为媒介而谈情,虽然从未诉衷情却让人觉得彼此深爱。谷崎长于描写畸恋,恋情总隐晦而阴翳,仿佛平坦坦张开在阳光下这份爱就要蒸发。春琴一辈子没有承认佐助,始终恪守贵小姐的矜持把他放在仆从、弟子的位置上却又情不自禁的离不开他,文中总说春琴不过把佐助视为生理上的必需品,可是她又唯独最怕他看见自己的丑样子,对他有最坏的脾气,这大概是有情而不自知或者是不愿知;佐助一辈子不敢承认他的小阿姐,爱得卑微甚至有点窝囊,但对于他为了不离开春琴而自戳双目的行为应该每个人都是有所震动的。畸恋也是恋,比寻常的爱更加刻骨。
岛国很大一部分的作家都很擅长物的描写,我尤其喜欢文中这些片段,诸如“《春琴传》曰: 春琴素有洁癖,衣物不得稍有微污垢,内衣类则每日更换,命人洗濯。且朝夕命人打扫屋内,毫不懈怠。每坐必以轻触坐垫及铺席,纤尘亦不能忍。”一类,期间得以一窥这位大阪贵小姐生活风貌,虚渺精致。写春琴饲弄鸟雀,穷尽奢侈,最爱黄莺与云雀,黄莺在装饰着珍宝的饲桶里鸣啭,云雀“关在鸟笼里也总不停地高高飞起”,这大抵是侧面在写春琴于音乐上的天赋与她心比天高奈何身残的不甘吧。
《春琴抄》是谷崎回归日本传统古典主义时期的作品,然而仍然可以追寻到早期颓废、虐恋的影子。通过这样的描写也使春琴的形象立体“每当在应邀赴宴等场合,她言谈举止优雅娴静,风情万种,看那妩媚的样子根本想象不到她在家中竟是个虐待佐助、打骂门徒的妇人。”,“她一方面极尽奢侈,同时又极其吝啬贪婪。”,喏,你看,多么表里不一的人。
以及,一直不喜欢精装的中篇合集,觉得不遍于舒适的卷轴阅读,不过此版《春琴抄》封面的盲文倒是赚足了好感。
本版:《春琴传》曰: 春琴素有洁癖,衣物不得稍有微污垢,内衣类则每日更换,命人洗濯。且朝夕命人打扫屋内,毫不懈怠。每坐必以轻触坐垫及铺席,纤尘亦不能忍。曾有一门徒患胃疾,口有臭气却不自知,至师傅近前练习,春琴照例锵然一拨第三弦,遂放下琴,紧蹙双眉不发一语。此门徒不知所以,甚为惶恐,再三问缘由。春琴乃曰:“吾虽盲人,嗅觉尚好,汝速速去含漱。”
他版:《春琴传》云: 春琴素有洁癖,微垢之衣不穿,内衣一日一换,命人洗涤。又坚持朝夕命人打扫房间,极尽严格。每当落座,以指一一轻拂坐垫、榻榻米等,若有纤尘,亦极厌之。曾有一门人患胃病,不知自己口中有臭味,趋于师傅面前练习。春琴照例将三弦琴铿然一拨,便置之不理,颦蹙不语。门人不知其然,惶恐之至,再三询问缘由。春琴乃曰:“余虽盲人,然鼻子尚灵,速去漱口。”
他版:传曰:“春琴洁癖成性,微垢之装不穿,内衣每日更换,命人洗涤。又,朝夕使人清扫房间,厉得不怠,极为严密。每入座,以指拭抚褥垫草席,细致入微,星尘亦恶。弟子曾有患胃病者,自不知口臭,出于师前习艺。春琴照例铿然弹拨三弦,就此弃琴,颦蹙双眉,一语不发,弟子不知所措,心惊胆战,请问其故再三,姑云:“妾固盲目,然嗅觉尚敏,速去漱口。”
最后,庆幸我的古筝老师不是春琴,为了报答老师对我的关爱与温柔相待,我一定不会再偷懒了。
《春琴抄》读后感(五):卑爱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不过就是因为爱上了他,所以比她卑微,比她渺小,被她轻蔑,被她看不起,被她不珍惜……看完了《春琴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佳期如梦之今生今世》里的这段话,不在爱里不平等的地位,注定了悲剧结局。 佐助对春琴,与其说爱,不如说是信仰,他一直付出,却未感奢望过回报,于他而言,能每天陪在她身边,照顾好她,便是今生最大的幸福。 从佐助的角度,我们看到了日本特有的审美观“空寂”,正如樱花的美丽,灿烂的令人心醉,飘零的令人心碎。在丑中寻找美,在赞美里寻找恶。在佐助的完全付出下,他们得到了自以为是的爱情。 对佐助而言,春琴是一切,她超越了法律,规则,甚至是他的生命,他为了他,无所不能 。 但正如东野圭吾在《嫌疑犯x的献身》中写的那样∶你过的不好,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劳。对佐助而言,春琴的快乐,高于自己的感受,高于自己的生命。
《春琴抄》读后感(六):阴翳下的爱与美 ——谷崎润一郎《阴翳礼赞》《春琴抄》读书笔记
