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跑吧》是一本由[美]约翰·厄普代克著作,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26.00元,页数:337,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兔子,跑吧》读后感(一):过去的笔记:厄普代克和性描写
如果5年前读《兔子4部曲》,估计自己多半是沉溺于偷窥欲的小鬼了。年轻者、性经验匮乏者,读《兔子,跑了》、《兔子,歇了》肯定忘记行云流水的文字,而是埋头跟着大师一个字、一个字苦心钻研身体器官和身体运动了。人类隐秘的后花园一定比文字更满足我们的好奇心。
厄普代克在第一部、第二部里有太多的性描写,华丽、细腻、冗长又情感丰富。厄普代克对事物精确性描述的特长,在性描写中也更加膨胀起来。《兔子,跑了》、《兔子,归来》,是厄普代克和哈利共进退的时期,小说家和主人公都是年富力强,热衷于情事、对女人好奇,再加上想象中的读者,大概也算三位一体了。
我总结了哈利的情史,基本四部曲里都会闪耀一位女人,从哈利20岁、30岁、40岁、50岁,逐渐暗沉下来,及至死亡。哈利本质上是一个敏感、好色、却不肯主动的男人。兔子型人格的男人。20岁的情妇、妓女鲁丝是他本能最喜欢的女人;30岁的情妇、16岁左右的吉尔和他的关系,更像父女;40岁的情妇,塞尔玛是换妻时主动找上他的女人,他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却不敢主动;50岁时,他在病床上不小心碰了自己的儿媳。56岁,他挂了。
放下《兔子四部曲》差不多有3个多月了,重新捡起来梳理时,发现小说轮廓清晰后,对厄普代克没有了以前的厌倦感。突然像疏远了的老朋友一样,又觉得亲切了。至少我在厄普代克的小说里,特别是性描写里,有很多温情的东西。
《兔子,跑了》、《兔子,归来》里展现了一个好奇心重的男人对女人世界探索的目光;当我们跟随兔子的眼睛去打量女人时,那种不动声色的敏锐观察后,多少读出了小说家的柔情。有时我在想,或许是因为厄普代克在牛津大学学习绘画的影响,他的精确性中是一种常年画画人的本能意识。
比如,写和鲁丝第一次的心理对抗:
在黑暗中,他看出来她是害怕了,她黑色的高大身形中有一个洞,他的本能像舌头探寻拔牙后的牙槽一样探寻着它。他明白,这种气氛不容他轻举妄动,他没来由地想笑。她的恐惧与他的内心感受不合拍——他知道自己毫无恶意。
观察吉尔第一次到兔子家的情形:
她脸色严肃,一个严肃的小脸动物像嗅出新的巢穴。这个确实陌生的生灵,太信赖人了。她弯腰捡起衣服。她轻轻地在他的地毯上踏着步,似乎在堤防大头针。她站在离他有一胳膊长距离的地方,一本正经地撅着嘴,下嘴唇干巴巴的,皮肤上有一个雀斑。
吉尔死后,兔子对两人关系的回忆,可以看出成年男人对女人性观念的理解。
她那青春的肉体正萌动着要学会感知,她的神经末稍依然向内卷曲着,就像春天里蕨类植物的头部,未长成熟,生硬冷淡曾使他不快,但那并非她的过错,将自身作为礼物实在在珍贵了,简直无法奉送。
到了《兔子,富了》、《兔子,歇了》,除了跟随正常男人哈利的性生活和性能力越来越少以外,性幻想越来越多,一切都变得可鄙、肮脏,又有一些无奈。其中,包括偷窥以及换妻。由于厄普代克写作很拖沓,换妻的描写,绝对没有我看李安的《冰风暴》那种直接、冷峻,一切反而很自然,人物没有那么多的心理冲突。两个身体衰老的中年男女细碎地倒在宾馆里,哈利碰巧遇到塞尔玛来例假。两个深陷世界黑暗中的人,在形式化做爱后,聊自己的子女、老婆和丈夫,一切都很索然。但也有突然,塞尔玛告诉哈利,自己默默爱了对方很多年,而哈利却一直在心理打着另外一个女人的主意。在卑微的索然中,厄普代克把戏剧化冲突全部消解了,你似乎直觉到人这一生的可悲。我们青年时认为再猛烈、惊世骇俗的人类行为,不过如此。对于这种索然,还有在一些肮脏性行为泛出温情的光色边缘,我会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在中老年的时光中,或许无力感会一而再拉长在每个人的心间。
及至哈利和自己的儿媳,厄普代克再也没有写出年轻时哈利和鲁丝那样身体强力碰撞的冲突性场景了。我猜想激进的厄普代克还是怕触动了人类底线,他几乎用了很少的篇幅,虚化了性场景。这里对比年轻男人和老年男人的两段。
青年兔子,第一次和鲁丝:
他真是疯了,恨不得把她压碎,他肋骨间一个小量器使他越来越需要压力,需要纯粹的压力,这其中并没有爱,没有那种从肌肤上浮掠而过的爱,他感觉不到他们的肌肤,只想把她的心脏揉进他的心脏。
中年兔子,第一次与吉尔阳痿的情形:
他感觉到他俩是抛射到云彩上的聚光灯光线的末梢,感觉到他俩的任务是像电视机上两个被漂白的生灵在一间空荡荡的屋里欢娱一样,在这个家中永久驻足。他因为对此产生的知足之情而导致的阳萎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老年兔子,跟儿媳普露。
微小的光点在她的睫毛上闪烁,他让自己的脸在他体内涌起的血潮上漂游过这几英寸的距离,仔细测定角度,要把他们的嘴贴在一起,而她的手指用一种比他砰砰的心律还要慢的节奏抚摸着他。当中间的距离拉近、消失时,他警惕起自己的心脏,他的犯罪同伴儿。
对性,厄普代克把人类这个隐私行为客观化呈现出来时,我想起他说的另外一段话:“我描写事物不是它们的无声是对人类主观性的嘲笑,而是它们像是上帝的面具。”性,对厄普代克来说,或许还是一张面具。
我喜欢厄普代克在描述任何一种事物和行为过程中,有一种反光的晕彩效果,那种平缓的、过度细腻中,我能感觉一种心脏稳定跳动的速度。厄普代克喜欢拿木屑、蛀虫等一些细微的事物来比拟我们处身的世界,他把任何秘密,包括性秘密都看作泛着一丝神性之光的作家,我不知道这与他受到保护的童年和他信教是否有关,他怀着一个敏感而健康的好奇心,这点好奇心不会让一个作家堕落到邪恶或暴力的边缘。太多男作家性描写时,要么有着清教徒的严峻、冷僻,要么象戏剧化的两性决斗赛,见到男人,看不到女人。更多时他们不好意思写。厄普代克是个大胆的例外,他写得沉着,而有感情。
“兔子发现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有无言的爱在向下旋转。爱恋向下延展坠落,延伸的爱沉入时间之流,一直到他走进坟墓,冷静的爱,犹如在细棒般的枫树和落叶间呈水平线燃烧的日光,它们仿佛自身燃烧得蜷缩起来。”
多美的回忆。
厄普代克是一个温厚、乏味、敏锐的老朋友。他在文字里宽慰我们,在混沌中给你温暖,像午后餐桌上撒下来的光线。他在说:
万物皆是一座藏不住秘密的城市,体内装着蛀虫,每天从梁上掉下很多木屑,在那里,“每一个尽头都闪现着一种生活。”
《兔子,跑吧》读后感(二):一个人的厄普代克
大概2007年秋,我第一次读到厄普代克的小说。当时,他的《纽约情人》和许多其他名家的中篇收录在一起。读时,我内心似乎跟着他的叙述节奏走进一条平缓流动的河流,静谧、含蓄,带着温情而怀旧的视角去观察一个婚外情男人的精神世界。
厄普代克爱用文雅的笔调把字句里的人调和的面目模糊内心细腻。小说的开头是一个男人出差独自坐火车进纽约的片段,火车像缓慢的成人仪式一样,把一个外省男人从熟悉的家庭、世俗生活中抽离出来,缓缓进城,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这是小说家试图温和地把我们带进一个可以理解的男性世界中去了,好比开门迎接朋友,温暖的拥抱或和美的笑容是相爱的第一步。进纽约,本意味着翻天覆地的改变,厄普代克巧妙用火车做了主人公和读者之间的一滴润滑剂。
后来我又读了很多厄普代克的小说,其中大多数讲述的无非是类似的美国中产阶级男性,他们过着社区生活、稳妥地偷情、然后离异、劫后余生……婚姻生活、性爱生活是厄普代克小说里永恒的母题。每次看他的小说,我无一例外把自己的同情心和理解力全部交付给了厄普代克和他那些复杂的男主人公们。我有时甚至觉得这些男人内心世界全部是统一的,并没有变化,都是内心丰富、躁动、在懦弱中带了许多内省,他们和作者一样温文尔雅,但同时在结束情事时又表现出冷漠理性。而厄普代克一向把这些偏离婚姻轨道的情事处理得异常冷静,所有人都在洗牌后回到原点。欲望覆灭了的美国中产阶级们,在潮退了,往往又安静地坐在花园桌边了,平静看着另外一个同样欲望覆灭的妻子。
大同小异的情事、面目不清的主人,琐碎而平庸,厄普代克却征服了我相当一段时间。厄普代克去世时,一名作家说,他写出了美国中产阶级的情感世界、婚姻世界,世俗和神圣的并存的世界,也因为如此,美国经历过上世纪60年代那拨人,家里的书架上或多或少都有厄普代克相伴。我深以为是。
在写作《夫妇们》20年后,厄普代克谈起过写作背景,“这本书涉及的是当代社会———生活在经济富裕和冷战中的那些人们。现在的社会已经使得工作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他们不再相信工作作为一种职业的重要性,而是转向各种程度的‘交友’。他们最关心的是床上和桌子边上的生活。”
在中国当下,我想新成长的中产阶级们,或许也在经历美国上世纪60年代类似的情境。物质丰裕后,人内心更加细腻敏感,感觉也在同时倾向于物化和自恋状态,当周遭充满了躁动和可能性,男男女女该往哪里走?
“我们群聚在一起,像蛇在一个荒芜的洞里蜷成一团那样生活着。六十年代教给我们交媣的高度道德价值观。我们迟迟不愿放弃一个既令人愉快、又有益于健康的活动。话虽如此,你终究不能跟所有异性睡觉,我们是有责任感的中产阶级,有工作、有子女,风流韵事需要有精力,还要经得起折腾。我们还没有学会把感情从性爱中消除掉。现在回头算一算,跟我睡过觉的异性人数,加起来远不及当今一个大学生在四年中所交接过的。有些女人始终没能和你睡觉。现在回顾起来,这些人具有一种反常的清晰度,也许是因为在那团滑溜溜的蛇里,彼此接触太少了,因而一直很明显。”
半个世纪前,厄普代克就曾从这样的眼光俯瞰了上世纪60年代周围朋友和他们的情感生活,用历史和整体的眼光来看待自我和自我所在的阶层。虽然他的情感小说描摹谈不上为我指路,或成为内心的明灯,但至少让我能够和缓的去理解我曾不能理解的人与事。我想,我的成长里面,如果这两年有一点点对人理解的进步的话,其中多少与阅读厄普代克有关。
于我来说,有三点支撑起厄普代克在我内心世界铺设的一座桥梁:
1、 清晰可见的内心世界。有人说厄普代克向普鲁斯特学习了意识流手法,把人物复杂化的内心世界极度铺呈,这样的好处是可见的。我们理解人物,不仅通过行动,更多了触角可以深入到人物内心。此外,所有偷情的男人都是厄普代克招牌式的模样——具有高度的、带知识分子气的反省精神。在阅读这样男人的内心世界中,读者如我很轻易就感到一种适度的理性,会放松警惕,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绿阴满地的区域——一个内心敏锐、观察力又不偏颇男人的世界,这让你感到安全。比如,“我不喜欢自己交战时的样子。争辩时的激情往往使得我变得苛刻和燥热,陷入夸张与谎言之中。至少,我们应该对事物持精确的态度,抱以沉默的礼节,一种无言揣测的礼节。” “我们都是一些颠覆细胞,就像地下墓道里的那些人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是要挣扎着冲出享乐主义,而我们却试图要回到其中。”这样一些对自己所处境域有明确认识的男人,你会以为他们会跟这些字句一样,明晰可见。至少在某些时候,你以为是这样。因此,有人曾诟病厄普代克的“兔子”里的性爱描写,没有人能够相信一个没有念过大学的工人有如此良好的床上审美品位,对各种女人有完美的细腻的观察角度。谁都不怀疑,这是那个从小学绘画的、又因皮肤病自卑的哈佛男人的化身。
2、 温和优雅的阶层观念。厄普代克哈佛毕业,在海边有别墅,有4个孩子,曾离异一次。在他的世界里,除开糟糕混乱的情欲事件外,他的主人公大多都带有一种健康、温和的家庭观念。这跟常年穿套头羊毛衫的作家有关。才女作家鸥茨曾评价他的兔子四部曲,是献给美国的一首情歌。40年的大跨度,他从兔子的角度串联起时代、政治的变化,讲汽车、冷战以及70年代人的特征,无不让你觉得信服。这些时代和阶层的认同感,不知不觉中消弭了主人公和读者直接一些观念隔膜,主人公总在不经意就流露出敏锐和细腻的阶层品位和观念:“我喜欢这栋房子,它建造于我们这个苍老的世纪之初,那时的劳动阶级与职业道德仍然同为一体,正像正门两侧那优美高大的多块玻璃侧窗等处静静流淌的优雅的细节所显示的那样。”
“电视以及不可抗拒的魅力犹如一团火,我们进到一个空房间之后,把它打开,一个会说话的面容会跃然其上,其慰藉胜于燃烧的灌木。对于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与温暖和忙乱的厨房相比,房子里的其他地方会显得像个荒野,那里即使不会有我童年时由于无知所相信的半虔诚的假鬼魂出没,也会受到社会上那些真正的偷窃者、闹事者和毒瘾发作的强盗们骚扰。”
3、 束缚而深情的情爱态度。和亨利·米勒里那些野蛮公牛男人相比,和米兰·昆德拉那些轻逸的布拉格采花大盗相比,厄普代克式情人们多了很多束缚,如:早期的兔子喜欢妓女也是带着孩子逃课式的甜蜜报复,中年的兔子喜欢邻居更多是因为女人主动而非自己愿意,晚年和儿媳更多是被可怜;或如教授罗杰这样喜欢自己侄女还带着强烈的老年人的自卑感;只有许多中篇里的男主人公是带着半推半就的风雅被一个个偶遇的成熟女人折服。尽管如此每段情事都因过度思虑、或者中年人摸样的情感纠结,让厄普代克式情人们多了世俗庸常的拖累。他们处理男女关系时,很少占据主导权,我们所能看到的男人,不再是以前小说家笔下那种泛爱、滥爱、荷尔蒙分泌过多的雄性动物,而是一些享乐主义懦夫,深情又胆小,在细腻和美的床事之后,易受惊吓的跑开了。他们从没主动追求情爱享乐,但浪潮推到他们面前,又一再模糊感到自己的冲动,但他们太胆小,情爱最后只能逃开。你发现不是因为道德观念将他们推开,而是他们的胆小,害怕洪水猛兽的欲望会吞剥他们的平静生活。
“她身上有一些沉甸甸的、母性的和神秘的东西,他无法视而不见。”“说出艾德娜的名字,在我嘴里说出它,对我来说就像看到了一片赤裸的皮肤,是一种明显的危险的小快乐。”“他这辈子再也没有指望和别的什么人颠鸾倒凤了,只能和徐娘半老的詹妮丝来一次少一次了,他看见自己面前只有这种可能性,直接而冷峻,如同这条熟悉的老路。”
这些隐秘的、小小的、粘滑的快乐和绝望,这就是兔子们的生活,这些情人们胆小,易受惊吓,但头脑清楚,反应灵敏,社会的动荡从没打搅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群人,庸常的有如我们身边相熟的男友女友。
“除非爱遇到了障碍,否则并不存在什么浪漫的东西,我们只是喜欢沉浸在浪漫之中——也就是说,自我意识、强烈的感觉、激情的变化和延长,以及随之而来的朝向灾难的高潮——而不是浪漫瞬间的光芒。”
也就是说,兔子们需要的只是浪漫的自我意识,我称他们为享乐主义懦夫。这些虚假的现代性碎片,每个人身体里都有一片,所以我相信自己才会被它打动。一直记得《纽约情人》最后的冬天的结尾,作为纪念厄普代克的最后文字。
“即使是隔着有羊毛衬里的皮手套我也能感觉到她那一触之间的真实,感受到丝绒般真实的回归,那年轻的织物。那是一种当世界还充满各种选择时的感觉,在她的面前,我感受到一种一个男人与女人相处时所能感受到的死亡和恐惧,而这个女人曾经为他敞开过自己的心扉,现在却可望而不可及了。”
2009年1月28日,约翰·厄普代克去世,享年76岁。他为这个世界留下了25本长篇小说、5部诗集、大概12本短篇小说集、4本文学评论集。
是为记。
《兔子,跑吧》读后感(三):作者及作品介绍
厄普代克(John_Updike, 1932- )是美国当代文坛诺贝尔奖呼声最高的作家之一,文笔精致细腻如诗如画,是全美数一数二的“风格作家”(stylist writer)。他刻画当代世人心境心态至为传神,其五部“兔子系列小说”被誉为比任何历史文献更能具体描绘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的社会文化现象。厄普代克每十年写一部小说:《兔子,快跑》(Rabbit, Run)出版于1960;《兔子归来》(Rabbit Redux)于1971;《兔子富了》(Rabbit Is Rich)于1981;《兔子安息》(Rabbit at Rest)于1990。四部小说叫好又叫座,引起广大回响,分别赢得多项大奖。1995年厄普代克将之集结成一巨册《兔子四部曲》(Rabbit Angstrom: A Tetralogy),高达1552页,增删润饰之外,并恢复以往因出版社编辑担忧猥亵兴讼而遭删除的情色文字。四十年来读者们陪着“兔子”一起从26岁成长到56岁,经历种种历史事件与时代变迁,感同身受的分担他的焦虑挫折与中年致富,非常舍不得篮球明星帅哥如此殒落,然而厄普代克只因英文单字没有“五部曲”一词,而狠心让“兔子”的人生然而止。到了2000年,应读者殷切垂询,他又意犹未尽的写了一个182页的中篇小说(novella)《兔子回忆》(“Rabbit Remembered”)(收录于短篇小说集Licks of Love),交代兔子去世的后续情节。所以严格说来,应该是“兔子系列小说”五部曲。
前前后后加起来有1734页的“兔子系列小说”已经成为厄普代克的代表作,这位“兔子”也是美国人家喻户晓的故事人物,很多伴随他成长的读者见证事境变迁,历尽沧桑之余格外觉得心有戚戚焉。近年来研究厄普代克或“兔子系列小说”的评论文章与书籍都非常丰富,2000年还有一本《厄普代克百科全书》(The John Updike Encyclopedia)问世。目前国内研究“兔子系列小说”的学者首推朱炎教授,四本小说各有一篇论文,殚思极虑无微不至的讨论所有议题,文笔同厄普代克一样精致细腻。本文不再赘述细节,而将“兔子”系列小说延续到第五部,整体考虑五部作品,并参考归纳其它著作,概括探讨厄普代克“美国梦”意识的主题。