偶然的机会,在一个建筑师关于“静谧与喧嚣”空间场所探讨的文章中发现了谷崎润一郎这个名字和代表他美学思想的著作《阴翳礼赞》。因为之前对日本文学就颇感兴趣,也读了一些代表日本传统美学物哀与玄幽的作品,听到《阴翳礼赞》这个名字,总会有抑制不住的好奇和亲切感。好奇于这个唯美主义文学大师、日本文坛巨擎为什么会用这样的方式赞叹光阴之美,亲切感则源于深深的知道这种凄楚与虚无的深刻追求只属于岛国的文学。而这本书浓缩的正是谷崎润一郎最重要的美学思想,后面其创作的《春琴抄》《刈芦》等等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细雪》可以说都是在这种思想统筹下的作品。
薄薄的一本小集子,六篇散文,开篇既是《阴翳礼赞》。作者在这篇文章里怀念了那种不同于现代一切以效率为目标的西方工业化的快节奏都市生活的另一种传统的生活方式。没有明亮刺眼的白炽灯泡,却可以从夜行的火车车窗看见民间茅屋格子门里吊着的一盏盏落后于时代的戴着浅灯罩的电灯;没有现代化的抽水马桶,却仍能将最不洁的地方一变而为雅致场所。传统的日本厕所必建在远离堂屋、绿叶飘香、苔藓流芳的林荫深处,沿着廊子走去,蹲伏于薄暗的光线里承受着微茫障子门窗的反射,沉浸在冥想之中;没有透亮的的玻璃门窗,和纸的围裱却使得房屋内部难得的柔和与温馨再现;没有通体晶莹的金属制品,却深深怀念在微光下深沉凝重的古代漆器……在作者亲切细腻的笔下还有无数的小细节,在他看来,由传统的东方美主导下的生活方式神秘而富有禅味,正是那不舍昼夜的“阴翳之美”。(读罢突然想到苏轼《记承天寺夜游》那篇文章,“……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也。”想起那样美丽的月色,暮色中一切都平和得动人。也许传统的东方人有着一种共同的情志。同样的承天寺,若是换做了白天,岂不是少了许多韵味?大抵中国宋代的苏轼和日本明治时期的谷崎润一郎在关于“阴翳”的美学态度上是一致的。)
然而不幸的是,谷崎生活的明治时期正是日本如火如荼向西方全方位学习并全面西化的年代,传统的东方生活方式正受到很大的冲击,按他的美学观点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因此他在这时提出“阴翳美学”,其实也是对西方现代文明无言抗拒的一种态度,更突出了传统唯美主义中日本式的幽静与凄美。也正如他在文末说到的:“我们必须觉悟,只要我们皮肤的颜色不变,我们所承担的损失将永远压在自己的肩头。……我们已经失去阴翳的世界,至少要在文学的领域唤回来。使文学的殿堂庇檐更深,将过于明亮的空间塞进黑暗。”由此,《阴翳礼赞》全书对阴翳之美的赞颂固然是不变的主题,但更应该看到的是这背后一种对于东方传统文化强烈的的认同感和谨慎对待西方新文化渗入的态度,我们是否应该让城市、生活变化的慢一些?这是谷崎润一郎在那样一个全盘西化的年代为当时的日本民众带去的思考,对于今日的中国又何尝不是这样?
《春琴抄》是谷崎润一郎脍炙人口的名篇,生动细腻地描写了盲女琴师春琴与仆人佐助之间既是师徒又是恋人的一世情缘。仆人佐助尽管身心都受到孤傲乖僻的春琴的折磨,却依然对她忠贞不二。当春琴被毁容后,佐助为了在记忆中永驻她姣美的姿容,竟用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与此同时也使自己置身于与春琴同样的境遇里,更真实地感受到了她的痛楚,并将师傅曾经的美貌永远定格在了自己的记忆当中。文末,通过禅师之口肯定了此举“转瞬之间断绝内外,化丑为美的禅机。”
这样的故事如若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必定是不为人所理解的,但恰恰因为其出自谷崎润一郎之笔,一切又显得那么有理有据。作者将女主人公设定为盲人,置于永恒黑暗的世界,未尝不让人联想起他对“阴翳之美”的偏爱。正是因为闭合了看世界的眼睛,身处无底深渊般的黑暗,跃入永劫不变的主观之境,内心中一种对“美的永恒”的希冀才被深深地唤醒。那种朦胧的、日式幽玄的意境,关于虚无和永恒的探讨,春琴与佐助不为人知的丰富而敏感的内心世界……无一不令人叹为观止。比起他们,现代人拥有的看似很多,但我们正逐渐失去的是对生命的敏感和对“美”永恒不懈的追求。这种美不仅仅是外在形式的匀称、和谐,更是一种永续着的情感。