厄普代克天资聪颖、才华洋溢、品学兼优,生长于宾州(“兔子系列小说”即以宾州小镇为背景),18岁高中毕业后获奖学金入哈佛大学英文系,以最优异学业成绩(summa cum laude)毕业,毕业后又获奖学金到英国研习艺术一年,在英国时认识著名的散文家E. B. White,经其推荐返国后进《纽约客》(New Yorker)杂志,担任编辑及撰写书评,他的书评一写写了五十年,也是美国文坛最著名的书评家之一。厄普代克的短篇与长篇小说获得各种大大小小文学奖项,可能是获得文学奖项最多的作家。难得的是,他也是少数几位学术界与畅销榜共同钟爱的作家,拥有一批死忠爱戴他的学者教授和大众读者,通常畅销作家不太容易获得学院派的青睐,两大阵营各有各的读者。厄普代克著作等身,写小说写诗之外,还是资深的艺术评论家,曾经两度登上《时代》杂志封面(1968年4月26日与1982年10月18日)。
厄普代克的文字淬炼如炉火纯青,文浅意深,读者们“深者读其深,浅者读其浅”,文笔精致如“工笔画”般细描慢绘,因此也需要细嚼慢咽,一如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和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他最专长描写情欲和通奸(sex and adultery),写现代人表面上衣冠楚楚,私底下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盘子里的,男男女女彷佛个个都是干柴烈火一拍即合,作者写来字字贴心,极尽挑逗之能欲盖弥彰,读者读来句句窝心,惊心动魄拍案叫绝,他描写女人的美与魅力,让女性读者我见犹怜,让男性读者跃跃欲试。
厄普代克勤于笔耕产量惊人,平均每年至少出版一本书,屡获奖励肯定当然越写越勇,他三言两语掌握神韵的写作本领,来自于他三笔两划勾勒全貌的绘画天分,他本来是立志当画家的,走红文坛也是靠这精描细写的功夫,他喜欢持之以恒像连续剧长期而完整发展的写法,“兔子系列小说”五部曲之外,他另外写了两套三部曲。“红字三部曲”(Scarlet Letter trilogy)从霍桑名著Scarlet Letter三位主角Dimmesdale、Chillingworth、及Hester的观点分别写出三本小说:A Month of Sundays (1975)、Roger’s Version (1986)、S.(1988)。“贝克三部曲”(Bech trilogy)写一位作家想得诺贝尔文学奖狂想成痴,当中自我调侃的意味极浓,以平衡一下多年来擦身而过的懊恼:Bech: A Book(1970)、Bech Is Back(1982)、Bech at Bay: A Quasi-Novel(1998)。当然他最红的还是《东镇的女巫们》(The Witches of Eastwick),1987年拍成电影(中译《紫屋魔恋》)颇得好评,四大演员飙演技,有三位得过奥斯卡最佳主角:Jack Nicholson、Cher、Susan Sarandon,还有当红的Michelle Pfeiffer。厄普代克的经典短篇小说也常被纳入文学选集,“A & P” 被拿来和James Joyce的 “Araby” 相提并论,“Separating” 根据他亲身经验写离婚,难割难舍之情很赚人眼泪。
“兔子”系列故事里有很多厄普代克自己的影子,两人都算是白手起家,从默默无闻到事业有成,从年轻迷惘焦躁不安出发,到后来即使经济稳定但忧患意识依然挥之不去,正如其姓名Rabbit Angstrom中angst是德文字根近乎anxiety之意,终其一生他始终处于anxiety-ridden躁郁状态,但却不太了解到底在追求什么,人生无常,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努力与收获往往不成正比。“兔子”长得高帅潇洒,是高中篮球校队明星,投篮得分曾破纪录,早婚的他才26岁已拥有一子,怀第二胎的妻子Janice邋遢、酗酒、不理家事,他在廉价市场卖削皮器,贫贱夫妻百事哀。“兔子”陷入人生困境,想奔走逃避,上了高速公路兜了一大圈依然回到原点,求助于高中教练,却落得和一个曾为妓女的女人Ruth同居,同居了几个月Ruth怀孕,正吵着要去堕胎时,Janice酗酒不小心淹死了刚刚出生的女婴,“兔子”被牧师召回家里,爱女心切的他到死都没见过这段婚外情所生的私生女。
厄普代克本人26岁左右时也面临类似压力,早婚娶妻大他两岁,子女相继出生,而他毅然决定辞去New Yorker工作以专事写作,这对写作新手而言是很冒险的决定,他的焦虑压力全化在“兔子”身上,事后厄普代克回忆录中写过,他搬到波士顿郊区小镇,在一家餐馆楼上租了小房间,逼自己每天写满五页才回家,这个纪律奠定他往后多产纪录,孤注一掷的厄普代克写出了一炮而红的《兔子,快跑》,将心比心写出来的故事,获得全美读者的认同。往后每十年厄普代克出版一本“兔子”故事,像连续剧一样呈现现代美国人五十年来成长过程中的种种感受,面对急遽变化与暴发富裕,还来不及调适或难以消化的迷惘、幻灭、疏离、躁郁等等,他成功的具体的描绘出大家“于我心有戚戚焉”却“无以名之”的微妙感受,难怪得到学术界与广大群众的共赏。
当年乘着“五月花号”(Mayflower)来到北美洲建立理想国度的人并非全是清教徒(Puritans),但他们靠着清教徒的宗教热忱与严谨的生活工作态度,撑过酷寒严冬,在蛮荒之地打拼出一片天下,这种埋头苦干白手起家的精神早已成为世界楷模,只要努力就会实现梦想,这也就是他们所自豪的“美国梦”(American Dream)精神。三、四百多年来这股冲劲造就了很多英雄与财富,使美国在短短几个世纪内变成世界首富与第一强权,但过渡蓬勃发展的结果也产生许多副作用与后遗症,这个理念也误导了很多人,造成自我期许过高的压力。由于滥用误用及定义不清,“美国梦”现在已成为相当矛盾的字词,既代表了天真无邪努力实现梦想的励志精神,也沦为现实世界揶揄挖苦不知天高地厚的对象。
然而,尽管“美国梦”精神存之已久,却一直是有实无名,这个词汇一直延迟到1931年才正式出现,根据R. H. Fossum与J. K. Roth考证,James Truslow Adams在《史诗的美国》(The Epic of America)一书中盛赞这种努力实现梦想的精神对美国及整个世界的至大贡献,“美国梦”是“梦想在一个国度里,每个人的生活应该可以更美好、更富足、更充实,每个人根据他的能力与成就都有机会成功”(“that dream of a land in which life should be better and richer and fuller for every man, with opportunity for each according to his ability or achievement”)。从那之后,“美国梦”一词就被挪用到泛滥成灾的地步,被政客、史学家、社会学家、哲学家、广告商、诗人、小说家、剧作家等,当成建国史话、社会愿景、政治宣传、广告噱头、抢眼标题、文学主题等等。“美国梦”也是美国文学研究的重要主题之一。
“美国梦”是美国历史、政治、社会、文学、文化的一个重要特色,尽管被挪用泛滥,基本要义多少有点共识,就是要在北美洲的蛮荒建立乌托邦的新乐园“新迦南地”,以自由民主取代欧洲的封建专制,以虔诚信仰取代宗教迫害,尊重人类生而平等及追求幸福的基本人权,只要打拼奋斗,人人都有成功的机会,因此特别推崇“白手起家”(self-made success),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从“一贫如洗”到“富可敌国”(from rags to riches)是个中典范。“美国梦”的涵义还延伸了独立宣言与宪法的天赋人权概念,追求幸福人人有权,因此随时随地都要接受挑战克服困难,在蛮荒中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或向不可知的未来探索,这种拓荒精神也展现在太空探险的国际竞争,譬如1957年苏联成功发射世界第一枚人造卫星,刺激了美国人的竞争力,美国后来登陆月球总算扳回一城,二十世纪美国成为世界强权,一直以维护世界和平的老大哥自居,韩战、越战、中东战争、各国内战都看到他们跳出来主持正义,派自己的子弟兵到人家的国度去帮人家打仗,吃力不讨好,天真的以为主持正义慈善助人就会得到上天的神助。