印象最深的一段是春琴死后佐助的自白:“人只要不失去记忆,就能在梦里与故人相见。但是,对一直只能在梦中见到钟爱的女人的佐助而言,恐怕很难确切说出与春琴死别的具体时刻吧。”永恒的阴翳之下,没有了现实之境,春琴与佐助终于可以永不分离。我想,这是阴翳之美的另一重解释。于春琴而言,她虽双目失明,却有着明眼人所不具备的另一种“观世音般慈目观众生”的美,佐助对她而言,是一种深深依恋的情感;于佐助而言,他看似对春琴无条件地服从,实则是为了成全自己的“永恒与幸福”,因为“现实中的春琴乃是唤起他心目中那美好的春琴的一种媒介。”因为二人对爱与美共同的追求,他们终于以自己的方式,在阴翳之下实现了自我。
而一代日文文学大师谷崎润一郎也正是在自己独特的美学观之下不断探索,不断超越自我。无论能否读懂谷崎,他的文学带给世人的物哀之情与安静细腻的唯美感受与震撼都足以使他青史留名。
(*值得一提的是这两本书的封面、装帧与纸质。浅色的背景真的让人非常舒服,不由得想到岛国的清净与物哀之美。整体的图案、色彩也与内容一脉相承,《阴翳礼赞》的内页侧面镀上了阴翳如深蓝色夜空般的颜色,足见其用心;《春琴抄》中题目用抽象出的琴弦表示,内封还写有盲文,这样的细节为全书增色不少。)
《春琴抄》读后感(七):美存在于薄暗微茫的光线里
谷崎润一郎厉害。这种文字和结构感,这种隐然超世和沉溺美学的高度,刚读几页就被震颤到。谷崎润一郎的美学摄人心魄,他不是沉迷某种精致雕刻的技巧,他是真正深得文字之道。
《春琴抄》只是一篇中篇小说,但其展现出来的强大控制力,却是举重若轻的大手笔。它讲了一个富家盲女与仆人间的爱情故事,夹杂着心理扭曲、凄苦、坚决决绝的爱。春琴天赋异禀、清丽脱俗,却因失明而变得孤傲乖僻,并且以折磨别人为精神发泄。仆人佐助却甘心受苦,对她忠贞不二。在春琴被仇人毁容之后,佐助更用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两人有夫妻之实、恋人之质,却以师徒的礼仪、主仆的关系相伴终生。
《春琴抄》早已成为经典,山口百惠演过电影,引入国内还曾改编成越剧。原著最精彩的是的叙述结构,作者以一个读者角度进行叙述,而春琴的故事本身则来自小说中杜撰的一本《春琴传》,作者一边讲这个故事,一边谈论自己看法,一边引用该传记中的文言文,一边旁及其他人的评论与流言。这种写法就像学者在考据史实,让故事本身具有了悠远、模糊却又异常真实的观感,仿佛雾岚中的远山黛影。
谷崎润一郎从早期作品开始,即在文学中追求嗜虐般的痛切与快感,并对女性之美有着偏执的赞美。可以说,谷崎润一郎是所谓“阴翳美学”的代表,他耽溺于阴翳的神秘、官能的苦乐与日本民族的风情。在《阴翳礼赞》中他说,“美存在于薄暗微茫的光线里,没有暗淡作为条件,许多事物便无法呈现其美。”
艺术至上是谷崎润一郎的人生信条,他说,“我的大部分生活,是完全为我的艺术而努力的。我的结婚,终究也是为了更好地深化我的艺术。”他的创作和情感体验密不可分,他的生活又践行着艺术准则,他的艺术备受争议,但终将成为了经典。
《春琴抄》读后感(八):芦荻葛叶隐狐子——评《春琴抄》中《刈芦》《吉野葛》两篇
在日本的传说中,说起白狐之子,便是在说安倍晴明。阴阳师的名声太响亮,以至于江户时代流传着一句名言:“不知源义经,但知晴明公。”而在谷崎润一郎笔下,出现了两位新的狐子,分别隐藏在芦荻与葛叶之中。
《刈芦》的故事依然发生于生活在难波津的大阪人身上。谷崎润一郎真的十分喜爱物语、和歌与汉诗,同时也对大阪的历史了若指掌。像作者一样喜爱《源氏物语》的,还有本地历史记载中,与德川幕府相对抗,曾在水无濑宫之钓殿模仿紫式部的平安京风雅生活的上皇。十五月圆之夜,“我”想象着上皇在时的种种景物,吃了狐面后于狐渡的芦苇丛中赏月,遇到了一个突然出现的大阪古玩商人,讲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悲恋故事,故事中被“父亲”恋慕着的阿游,如同《源氏物语》中的大家闺秀一般,优雅脱俗,受所有人宠爱,从未承受浮世风浪,姻缘一波三折,依旧不改其戏剧性的本色……这样的阿游,不但被自己的妹妹与妹夫爱慕着,亦被他们的孩子思慕着,至今仍身居乡间别墅,年过八十依然如源氏绘卷中人一般生活……不受时间的拘束,奇异得就像狐仙一样。讲故事的人更类似她的孩子,作为陌生人竟能与“我”心灵相通,之后又突然消失,“我”好像被能变化人形的狐仙戏弄了一样。
在与这位商人相遇之前,望着芦荻悲秋的“我”不由得朗诵起白乐天的《琵琶行》,并因此想起了本地的游女,这些有着佛教意趣的艺名的女子,仿佛是黄金锁子骨菩萨的化身,相信卖淫是一种菩萨行,以肉身布施悲悯人性。就像讲故事的人吟咏的《永嘉证道歌》,其中有一句“在欲行禅知见力,火中栽莲终不坏”,或许正适合于她们。
白乐天与《源氏物语》有着不解之缘,“穿戴齐整,坐在桌旁安静地阅读《源氏物语》的女人”,也与前身类似游女的琵琶女有一定相同之处。穿着舞乐礼服、焚香弹奏能乐《熊野》的阿游与“父亲”的相遇,亦像江州司马遇到琵琶女一样,在短暂的时间里相处,之后终会别离。
未能长相守的,还有商人唱的《小督》。小督是《平家物语》中高仓天皇的宠妃,善弹筝、琵琶,受到平清盛之女中宫的嫉恨,躲在嵯峨野,奉命去寻找她的人就是因为听到了她的琴音才循声找到她的。可惜小督未能与天皇长相厮守,生下一女后被迫出家,最后不知所踪。阿游的琴声也吸引着“父亲”与儿子在十五月圆之夜去窥听,但佳人终是难再得。
而大阪人熟悉的“小督”还有一位。战国时代,在德川幕府崛起之前,风云儿丰臣秀吉在织田信长与之相对抗的难波本愿寺的遗址上建筑了雄伟壮观的大坂城,以此作为其统一日本的据点,并在此抚养了个个都拥有绝世美貌的信长外甥女——浅井三遗孤。长女茶茶后来成为丰臣秀吉的侧室淀殿,为他生下儿子秀赖,成为天下继承人的母亲。秀吉过世后,她拥戴秀赖进入大坂城,登上大坂城女帝之位。二女阿初是京极高次正室常高院,虽然名声不如自己的姐妹,却应该是三人中最幸福的,因为她嫁的是自己的意中人。三女就就是小督,命运最为传奇,先是奉秀吉之命嫁给织田信长的外甥,和她是表兄妹关系的大野城主佐治一成。后来佐治一成由于不服从丰臣秀吉,秀吉大怒,便将这对夫妻活活拆散。第二任丈夫是丰臣秀吉的外甥羽柴秀胜,在朝鲜远征中病殁,成为寡妇的小督只得再度回到秀吉身边,被秀吉收为养女,嫁给了与丰臣相对抗的德川家康的三男德川秀忠。婚后两年,小督生下将军家长女千姬,与丰臣秀吉之子秀赖订下婚约,母凭子贵,小督登上了将军夫人宝座,地位在一夜之间凌驾于两个姐姐之上。且当幕府成立,她亲生的长男德川家光又升任第三代将军时,小督又成为将军的生母。她的女儿和子后来成为后水尾天皇中宫,而外孙女兴子内亲王甚至登上天皇宝座。历经三婚、当过寡妇、未能亲自抚养儿子的小督,一生坎坷却不离荣华富贵,或许她才是与阿游一生经历最为相近的人吧。
“悔不当初与君别,刈芦度日苦思念,难波之浦居亦难。”有情人不能共患难而分别,重逢后真的能够再也不分开吗?也或许每一段姻缘都是一场度化,但思念会永存心间。纵使经历重重,只要心无挂碍,依然可以清净逍遥。高雅大气的阿游,被家族疼爱,被公婆照顾,被妹夫与妹妹侍奉,最后被新一任丈夫如供奉菩萨一般的供奉起来……住在后宫皇妃般的房间里,将女佣与艺人打扮成宫人,无忧无虑、悠游自在地享受荣华富贵,阿游一直过着最适合自己的生活,这也是所有思慕着她的人的期望。
但是,人真的能够无所挂碍吗?在交谈中,“我”引用了《古今和歌集》中藤原敏行及《万叶集》中额田王的悲秋和歌。藤原敏行是在原业平的妹夫,三十六歌仙之一,擅长书法,深得宇多天皇的信任,官至从四位上右兵卫督。即使有着这样辉煌的人生,据《宇治拾遗物语》载,藤原敏行笃信佛教,因在抄写佛经时曾吃过鱼,是不净之身,死后堕入地狱道。了不起的人物尚且如此,那些驾一叶扁舟徘徊,穿梭在杀生的渔夫之中的游女,“自身之罪已不可恕,诱惑众人之罪更非同小可”,又真的可以超脱吗?
额田王更是如此。这位才女,美丽娴淑,多才多艺,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女歌人,也是第一位超出男女和歌差别的能够和柿本人麻吕相提并论的《万叶集》当中的代表歌人。十岁便入宫成为采女,先后与后来的天武天皇——大海人皇子,以及后来的天智天皇——中大兄皇子堕入情网,形成三角恋,亦导致了这两兄弟感情决裂,抢班夺权。额田王辗转于两人之间,最后回到了天武天皇身边,却恩爱不再,只能怀念着已故的天智天皇度过余生。被“父亲”劝说再嫁求生的阿游,亦落下了一滴眼泪,难道她真的能完全放下感情去追求锦衣玉食吗?还是为了成全爱着自己的人心目中那个锦衣玉食的游小姐的幻象,而将真实的自己投向了梦幻?