“五月花号”的第一批移民死掉大半以上,如果不是清教徒的坚定信仰绝对无法幸存,严谨的清教徒“工作伦理”(Puritan “work ethic”)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终极目标是进天堂,至于谁进天堂谁下地狱则悉听上帝尊便,所有的人都只能辛勤工作节俭度日,以敬候恩赐。生活的指标只有修身养性、累积财富、乐善好施,上帝会以财富奖赏努力工作的人,因此有“财”之人就是有“德”之人。人人都要禁欲寡欢远离享乐,有人开玩笑说就是“全工作无玩乐(all work and no play),印证一句俗谚 “All work and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清教徒的道德标准过度严谨让他们变得古板无趣。推崇“白手起家”固然立意甚佳,可也彷佛暗示以财富多寡衡量个人成就,贫穷或时运不济的人就得忍受“无财”又“无德”的双重惩罚,原本乐观进取的本旨,受到资本主义社会的价值观影响,而吸收负面的功利主义涵义,过渡重视物质层面而忽略精神层面,这点是“美国梦”一词演变过程中遭人诟病之处。诚如一位学者Lois Tyson在其近着The Psychological Politics of the American Dream: The Commodification of Subjectivity in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Literature(1994)所观察,“美国梦”已经被“物化”,是消费文化的产品,变成美国人的一种持续的强迫性消费行为(compulsive habit of continual purchasing),可以买来安心的东西,买一栋更大的房子或攀升到更高一阶层的社会地位,就表征实现了“美国梦”(5-10)。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赚一分钱不计成本”(to earn a penny at whatever cost),许多富可敌国的资本家敛财聚财,却以实现“白手起家的美国梦”沾沾自喜。
从殖民时期至今近四百年,“美国梦”一词几乎已经成了“陈腔滥调”(cliché),总是让人又钟爱又不屑,蕴含矛盾争议与模棱两可。它作为政治宣传口号时可以鼓舞人心、巩固团结、激励士气,令人民缅怀先民群策群力的建国伟业。然而比较敏感的文学家想得多看得远,看到幻想与破灭(illusion and disillusion)、理想与现实(ideality and reality)之间的落差,忧心忡忡于“美国梦”的世俗化与变质堕落,崇高旨意变成贫富势利与阶级歧视,资本家冷血剥削劳工农民,财阀们顶着“美国梦”的帽子追求名利而不脸红。“美国梦”甚至变成了“美国梦魇”(American nightmare)。
“意识型态”一词在此取其广义(而非狭义的马克斯主义观念:统治阶级箝制民众思想与文化的工具),意指大众集体共有共识的观念、信仰、感受、价值观、态度、认知、生活、或诠释事物的方式。“美国梦”意识型态涵括意义广泛,上自全体移民万众一心的理念、创国先民的建国理想与史话、清教徒的道德规范与工作伦理、一代接一代的薪传、因应历史变迁交杂互动的新旧观念、演变到现阶段物质文明与功利主义的价值观、争议冲突如性别、种族、阶级问题等等。厄普代克所创造的小说人物“兔子”是观察者兼参与者的角色(observer and participant),但不是评论者(commentator),见证美国这半世纪的蓬勃发展经济和复杂变化的社会,无奈“兔子”只有高中毕业程度,毕竟才疏学浅,无法了解这些急遽变化背后的深沈寓意。他也象征着一般美国社会大众,一个市井小民(an Everyman),只是被动的接收者,亲眼目睹并全程参与,敏感的他不论如何观察入微也无法窥其堂奥,他只能观察、感受、迷惘、彷徨,完全不能理解、诠释、反省、参透。
厄普代克“兔子系列小说”五部曲包罗万象,像一部社会史百科全书,巨细靡遗的描绘美国二十世纪下半叶错综复杂的社会现象(或乱象),像“万花筒”里看世界,呈现这半世纪美国社会全貌,纵览美国文化传承,并对“美国梦”(American Dream)意识型态提供文化批判。借着大家昵称“兔子”的这位纯真无邪“美国亚当”(American Adam)人物的人生历程及其焦虑游离,厄普代克以寓言方式精湛透彻的呈现这个国家的“美国梦”建国理想,其道德与宗教标准陈义过高,其清教徒工作伦理过于严谨,以至今人难以遵循实现,今日美国人物质生活富裕,但文化上欠缺内涵,精神上欠缺安全感。厄普代克缅怀“美国梦”建国史话的辉煌事迹,感伤今昔理想落差幻灭,重新审视种种历史事件与社会变迁对美国人价值观的影响与调适。
“兔子系列小说”五部曲里“美国梦”意识型态充斥全书,“美国梦”一词确实出现在第二部曲的《兔子归来》和第四部曲的《兔子安息》。《兔子归来》中“兔子”考虑黑人在当今美国社会中的地位时曾说:
美国梦,他小时候第一次听到它的时候,心里描绘的是上帝躺着睡觉,像碎布拼凑百衲被的美国地图云涌在他脑海里。(114/364)
随后,“兔子”来到酒店里听一黑人女歌手唱流行歌,
歌词弥漫在遥远的烟雾里,当美国人还活在美国梦之中,取笑它、为它挨饿、可是还为它而活、哼唱它,像国歌一样处处可闻。……兔子出生后它已接近尾声,世界已经萎缩得像个快要烂掉的苹果,美国已经不是欧洲之外最精明的庄稼小镇,百老汇已经忘了它的调子,在这里它还保留着,在歌手的歌词里(124/372)。
在此之前,“兔子”还曾为美国政府的越战政策辩护,说那是为国家而战:
美国是超强势力,它行动如在梦中、如在上帝面前。美国所在之处便有自由,不在之处即被疯狂所主宰箝制、黑暗扼杀千万人。在不厌其烦的轰炸机下,乐园可能存在(47/307)。
《兔子安息》中“兔子”的高尔夫球伙伴曾说他是
一个滑稽的宠物基督徒,一位巨大苍白未经割礼的美国梦健美男子……。(57)
《兔子四部曲》将“美国梦”改为“美国白面包”(1100-01)。
上述这些片段乍看之下有点断章取义难以捉摸,彷佛是厄普代克临时起意信手拈来,尽管“内在证据”(internal evidence)不够充分,但仔细阅读全书,再左证以厄普代克其它丰富著作(如序言、评论、访谈、回忆录等),便可发觉他对美国文化与社会的深入观察、深切关怀、深度剖析。比起其它作家,厄普代克算是相当爱家爱国拥护同胞的,当前社会即使不尽理想,但也差强人意,还有反省改善的空间。当其它美国作家倾向于批评、嘲弄、揶揄、挖苦、谴责、控诉、甚至诋毁“美国梦”意识型态之际,厄普代克一向无意于讽刺文体,宁可以宽待、包容、认同、内省的客观态度审视当前时代。仔细数一数“兔子系列小说”五部曲里处理的大大小小议题,没有一百个也有五十个,都是跟美国文化主题切题相关,“生于斯长于斯”的情义与道义,促使冰雪聪明的厄普代克针针见血坦陈现状。
“兔子”常庆幸生为美国人,姑且不论这个国家的现况如何偏离当年建国元勋的期望,毕竟这是全世界最富足最强势的国家,是建立在一个纯真的理想美梦之上,当年一群人破釜沈舟远渡重洋,离乡背井只是单纯的为了照自己的方式信奉上帝。厄普代克自己是非常虔诚的基督徒,定期周日上教堂,“兔子”年少时受基督教教育,但在面临信心危机的紧要关头时,宗教却未能实时替他释疑解惑,前后两位教会牧师都照个人理念诠释教义,不顾他的迫切需求,害他变成一个无神论者,终日惶惶不知所措,只好以人类的“性”本能为依归,杂交、滥交、朋友换妻、甚至翁媳乱伦。这象征着“美国梦”已在萎缩凋零,宗教原本是“美国梦”的精髓,现在宗教已经失去镇定人心的作用,道德标准越来越低,过去美国人自豪自信的传统观念已不复见。属于美国的一切价值都在贬值,民主也不再保护遵守法律的市民,政治腐败剥夺了人性,这个国家正开始分崩离析。
“兔子”捱过了贫穷的百事哀,弃绝了上帝的救赎,到第三部曲时终于富了,但也富得莫名其妙,他不是“白手起家”,而是继承了岳父的事业,胜之不武,反而他的岳父是真的“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在油价高涨的全球石油危机声中,代理日本丰田汽车让他赚翻了,他算是“瞎猫碰死老鼠”阴错阳差扪对了行业。尽管“兔子”自己心里有数富不应得,但他也颇能享受财富带来的各种享乐,加入乡村俱乐部、打高尔夫球、到加勒比海度假等等,他好比现在美国这一代,不费吹灰之力接收上几代省吃俭用所累积起来的财富。然而老天有眼,给他一个败家子报应他,他的儿子Nelson也象征下一代所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梦魇。彷佛下一代永远要颠覆上一代的一切,“兔子”继承上一代的工作伦理,而下一代的Nelson嗤之以鼻,害得“兔子”生不安心死不瞑目。Nelson似乎是全书最不讨喜的角色,可是相对的,他也是被误解最深的人物,从小到大父母失职导致他少年老成,常常语出惊人,迸出一些老练的话语,见人所未见的凸显大人世界的盲点。他也象征一股新血力量,去调整需要被调整的前人保守观念,这个儿子对他老爸说:
老爸,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还活在工业时代,你以前是个蓝领奴隶,现在人赚钱不再以钟点计算了,你只要站对了位置,钱就进来了,我知道一些人像律师、房地产商,没比我大个几岁,也没比我聪明,可是交易一次就二、三十万进帐。…现在要有钱很简单,这个国家就是这样。(39-41/1084)
这不正是典型的现代经济观吗?一夕致富、泡沫经济、来得快去得快,辛勤工作并不保证成功,“美国梦”还有什么可以鼓舞士气?