正如“我”所说,怀念往昔的心境,对老人而言,是在现实中生存下去的唯一道路。年过半百的商人,至今也重复着少年时与父亲走过的路,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就去窥探别墅中弹琴的阿游。无论阿游真实存在与否,孜孜不倦追求她的幻象的人,也与她一样,早已成为幻象了吧,就像狐仙的法术一样。
至于《吉野葛》中的狐仙,既是安倍晴明的母亲白狐葛叶,也是被蒙皮于初音鼓上的母狐,是津村极力寻找的母亲的过去,也是“我”看到妹背山时对母亲的怀恋——
据《葛叶物语》所载,安倍益材与幻化为美女的白狐葛叶相恋,之后产下了晴明。当晴明五岁时,意外地见到母亲狐狸的原形,因此葛叶不得不抛下哭泣不已的幼子回到森林中。晴明日后依循母亲留下的短歌指示,得以再至森林隐秘处见母亲一面,并继承强大的灵力。
《义经千本樱》中,源义经隐藏于吉野,他的爱妾阿静携带义经交予她的初音鼓去寻找他,伴在她身边的是一只幻化成人型的狐狸,初音鼓的里皮表皮是这只狐狸的父母之皮,狐狸因为怀念父母而跟在阿静身边。只要阿静敲响初音鼓,狐狸就会寻觅而来。
就像狐狸依恋母亲而追寻初音鼓一般,津村思慕着早逝的母亲,想要如《狐哙》中的晴明童子那样去寻找母亲经过的痕迹。对他而言,母亲是一位未知的女性,如狐仙一般成了一个幻影,他追寻过去的母亲,也追寻将来的妻子,并试图将之合为一人。他期待就像《葛叶》剧里那样,安倍父子二人以同样的心情憧憬着葛叶,却只有继承了狐仙血统的白狐之子,才能再度见到母亲。
但,那是不可能的。逝去的人不能复返,就像“我”的母亲让童年的我注意看的妹背山。那是一个发生在赏樱胜地吉野的悲剧,雏鸟和久我之助是一对相爱却无法结合的恋人,俩人的父母竭力想挽救,最终还是未能阻止他们如樱花凋零般双双殉情。逝者已矣,白狐已没, 能见到狐仙的唯有狐子,而非人类。好在,津村选择了与母亲幻影相似的远亲少女,就好像他的父亲选择了他的母亲,让一切故事,再次从头来过。
津村与“我”在奈良的落脚旅店名叫“武藏野”,也暗示了这一点。说起武藏野,最让人熟悉的就是这首和歌了:“不识武藏野,闻名亦可爱。只因生紫草,常把我心牵。”这是《源氏物语》中光源氏培养紫姬时所引的一首古和歌。在旁边他还自作另外一首:“渴慕武藏野,露多不可行。有心怜紫草,稚子亦堪亲。”武藏野是母亲的代名词,存在于想象之中,却永不可至。紫草是武藏野所产,代指与母亲有血缘关系的紫姬。源氏一生寻觅着自己早逝母亲的幻影,生母已不可见,他就和父皇一样爱上了与母亲面容肖似的继母藤壶妃子。可天皇宠妃在深宫之中御帘之后,可望而不可及,便选择了藤壶妃子的外甥女紫姬,一心一意想把紫姬培养成自己理想中的女性——让她逐渐成长,从面容到性格,都更接近藤壶妃子,也更接近自己的母亲。十岁的紫姬被源氏盗取到二条院西殿时尚是天真烂漫的儿童,如何知道自己从此展开了作为幻影替身的悲剧一生?在外人眼中她就像掉进了福坑里一样,源氏自己都教导紫姬说:“你跟了我,好比在父母保护之下的深闺长大起来一样,这等安逸是别人所盼不到的,即此一端,便见得你的命运比别人好。”可紫姬心中一向怀着难于堪忍的痛苦,又与何人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时学习写字的紫姬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一味亲近疼爱她的源氏公子,但就算这样,她也感觉到奇怪,从而写下了回应的和歌:“既慕武藏野,何须怜紫草?原由未分明,疑问终难了。”既然渴慕的是武藏野——母亲,又为何怜爱的是武藏野所产的紫草——作为母亲的血亲,与幻影相似的女孩?这个问题,源氏没有回答,津村也回答不了。所有人,包括津村本人,都认为和佐和他境遇相差悬殊,嫁给他是天大的福气,可是,一生都将作为逝母的替代品,物质上获得的有丰厚,精神上得到的爱就有多虚幻,或许这才是最大的不幸。
隐藏于芦荻与葛叶之间的狐仙,是永恒的女性,思慕的幻影,永远存在于无法抵达的彼岸。想要寻觅她的狐子,必须进入幽玄之境。“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想要从新维系母子之间的联系,唯有一遍遍凭借回忆或替身,在幻象里重生。真实与梦想只有一线之隔,人能选择的,就是看向哪一边,相信哪一边。想来,或许这就是谷崎润一郎想要告诉我们的,孩子通往母亲的唯一道路吧。
《春琴抄》读后感(九):谷崎润一郎和《春琴抄》
唯美主义
谈到这篇伟大的中篇小说以前,需要梳理一个问题:什么是唯美主义?