在《兔子安息》里“美国梦”主题意识达到最高峰,“兔子”富了挤上了高层社会,俨然一介乡镇仕绅,七月四日美国国庆庆典,他被邀请穿上美国国旗戏服扮演“山姆大爷”(Uncle Sam),当然是因为他那俊秀、六呎身高、蓝眼睛、篮球明星架势的壮观身材。他率众上街游行,一路上接受围观群众欢呼,心里沾沾自喜的回想着当年篮球场上独得62分的辉煌记录,听着民众呼喊“天佑美国”不禁两眼发热,晕晕然的满足感油然而生:“毕竟这是全世界所见他妈的最快乐的国家”(371/1387)。讽刺的也是,外表壮硕纯是虚有其表,他的心脏负荷不了,只得偷偷吞药,外强中干好像就是现代美国这个国家的写照,过渡富裕的后遗症,饮食不知节制乱吃垃圾食物,再加上成天看电视不运动变成couch potato,老了懊悔也来不及,这当然也是一般美国人的通病。
《兔子安息》里的“美国梦”意识也遭遇一个严重打击,日本丰田汽车老板岛田先生(Mr. Shimada)来视察,非常不满意业绩,因而撤销代理权。这个老板是厄普代克所创造出来最滑稽有趣的人物,说着一口洋泾滨英语,字不正腔不圆,却批评的恰到好处(385-94/1400-08)。这个老板批评道:美国这个老大哥近年来的举动就像个小老弟,产业界什么也不生产,就只有靠并购和巧取豪夺,年轻人没教养,缺乏自制和自律,自由泛滥到连狗都有权利随地大便。厄普代克一向不好讽刺,在这里他可是讽刺得淋漓尽致,用的是“借刀杀人”(a borrowed knife)的手法,从这个虚构的外籍人物嘴里,厄普代克说出自己心里的话,言所欲言的批评自己同胞。厄普代克还用了另一个讽刺手法“惩罚无辜”(punishing the innocent),“兔子”用心倾听日本老板的严厉批评,承受所有的责难,尽管这一切并不是他个人的错。诚如另一位学者Dilvo Ristoff所言:这个日本老板不是在训诫“兔子”一个人,而是在训诫整个美国,利用“兔子”当妆点门面的观众。这个手法达到“双面刃”(double-edged)的效果,从一方面来看,厄普代克夸张的模仿日本人可笑、笨拙、不合文法、不正确的英文,等于报复侵略性强烈的日本企业界,他们占了便宜还卖乖,严重威胁美国经济,造成工商业不景气。从另一方面看,厄普代克也抒发了怨气,他长久以来观察到的美国人的坏习惯、没教养、滥用自由、个人主义、自私自利、自我膨胀、自以为是、彼此不尊重等等。事实上,日本老板不代表日本人的观点,而是厄普代克自己的观点借题发挥出来,厄普代克失望于美国人不自重,辜负了列代祖先的期许,没有好好把“美国梦”的优良传统传承下去,美国人真的一代不如一代吗?
第五部曲《兔子回忆》是应观众要求而写,眼看第五个多事之秋的十年又要过去了,很多读者提供厄普代克各式各样让“兔子”复活的精心设计,包括“心脏移植”的现代医学科技。厄普代克自己也对“兔子”怀念有加,应该是“完结篇”或是“落幕之作”了。《兔子回忆》出版后评语两极化,虽然有人说是“狗尾续貂”,大多数人还是捧如至宝反应热烈。
这第五部曲写在跨越千禧年之际,1999年的最后几个月,“世纪末”的意义自不在话下。这时候“兔子”已经去世十年,他的遗孀Janice再嫁,居然嫁给了他以前情妇的鳏夫Ronnie Harrison,也就是《兔子安息》里他情妇Thelma的丈夫,他们当年都是换妻游戏的伙伴。让“兔子”头痛万分的儿子Nelson这时候已经42岁了,居然破天荒的戒除了毒瘾,浪子回头,更不可思议的变成了烟毒勒戒中心的治疗咨询师。曾与“兔子”乱伦过的儿媳Pru跟Nelson离了婚,带着孩子回Ohio去了。Nelson跟他14岁的儿子Roy聚少离多互动不佳,跟当年“兔子”父子关系交恶一模一样,似乎上一代与下一代的紧张关系一直在历史重演。最重要的是,“兔子”梦寐以求四处寻觅的女儿Annabelle出现了,她真的是“兔子”和当年婚外情的Ruth所生,可惜的是“兔子”到死都不知道。Annabelle现在40岁了,她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大家都对她半信半疑,以为她来搅局,只有Nelson和她一见如故,因为他俩彷佛心有灵犀一点通,Nelson联想起当年淹死的妹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是个护士,两人都从事医护工作,对食物等有共同偏好。大家共进感恩节晚餐,感恩节是清教徒源远留长别具意义的节日,目的在感谢上帝的恩典,不过大家相谈却不甚欢,落得因政治观点针锋相对而吵架收场。更荒谬的是,他们居然不小心把“兔子”的骨灰罐遗留在一家汽车旅馆的橱架里。“兔子”已朽,但他的一生不知是长存于众人脑海,还是如过眼烟云?留待读者自行体验。
《兔子,快跑》、《兔子归来》、《兔子富了》、《兔子安息》、加上《兔子回忆》形成一个完整结构,前后互相呼应。许多议题的处理也愈见成熟,读者们看到“兔子”成长,也看到厄普代克写作技巧的精进。譬如1970年代兴起的女性主义或女性自主自觉意识,就明显的影响了厄普代克对书中女性人物的态度,前两部小说还是以男性沙文主义为重心,环绕着“兔子”的烦恼焦虑,像海明威小说的男性人物坚持荣耀(the Hemingway code hero)一样,弱势的女人依附男人也拖累男人,强势的女人剥夺男性气概。“兔子”的老婆Janice就是最好的例子,到了第三、第四部小说里,Janice一甩过去酗酒、幼稚、邋遢、无能的形象,在“兔子”事业开始走下坡的时候,她去上课学习房地产交易,到后来还小有成就,“兔子”卧病之后,她开始负担家计,撑起一片天。此外,女性的自主意识也吓到了“兔子”,在前两部小说中,“兔子”血气方刚性欲旺盛,都是他伺机采取主动,到了后两部小说变成女人采取主动,他换妻伙伴Ronnie的老婆Thelma主动和他发展婚外情,Thelma是个老师,还要照料家务和三个儿子。更吓坏读者的是,在《兔子安息》里,“兔子”心脏病发在家卧床疗养,他的媳妇Pru因为长期闺房失和阴阳失调,竟然趁家人外出的晚上,主动来到“兔子”房间,要求“兔子”帮忙满足一下她的生理需要,她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保险套,而且两次到达高潮,可见她的性需求被压抑了多久。厄普代克挑战道德禁忌过头了,难怪得不到诺贝尔奖。其实这并不是道德败坏堕落的问题,而是现代人价值观改变得太快了,其实厄普代克本人很保守,他写下这些并不表示他赞同,他反而是要大家想一想人性本能和道德规范之间的落差,希腊神话天上的众神不也正是地上人类的原型写照?
“美国梦”意识主题在“兔子系列小说”五部曲里此起彼落若隐若现,厄普代克并没有把它当成“不切实际的海市蜃楼”(unrealistic mirage)来处理。即使不满意于现阶段的物质文明或低俗文化主导美国,他关心的是社会现象背后蕴含的文化冲击效应。以他高规格高级知识分子的教养,降尊纡贵设身处地的揣摩中产阶级社会大众的感受,他的用意在于唤醒现代同胞,事实上他是对着智能型的读者(intelligent reader)说话。他不是革命型的作家,不想颠覆现有基础,毕竟那是几十个世代共同努力奋斗出来的结果。他说过他的对象是美国小镇的中产阶级,“兔子”从中产阶级出身,一路上因缘际会遇见各行各业贩夫走卒,几乎囊括美国各种阶级代表人物,各种价值观“百川汇海”,才形成所谓的“集体意识型态”,没有一种单一价值观可以主导宰制所有其它者,整体的意识型态需要不停的自我调适修整。“兔子系列小说”五部曲是厄普代克五十年来用心过日子深思熟虑的结果,观察美国社会价值体系瞬息万变的过程,从“美国梦”起源,历经世代交替,代代相传至今,传统“美国梦”的宗教和工作伦理只待成追忆,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困境或信心危机,每个时代的人也都会从矛盾中凝聚出某种程度的共识。厄普代克忠实可靠、巨细靡遗、不加评论、不偏不倚的把他所经历见证的一切现象记载下来,留下蛛丝马迹,以待后世再去归纳分析。“兔子”所活过的年代显示“美国梦”正面临另一波的蜕变,唯有因应时代变迁而自我调适的“美国梦”精神,才能继续传承下去。
参考书目
中文
朱炎,1988a。《《兔子,快跑》所呈现之现代人的困境》。再版收入《海明威、福克纳、厄普代克:美国文学阐论》。309-350。
—,1988b。《《兔子归来》中的三重威胁》。《第二届美国文学与思想研讨会论文集》。方万全、李有成主编。台北: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1991。47-66。再版收入《海明威、福克纳、厄普代克:美国文学阐论》。351-379。
—,1991。《《兔子富了》中的父与子》。《欧美研究》21.4: 53-74。《第三届美国文学与思想研讨会论文选集:文学篇》。单德兴主编。台北: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1993。293-313。再版收入《海明威、福克纳、厄普代克:美国文学阐论》。380-409。
—,1995。《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兔子安息》中的末日意识》。《第四届美国文学与思想研讨会论文选集》。何文敬主编。台北:中央研究院欧美研究所。143-167。再版收入《海明威、福克纳、厄普代克:美国文学阐论》。410-446。
—,1998。《海明威、福克纳、厄普代克:美国文学阐论》。台北:九歌。
英文
Anderson, Sara W. 1996. “Rabbit at Rest Beneath the Motions of Grace: Updike’s Epigraph and the Spiritual Journey of Harry Angstrom.” Literature and Belief 16.1: 1-24.
ailey, Peter J. 2006. Rabbit (Un)Redeemed: The Drama of Belief in John Updike’s Fiction. Cranbury, NJ: Fairleigh Dickinson UP.
ercovitch, Sacvan, ed. 1999.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American Literature: Prose Writing, 1940-1990. Vol. VII. Cambridge: Cambridge UP. 184-96.
oswell, Marshall. 1998. “The Black Jesus: Racism and Redemption in John Updike’s Rabbit Redux.”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39.1: 99-132.
—, 2001. John Updike’s Rabbit Tetralogy: Mastered Irony in Motion. Columbia: U of Missouri P.
oorstin, Daniel J. 1961. The Image or What Happened to the American Dream. New York: Atheneum.
roer, Lawrence R., ed. 1998. Rabbit Tales: Poetry and Politics in John Updike’s Rabbit Novels. Tuscaloosa: U of Alabama P.
Campbell, Jeff H. 1984. “Light on Your Fur: Regeneration in Updike’s Rabbit Is Rich.” Lamar Journal of the Humanities 10.1: 7-13.
—, 1993. “‘Middling, Hidden, Troubled America’: John Updike’s Rabbit Tetralogy.” Journal of American Studies Association of Texas 24: 26-45. Rpt. Broer 34-49.
Carpenter, Frederick I. 1955. American Literature and the Dream. New York: Philosophical Library.
Chiu, H. P.(邱汉平). 1997. “Adultery as Writing and Language Games in John Updike’s A Month of Sundays.”《文山评论》1-2: 95-117.
—, 1999. Rewriting Adultery in Updike’s Scarlet Letter Trilogy. Taipei: Bookman.
—, 2000. “Adultery as Liminality: Toward an Intertextual Reading of Updike’s ‘Scarlet Letter Trilogy.’” Studies in English Literature and Linguistics 26: 25-47.
Chu, Yen(朱炎). 1988a. “A Wanderer between the Pagan Ruins and the Church: Modern Man’s Dilemma in Rabbit, Run.” American Studies 18.1: 1-28.
—, 1988b. “The Feminist, the Rich Kid, and the Negro: A Threatening Trinity in Rabbit Redux.” American Studies 18.4: 29-47.
Cornwell, T. Bettina, and Bruce Keillor. 1996.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and the Embedded Consumer Culture: The Case of Updike’s Rabbit.” Empirical Approaches to Literature and Aesthetics. Eds. Roger J. Kruez and Mary Sue MacNealy. Norwood, NJ: Ablex. 559-72.
Darnton, Robert. 1995. “The Pursuit of Happiness.” Wilson Quarterly 19.4: 42-52.
De Bellis, Jack. 2000. The John Updike Encyclopedia. Westport, CN: Greenwood P.
—, ed. 2005. John Updike: The Critical Responses to the “Rabbit” Saga. Westport, CN: Praeger P.
Delbanco, Andrew. 1999. The Real American Dream: A Meditation on Hope. Cambridge: Harvard UP.
Disch, Thomas M. 1990. “Rabbit’s Run.” Nation: 688+.
El-Moncef, Salah. 1995. “Sounding the Black Box: Linear Reproduction and Chance Bifurcations in Rabbit at Rest.” Arizona Quarterly 51.4: 69-108.
Fossum, Robert H., and Joseph K. Roth. 1981. The American Dream. South Shields: BAAS Pamphlets in American Studies.
Freese, Peter. 1990. “America”: Dream or Nightmare?: Reflections on a Composite Image. Essen: Verl. Die Blaue Eule.
Greiner, Donald J. 1985. Adultery in American Novel: Updike, James, and Hawthorne. Columbia: U of South Carolina P.
—, 1998. “No Place to Run: Rabbit Angstrom as Adamic Hero.” Broer 8-16.
—, 2002. “Contextuallizing John Updike.”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43.1: 194-202.
Gullette, Margaret Morganroth. 1988. Safe at Last in the Middle Years: The Invention of the Midlife Progress Novel: Saul Bellow, Margaret Drabble, Anne Tyler, and John Updike. Berkeley: U of California P.
Hassan, Ihab. 1961. Radical Innocence: Studies in the Contemporary Novel. New York: Harper.
Heddendorf, David. 2000. “Rabbit Reread.” Southern Review 36.3: 641-47.
Heskin, Allan D. 1983. Tenants and the American Dream. New York: Praeger.
Howard, Jane. 1966. “Can a Nice Novelist Finish First?” Life (4 Nov. 1966): 74-82. Rpt. Plath 9-17.
Hunt, George, S. J. 1980. John Updike and the Three Secret Things: Sex, Religion, and Art. Grand Rapids, MI: William B. Eerdmans.
Inoue, Kenji. 1978. “Dream or Nightmare: The Image of America as Reflected in the Works of Some Contemporary American Writers.” Proc. of the Conference on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Chinese Ideal and the American Dream, 6-8 Oct. 1978. Taipei, Taiwan: Academic Sinica, 1980. 205-13.
Keener, Brian. 2005. John Updike’s Human Comedy: Comic Morality in The Centaur and the Rabbit Novels. New York: Peter Lang.
Keller, Jürg P. 1995. The American Dream Gone Astray: Critical Realism in American Fiction, 1920-40. Anglo-Saxo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Ser. XIV. New York: Peter Lang.
Kimball, Roger. 1997. “Norman Mailer’s American Dream.” New Criterion 16.3: 4-10.
Kirklighter, Cristina. 1994. “No Roads to Freedom: The Unfulfilled Quests in Updike’s Rabbit Novels.” Lamar Journals of the Humanities 20.1: 61-73.
Lasseter, Victor K. 1989. “Rabbit Is Rich as a Naturalistic Novel.” American Literature 61.3: 429-45.
Lee, Hermione. 1990. “The Trouble with Harry.” New Republic (24 Dec. 1990): 34-37.
Lewis, R. W. B. 1955. The American Adam: Innocence, Tragedy, and Tradition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Chicago: U of Chicago P.
Macnaughton, William R., ed. 1982. Critical Essays on John Updike. Boston: G. K. Hall.
Madden, David, ed. 1970. American Dreams, American Nightmares. Carbondale: South Illinois UP.