唯美主义的人物中最出名的是王尔德,把自己的生活活成了艺术标本,因为伤风败俗被关进了监狱。谈到唯美主义,很容易和不道德、病态联系起来,也的确如此。唯美主义有很强烈的脱离现实的倾向,或者按照术语的话来说“为艺术而艺术”,艺术本身脱离社会现实自足存在,唯美主义者要求拥有充分的创作自由,难免会和公众道德产生强烈的冲突,很多艺术家都因为自己不道德的艺术主张遭到审查。比如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就遭到了审判被勒令剔除其中不道德的诗作,纳博科夫的《洛丽塔》一开始无法在美国出版。十九二十世纪的很多唯美主义者的作品的问世常常惊世骇俗,引发社会的广泛讨论,现在能看到的对艺术的阴暗面的容忍是长期斗争的产物。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的文学历程中,始终充斥着“为艺术而艺术”和“为生活而艺术”两种主张的对立,文学到底是致力于自身还是要为公众服务?这就涉及到了多组观念的对立:艺术的美学价值和艺术的道德价值,艺术的独立性和艺术的公共性等等。
唯美主义是个泛化的概念,在过去一百年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在全球的各个地区零零散散涌现出了很多重视文学本身美学价值的文学作品。比较出名的像托马斯·曼《威尼斯之死》、马尔克斯《世界上最漂亮的溺水者》、川端康成《睡美人》和《雪国》、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等等。海明威这样的硬汉型作家也是一位唯美主义者,他的著名作品《乞力马扎罗的雪》中那只在高山上被冻僵的雪豹尸体是一个明确的象征:高于尘世的洁白和死。主人公在小说里面不断抱怨着自己婚姻、旅行的失败,但那只死掉的雪豹才是整部小说的拱顶,这位追求力量感的作家欣赏美并且把美当作自己的至高理想。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到一些基本的叙述模式:通过爱恋关系和性的隐喻来展现艺术家和艺术之间的关系(未必是以两性之间的关系为表现形式,还可能是恋物,比如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相信美本身的价值,寻求美的救赎和超越;美本身蕴藉着对生命本身的威胁,强烈的美带来死(在男性作家那里表现为美而危险的女性;在同性恋作家那里表现为俊美少年),对美的追逐常以人的失败告终。性冲动和性嫉妒是一个对子,前者的典型如托马斯·曼,后者的典型如三岛由纪夫,作家热爱美,和美也是竞争关系,不希望自己被压倒,渴望征服美本身。炽烈的爱和冰冷的死可以互相转化,直到燃烧殆尽或被湮灭无闻。涩泽龙彦曾谈到,川端康成和谷崎润一郎都意识到了情欲本身的破坏力,或者说性的冲决本身就意味着对死亡本身的回归,性焦虑的背后是对死亡和虚无的恐惧。(对作家来说创造力来自于性欲。)他们笔下经常出现的美艳不可方物的蛇蝎美人和冰冷冷的美女尸体,就是上述焦虑的象征。
谷崎润一郎和女性崇拜
小说本身是神话,资本主义时代小说取代了史诗,作为一种共同叙事来塑造特定群体的价值观。带有民族美学倾向的小说家,他们创作小说有自己的野心,我们看到的一个文本可能很小,文本的信息量很大。俄罗斯作家巴别尔写的《红色骑兵军》里面有的小说的篇幅甚至只有一页到两页,但是他可以在那么小的容量里写出来苏联内战中普通的红军士兵、农民、犹太人的生活状态。小说家们会以一个小解剖社会的侧面,见微知著。明年可见的故事是显性文本,小说潜藏未能讲出的构成潜在文本,读小说的一种方法是将文本没有说出的挖掘出来,填补文本意义空缺的部分。
谷崎润一郎的文学创作有几个关键词:一是女性崇拜,二是恶魔主义。谷崎润一郎的母亲很早去世,他始终对母亲怀有崇拜的情结,母亲的形象是崇高和肉欲的结合。另外他创作早期深受波德莱尔和王尔德等西方唯美主义者的影响,认为丑是美学中不可规约的因素,他的作品始终致力于探索病态的畸恋、男性对女性美无条件的崇拜,到了他晚年甚至以自己和自己儿媳的纠葛为底本写出了《疯癫老人日记》。谷崎润一郎这种创作风格让人难以承受,很多人认为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很“变态”。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基本不掩饰自己的性癖,《疯癫老人日记》中男主人公甚至用自己儿媳的脚模做菩萨教的雕像,希望自己死后自己的骨骼可以在儿媳的践踏下咯吱作响。谷崎润一郎的作品不道德,喜欢挑战人们的底线,总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去引诱读者深入理解人的欲望和文学之间的关系。