Maszewska, Jadwiga. 1992. “The American Dream in John Updike’s Rabbit Tetralogy.” The American Dream, Past and Present. Polish Association of American Studies. Proc. of the Second Annual Conference, Skierniewice, Nov. 26-28, 1992. Ed. Agnieszka Salska and Paul Wilson. Lodz: Wydawnictwo Uniwesytetu Lodzkiegoi, 1994. 66-75.
Mazurek, Raymond A. 1989. “‘Bringing the Corners Forward’: Ideology and Representation in Updike’s Rabbit Trilogy.” Politics and the Muse: Studies in the Politics of Recent American Literature. Ed. Adam J. Sorkin. Bowling Green, OH: Bowling Green State UP. 142-60.
McTavish, John. 1992. “John Updike and the Funny Theologian.” Theology Today 48 (Jan. 1992): 413-25.
ewman, Judie. 1998. “Rabbit at Rest: The Return of the Work Ethic.” Broer 189-206.
unley, Jan. 1993. “Thoughts of Faith Infuse Updike’s Novels.” Episcopal Life (May 1993). Rpt. Plath 248-59.
Oates, Joyce Carol. 1990. “So Young!”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30 Sept. 1990): 1+.
O’Connell, Mary Catherine. 1996. Updike and the Patriarchal Dilemma: Masculinity in the Rabbit Novels. Carbondale: Southern Illinois UP.
Olster, Stacey. 1992. “Rabbit Is Redundant: Updike’s End of an American Epoch.” Neo-Realism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Fiction. Ed. Kristiaan Versluys. Amsterdam: Rodopi. 113-29.
asewark, Kyle A. 1996. “The Troubles with Harry: Freedom, America, and God in John Updike’s Rabbit Novels.” Religion and American Culture 6.1: 1-33.
insker, Sanford. 1996. “The Art of Fiction: A Conversation with John Updike.” Sewanee Review 104.3: 423-33.
lath, James, ed. 1994. Introduction. Conversations with John Updike. Jackson: UP of Mississippi. xi-xx.
orter, M. Gilbert. 1988. “From Babbitt to Rabbit: The American Materialist in Search of a Soul.” American Literature in Belgium. Ed. Gilbert Debusscher. Amsterdam: Rodopi. 185-96.
oznar, Walter. 1993. “Satire and the Modern American Novel: A Critique of Writers’ Embrace of Hopelessness.” The World & I 18.2: 598-610.
ritchard, William. 2000. Updike: America’s Man of Letters. South Royalton, VT: Steerforth P.
Ra’ad, Basem L. 1991. “Updike’s New Versions of Myth in America.” Modern Fiction Studies 37.1: 25-33.
Ristoff, Dilvo I. 1988. Updike’s America: The Presence of Contemporary American History in John Updike’s Rabbit Trilogy. New York: Peter Lang.
—, 1998a. “Appropriating the Scene: The World of Rabbit at Rest.” Broer 50-69.
—, 1998b. John Updike’s Rabbit at Rest: Appropriating History. New York: Peter Lang.
Robinson, Sally. 1998. “‘Unyoung, Unpoor, Unblack’: John Updik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Middle American Masculinity.” Modern Fiction Studies 44.2: 331-63.
Rogers, Michael. 1999. “On the Gospel of the Book: Talks to John Updike.” Library Journal (15 Feb. 1999): 114-16.
amuels, Charles Thomas. 1968. “The Art of Fiction XLIII: John Updike.” Paris Review 45: 84-117. Rpt. Plath 22-45.
chiff, James A. 1998. John Updike Revisited. New York: Twayne.
earles, George. 1985. The Fiction of Philip Roth and John Updike. Carbondale: Southern Illinois UP.
ontag, Frederick. 1978. “The Religious Origins of the American Dream.” Proc. of the Conference on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Chinese Ideal and the American Dream, 6-8 Oct. 1978. Taipei, Taiwan: Academic Sinica, 1980. 93-106.
tout, Elinor. 1975. “Interview with John Updike.” Sunday Pantechnicon (4 May 1975). Rpt. Plath 74-83.
tuds, Terkel. 1981. American Dreams Lost and Found. New York: Ballantine.
Tallent, Elizabeth. 1982. Married Man and Magic Tricks: John Updike’s Erotic Heroes. Berkeley: U of California P.
Tanner, Tony. 1979. Adultery in the Novel: Contract and Transgression. 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P.
Thorburn, David, and Howard Eiland, eds. 1979. John Updike: A Collection of Critical Essays.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Hall.
Trachtenberg, Stanley. 1993. New Essays on Rabbit, Run. Cambridge: Cambridge UP.
Tyson, Lois. 1994. Introduction. Psychological Politics of the American Dream: The Commodification of Subjectivity in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Literature. Columbus: Ohio State UP. 1-16.
Updike, John. 1960. Rabbit, Run. New York: Knopf.
—, 1971. Rabbit Redux. New York: Knopf.
—, 1981. Rabbit Is Rich. New York: Knopf.
—, 1989. Self-Consciousness: Memoirs. New York: Knopf.
—, 1990. Rabbit at Rest. New York: Knopf.
—, 1995. Rabbit Angstrom: A Tetralogy. New York: Knopf.
—, 1999a. More Matter: Essays and Criticism. New York: Knopf.
—, 1999b. “The Future of Faith: Confessions of a Churchgoer.” New Yorker (29 Nov. 1999): 84-91.
—, 2000. Licks of Love: Short Stories and a Sequel “Rabbit Remembered.” New York: Knopf.
Uphaus, Suzanne Henning. 1980. John Updike. New York: Frederick Ungar.
Vargo, Edward P. 1998. “Corn Chips, Catheters, Toyotas: The Making of History in Rabbit at Rest.” Broer 70-88.
Vaughan, Philip H. 1981. John Updike’s Images of America. Reseda, CA: Mojave.
Vidal, Gore. 1996. “Rabbit’s Own Burrow: The Comfortable Patriotism of John Updike and His Fiction.”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26 Apr. 1996): 3-5.
Wang, An-chi(王安琪). 2000a. “The American Dream Ideology in John Updike’s Rabbit Tetralogy.” NTU Studies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9: 227-68. Rpt. John Updike’s Rabbit Tetralogy as a Cultural Critique of American Ideology. 101-35.
—, 2000b. John Updike’s Rabbit Tetralogy as a Cultural Critique of American Ideology. Taipei: Bookman.
Whalen-Bridge, John. 1995-96. “The Myth of the American Adam in Late Mailor.” Connotations 5.2-3: 304-21.
Wood, Ralph C. 1996. “Into the Void: Updike’s Sloth and America’s Religion.” Christian Century (24 Apr. 1996): 452-57.
—, 1998. “Rabbit Angstrom: John Updike’s Ambiguous Pilgrim.” Broer 129-49.
Yerkes, James, ed. 1999. John Updike and Religion: The Sense of the Sacred and the Motions of Grace. Grand Rapids, MI: William B. Eerdmans.
--------------------------------------------------------------------------------
* 本文根据作者先前发表的「兔子四部曲」英文论文而继续发展改写,「并配合第五部兔子系列小说问世」,见An-chi Wang, “The American Dream Ideology in John Updike’s Rabbit Tetralogy,” NTU Studies in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No. 9 (June 2000): 227-268.
《兔子,跑吧》读后感(四):作为动物的无趣
他真是疯了,恨不得把她压碎,他肋骨间的一个小量器使他越来越需要压力,需要纯粹的压力,这其中并没有爱,没有那种从肌肤上浮掠而过的爱,他感觉不到他们的肌肤,只想把她的心脏揉进他自己的心脏里,给她最完满的快乐。
似乎她也明白,在云雨交融到达高潮的那一刻,他因为感到绝望而背弃了她。人的本性就像母亲一样引你向前,可一旦获得自己那份报偿,就将你弃之不顾,而你则一无所有。
说得有点狠,给你的感受很奇异。刚要顺着兔子的感觉达到自己的生活时,发现他远比自己要迷茫和残忍。
他只是个典型人物。他寂寞,眼里只看到别人的错处,况且无论自己的父母还是妻子的父母,没有人站在他这边说话,还有个多事并且软弱的牧师。
他不会处理感情,仅凭着自己的感受处事,作为男人,他自私,作为一个个体,他又是孤独并且横冲乱撞的。面对私生活曾经放荡的情人鲁丝,兔子为鲁丝是否用嘴给其他男人服务过耿耿于怀,鲁丝被他纠缠地快要崩溃了,只是要求兔子赶快离开。兔子不想走,他要求鲁丝也用嘴为他服务,这样就可以将过去一笔勾销了。
作为一个女性,我觉得荒唐,然而这种行为并不鲜见。《女人是男人的未来》里,萱花的男朋友俊昊得知她被别的男人侮辱后,气急败坏中也只是将萱花拖进一家宾馆里洁癖般冲洗萱花的下体,边做爱边说着“我和你做爱是使你清洁”。好一个清洁。
男人们终日幻想的婚姻之外的性爱,幻想的那些不必负责的短暂快感,在它的背后,很可能是一片浩瀚的沮丧和无奈。男人的不负责、不肯牺牲,最终也使情欲的满足感大打折扣,甚至,也使他们的灵魂远离了澄明。
《兔子,跑吧》读后感(五):兔子,再跑吧!