男性对女性的崇拜在文学史上屡见不鲜。从但丁描写贝雅特丽齐、歌德的永恒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再到诺瓦里斯在诗歌创作中把逝去的初恋视为自己与诗歌沟通的关联,在男性视角的建构下女性常被视为精神美的象征。女性是艺术在人间的化身,诗歌的源流来自缪斯女神,可以构建一条连贯的崇拜谱系。基督教语境的女性崇拜有其特殊的地方,大诗人对女性的崇拜本身不带有肉欲,只是倾慕作为艺术化身的女性的精神魅力。她们的地位介于人神之间,人很难产生不洁的想法。但丁在《神曲》中描写自己看到贝雅特丽齐的场景时,描写自己被对方的目光压得抬不起头,他在这种严厉的注视中感受到了爱。在这里可以看到类似SM的虐恋关系,爱者恒爱,无条件地屈从于对方的美与力。把这种传统移植到东方文化中就会出现一些变化。在东方文化中,没有理念世界-现象世界的二分,很难产生对女性精神美的绝对崇拜,日本的几位唯美主义小说家创造的女性形象总带有肉欲和感官的要素。他们笔下的女性是日本化的,带有的美丽脆弱易碎。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内里的声色让人甘之如饴。性带来了对美不可遏止的冲动,性又会玷污和摧毁美,这种美是青春的、浪漫的,转瞬即逝。王尔德在《道连格雷的画像》描写格雷惧怕青春消失,作家会担心因衰老丧失追求美的动力。衰老意味着变丑,无法和美相提并论。谷崎润一郎写作《疯癫老人日记》的笔调很诙谐,把老人塑造成了一个近乎胡闹的顽童,这种笔法正因为谷崎对美本身的自觉。他意识到了衰老的丑陋,用自嘲的笔法来调侃自己的荒唐,幽默地承认自己不是美的征服者。
《春琴抄》
《春琴抄》这部作品在谷崎润一郎的作品里看起来比较特殊,通篇没有过多露骨的性描写,它的特质就在于克制和简洁。这是谷崎润一郎在向古典主义转型时期的作品,不像现代主义以来的作品会用大段的心理剖析和情色描写来展示人物的冲突,甚至到了高潮的部分都是三言两语交待完,不追求刻意的刺激。从一开始读者就可以读到这篇故事来自他人的转述,读者和春琴之间至少隔着两层的文本信息的流转,文本中的记叙者得到了一本三十页左右的《鵙屋春琴传》,通过采访春琴旧识把整个故事补足,读者读到的已经是二手文本。在阅读过程中记叙者经常会就疑难的地方提出猜想,和读者商榷。这种距离感让文本有了更大的拓展空间,也抵消了春琴故事的冲击性,听起来更像传奇,不用过度追求文本的真实性,富有朦胧美。传奇本身要比现实高那么一丢丢。
佐助和春琴之间存在着明显的权力关系:春琴是主佐助是仆;春琴是师傅佐助是弟子。《霸王别姬》当中师傅和弟子之间这种明确的权力等差是戏曲得以传承的一个重要前提。有关师傅在,程蝶衣和段小楼再怎么闹别扭也要和好如初,师傅对徒弟的权威是绝对的。《霸王别姬》的后半部分,戏曲传承的断裂另一个表征是师徒这种关系的解体,程蝶衣丧失了和大家庭的联系,和师兄闹翻、被徒弟背叛,在两代人之间没有技艺的有效传递,那么技艺本身的失传只是早晚的事情,虞姬终究成了绝唱。《春琴抄》花费笔墨去描写春琴体罚佐助的细节,一彰显了作者M的乐趣,二详细表现了二者之间的权力关系。两人虽然有肉体关系但是在名分上绝对不对等,春琴自身和她的琴艺是这个权力金字塔的拱顶,在政治权力关系中,春琴是绝对的S。
在《春琴抄》中春琴这位核心人物生活充满了不幸。春琴就像她自己所誊养的天鼓,她的琴声、她肉身的美都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玩物,春琴并不自由。她周边的人欣赏春琴肉身的美多于欣赏春琴的技艺,他们并未意识到春琴的美的根底何在。可第一个灾难给春琴带来的是全然的不幸,春琴对自己的美近乎无知,她的精心打扮和修饰都是为了取悦他人,而非为了自己。这种美的成立依赖着这样的一个基本结构:观察者-美。没有他人的拥簇,她的美貌也就不存在意义。第二个灾难的根源也可以说春琴的美貌,他者的欲望总想轻易占有春琴的美,得不到就采取卑劣的手段毁掉了春琴的脸。第二次灾难的发生以否定的方式取消了春琴所执着的东西,这是一个冷酷的转折。春琴不再依凭外貌满足他人,全身心投入琴艺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佐助刺瞎了双目才深切体会到春琴美的纤毫。他们两者都通过否定欲望、献祭自我的方式求取对美更深切的感知。被关在笼子里的天鼓的美是不自由的,天鼓的歌声、春琴的琴艺、佐助在回忆里日渐清晰的春琴的形象,才是自由且自足的。艺术颠覆了政治权力中S-M的主奴关系,否定了春琴膨胀的自我,对艺术而言,没有谁比谁更高贵。艺术家都是艺术的牺牲者。留存在人的精神和记忆的美更为长久,只有艺术的歌能带给我们自由,也只有爱,才能催生美。佐助否定了外在感官的愉悦,转向了内心对美本身的直觉,美内在于人心,和爱者一起滋长。
《春琴抄》读后感(十):春琴仍是旧时音
文/徐展、焦凌
“辽阔难波津,寂寞冬眠花;和煦阳春玉,香艳满枝枒。”
翻开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就是走入了昔日的大阪。在昔日的故事里,映射出的却是更遥远的难波津,那个满是物语、和歌与汉诗的时代。与《安积山之歌》并称为“歌之父母”的这首《难波津之歌》,最早记录在《古今和歌集》的假名序中,在平安时代就已是幼童临摹习字的初帖,也是学习创作和歌者必先模仿的对象。这样古雅的春意,或许也更符合春琴一生的写照。毕竟,若没有阳春般和煦的佐助,是不能让她真正从指尖上开出琴音之花来的。
谷崎润一郎是念旧之人。从他的书中,处处可见对过去经典的摹写。在佐助眼中,春琴是少见的深闺佳人,与世隔绝,白皙文静,气韵非凡,因为眼盲,行动更受拘束,只能倾力于丝竹之道。平安京时代早已过去,这样的少女曾只存在于物语之中。想来,春琴失明的年纪,正与《源氏物语》中的少女紫儿一样,连《难波津之歌》都还写不规范,却已经美慧兼备,展露才华,也一样获得了近在身边、心隔天堑的一生一次的恋情。不平等的爱是《源氏物语》中的主题,紫儿与源氏之间,有着年龄上的、性别上的、社会地位上的差距,纵然朝夕相处也到底意难平,最后致使她郁郁而终。有幸,春琴遇到的不是多情的光华公子,而是忠义的引路人佐助,但这些差距在他们之间依然存在,且存有一个更深的隔阂根源——盲女与健全人,在主观上从未存在于同一个世界。
菩萨低眉,是春琴的面容,看似慈悲,实为自卫。金刚怒目,是春琴的心境,欲求极致,难睁慧眼。她之所以极力捍卫自我,与佐助之间必须要分出高下差别,说是自傲,也是自卑。她知道自己相较佐助而言,是美的,高贵的,更有天分才华的,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佐助都比不上她,但唯独不见光明这一点,她就已经输了。这一点伤极了大家闺秀的自尊。她本应匹配更好的男子,现在却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她与佐助也类似《源氏物语》的葵姬与源氏,少时便因命运而相会,却始终傲气得不能交心。如同立志入宫的葵姬不肯接纳作为臣子的源氏一样,春琴不肯降低自己屈就与家仆成婚,生活越是紧密连接在一起,心灵的隔阂就越有千重深。这样的矜持中也有不安存在,就像葵姬明明喜欢源氏,却担心他会因自己较年长而看不上自己,所以总不能放下心防,春琴从伊始便对佐助一人特别任性,有了师徒之别后更是变本加厉,也不能说不是对爱情的考验,种种刻薄,也可能是因为不放心。春琴正如她心爱的黄莺,生活在朦胧的饲桶之中,环境再精致华贵,也不能改变受困的事实,直到她意外毁容,失去了吸引他人的相貌,春琴才终于突破自我,将技艺转化为音乐,开始吐露她真正的心声。
在佐助心中,高高在上的小阿姐春琴从来都是完满无缺的,能被春琴选中是他一生最大的荣幸,能无微不至的伺候春琴正是他们亲密的证明。他甚至以能见光明为憾事,练琴时亦在黑暗之中闭起眼睛,力求在一切方面都更接近春琴。但只要他睁开眼睛,他们就身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佐助不似光华公子源氏,在与女人的关系里占尽优势,他的炽热爱情只奉献给春琴一人,可他唯一长于春琴的视力却成了两人交心的阻隔,这优越恰如天堑,只要他还看得见,就永远不会平等。直至佐助自刺双目,才睁开了内在的眼睛,感受到了春琴的感受,两个世界才终于合一。源氏曾期望与紫姬死后同归天国,共坐莲台,却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而失明之后的佐助,却感受到“这世界仿佛变成了极乐净土,仿佛只有我和师傅两个人住在莲花台上似的”,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福。
在春琴去世之后,有代表曲作《春莺啭》流传于世。这首琴曲的歌词来源于《古今和歌集》中藤原高子所做的《二条后初春御歌》:“皓皓残雪中,不觉历上春已临;待春谷中莺,寒中冻泪今将溶,鸟啭出谷可闻乎?”咏叹着初春的皇后高子,与日本著名歌人在原业平的悲恋故事在日本流传深广:美丽的高子作为女官与在原业平相恋,然而这段恋情却不被允许。两人私奔不成,多年后再相遇时,一位贵为皇后,一位已是人臣。在原业平只能凭为皇后的绘有龙田川上红叶漂流的屏风作歌赞美的方式,来深藏依然存在心中的恋情,而高子则是热情永不退减的女子,即使被废去后位又复位,她的晚年亦不缺乏恋爱,心也从未放弃自由。选择弹唱她的和歌的春琴,想来必是能与这首和歌产生共鸣。即使解放禁锢的情感之后,她的生命不久就如云雀一般不回还,春琴的一生亦可谓之圆满。
春琴仍是旧时音。谷崎润一郎改变了过去的纸上传说,塑造了他自己的笔下传奇。那自古无望的、不平等的爱情,终于因“达人”而走向了至境。
来源: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