兔子,再跑吧!
廖偉棠
過去的一年間,有三個我喜愛的外國作家先后辭世,首先是一年前法國新小說鼻祖阿倫.羅伯-格里耶離去,我曾想為文回憶十年前和他在香港共度的一天,最后僅以一散文詩私下悼念;年底英國戲劇家品特離去,其激進的政治取向、對政治與文藝關係的思考曾對我啟迪良多,也使他成為近年最硬骨頭和臭脾氣的諾貝爾獲獎人,然而諷刺的是,飯島愛和他同日死,坊間涌現過千篇哀悼愛姐的文章,我又怎好掃興紀念一個倔老頭?最后是上個星期的約翰.厄普代克,第三個倔老頭,我很想為他寫點東西,尤其在如今美國夢正甚之時,懷念他,有潑冷水的意義。
恰恰在十年前,1999年的2月我寫過和約翰.厄普代克的同題組詩《兔子四部曲》,其中第四部<兔子安息>有句:
“你們已經豎起了叉子,你們已經亮出了牙齒。
願兔子的在天之靈不要安息,追擊、染紅
你們蒼白的肚皮!我們的歌已經唱完,
只能再搖搖我們的鐐鍊,敲敲囚房的墻壁。
此外僅餘靜默而已。”
這是一只憤世嫉俗的兔子,自以為自己是哈姆萊特王子。約翰.厄普代克曾經宣稱大慨每十年就要推出一部大作,1960年他出版了成名作《兔子跑吧》,1971年出版《兔子歸來》,1981年是《兔子富了》,1990年推出終章《兔子安息》,2000年他顛覆莎士比亞的《哈姆萊特》寫了部以王后為主角的《葛特露和克勞狄斯》,2009年,他因肺癌在自己家貝弗莉莊園附近的臨終關懷所去世,以死亡完成他自己這部龐大的作品。
的確龐大,從1958年發表第一部作品,半個世紀來,厄普代克寫作了50多部作品,包括30多部長篇小說,10多部中短篇小說集,4部兒童小說,4部文學評論集和5部詩集,外加一本劇本和一部回憶錄。如此勤奮,當代作家少見,與他龐大的寫作架構對稱的,他的寫作題材卻相當單純,矛頭主要指向美國中產階級生活及其也許存在的精神。這種精神勉強名之,簡稱“美國夢”,維基百科說:“美國夢(American Dream)源於英國對美國的殖民時期,發展於19世紀,是一種相信只要在美國經過努力不懈的奮斗便能獲致更好生活的理想,亦即人們必須透過自己的工作勤奮、勇氣、創意、和決心邁向繁榮,而非依賴於特定的社會階級和他人的援助……”而厄普代克,一輩子都在反諷這種美國夢。
兔子四部曲就是他無情的解剖刀,甚至刺向自身。根據厄普代克1989年自傳透露,原來他6歲時曾因患麻疹而留下了終身的皮膚病,這是日后決定他選擇寫作為事業的一個痛苦的原因,寫作只需要通過文字就能和讀者進行最親密的接觸,還能傾吐那無法擺脫的生理痛苦。“兔子”是厄普代克小說主人公哈里的外號,象征了哈里喜歡逃跑的天性,但也象征了他的脆弱和善良。而放在那個巨大的美國夢前面,兔子象征的卻是一代人的幻滅,包括厄普代克本人。
兔子的前兩部和后兩部截然不同,因為前面的兔子屬于那個神話般的60年代,雖然哈里只是一個平凡的小人物,也無可避免那個時代精神的沾染。60年代美國,對個人價值的強調有了更張揚的意味,也更為進取和富有激情,此時的“美國夢”不止是一個現實的事業,更是一個良心的拷問。《兔子跑吧》中哈里的逃跑只是對精神貧乏的世界的一種虛無的反抗,《兔子歸來》中哈里卻因為接觸嬉皮姑娘吉爾和黑人逃兵,而重新認識了新的價值觀:在實現個人自由的同時也為他人謀取自由、并且在精神上開拓“自由”的更多定義。這時兔子的逃跑曾經暫時有了積極意義:在固有的規則之外尋找逃逸甚至反抗的方法。但是現實過于卑鄙了,精神的烏托邦迅速被毀滅,致命的打擊更是諷刺的:兔子戲劇性地繼承了他的資本家岳父的遺產,兔子富了。富了的世界就是可憐的世界,他已經無法逃離的世界,他只能在那個世界最后的扼殺中安息。
這兩天,我重讀了《兔子安息》,是的,厄普代克用的是Rest,不是Died,善良的譯者翻譯為“安息”,但如果按照此書的虛無調調,也許翻譯為《兔子歇菜了》更加切題。在小說中始終伴隨兔子哈里的是1988年泛美103客機在蘇格蘭上空遇恐襲之噩夢,兔子在佛羅里達海濱之安逸中不時想起那些在徹寒高空中被拋向虛無的乘客;另外就是1989年世界之亂局,與之相比的就是兔子及其所屬的美國中產世界的靜靜腐爛。《兔子安息》是一部絕望的大挽歌,一個像艾略特《空心人》一樣活着的哈里死了,“沒有一聲轟隆,只有一聲嘆息”,哈里在現實世界的所有抗爭與不甘,最后僅剩余掙扎的性的不甘,此等不甘注定要換來更大的絕望,這是飯島愛都知道的事實。當整個世界都叫兔子歇歇吧,兔子只好歇了。
厄普代克傾其一生講述這個貌似成功实际幻滅的美國夢,在平庸現實的講述中却鋒芒時露,甚至充滿一種辛辣的詩意,讓人不禁懷疑他是其同代人“垮掉一代”穿插在中產世界的臥底,他這種來自內部的質疑可能比凱魯亞克們快樂地講述叛逆生活的方式更加有力,畢竟厄普代克之絕望令人惶然失措,不能像凱魯亞克那樣被整容成為另類流行讀物。
兔子四部曲每部結尾都是一個詞:“跑吧”、“行嗎”、“也是他的”和“夠了”。對于厄普代克的一生,我卻不想說一聲“夠了”,而是還想說一聲“再跑吧!”勇敢的厄普代克。盡管“這個世界的漫長,已經不是一隻兔子小小的腳掌/可以測量”。
《兔子,跑吧》读后感(六):同学特别推荐的一部书
淡淡、温情略带嘲讽、含蓄中富于美的文字,在书写着一个平凡人的精神和周围的现实世界,可爱、善良、胆小的兔子对现状充满了不满:平庸的工作,一团糟的家,懒和愚蠢从小在富裕家庭被惯坏了的妻子某种程度上她挺可怜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气之处,他选择了逃离,他最擅长的一种方式,run,面对困境,他总是选择逃离,这是非暴力抵抗运动的方式,至少逃离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即便每次都失败并且伴随着悲剧的发生,面对悲剧,他又显得那么无力,就像现实中的凡人面对残酷的事实,并非每个人都有颗坚强的心来承受,虽然每个人都很善良且富于幻想。
看小说,进入小说的世界,你也像只奔跑的兔子,在寻找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是逃避还是寻找一种寄托,小说是现实的一面镜子,你会看到许许多多熟悉的影子,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英雄或名人传记小说般那样历经磨难最后功成名就,出于对英雄的崇拜,小时候会喜欢阅读名人传记和英雄传奇因为那个时候的美好幻想太多,但那些中国式的名人传记总是那么千篇一律,少年早熟和类似司马光砸缸的小故事,渐渐地才发现那些故事并非十分可靠,至少十分地片面,仔细一想你会发现司马光小时候砸缸是那么有创造性,敢于打破传统和固有思维,为何最终会成为王安石变法最有名的反对者和顽固的保守派,完全无法使人明白造成如此巨大反差的原因。 最终朴素和普通人的生活令人感动,因为它真实、可信,它也离我们的世界很近,除了带给读者以心灵的触动和震撼,还会指引迷失在黑暗森林里的我们。
逃离有很多种方式,看书时总想到一个人,有时很近有时又很远,他蓬头垢面,胡须懒散地搭在那张看上去略微浮肿因多年不见阳光又显得苍白的脸上,他总是懒懒地赖在床上睡到肚子饿,进食对他仅仅是完成同每天都要开门和关门的一样的一道工序,迷茫的眼神看着电视的画面,不知道那时他的大脑是否还在转动,至少从他的眼神中你读不到任何信息,就是那么坐着,他也不说话,似乎进入超脱的境界,向外界的人们表达他的心已经死了,世间尘世他也看够看破了,按照他伤透了心的母亲的话,如今她就如同养宠物一样养着三十多岁的儿子,所幸他不吵也不折腾别人。导致他的这种抵抗直接的原因来自于外部环境,每日承受着那位自私得只剩下他自己的父亲的恶毒嘲讽,那个人从来就是那样,一出生他就没有进过父亲的责任,以至于他至今还是黑户口,据说是一场疾病导致了的后面一系列悲剧的发生,悲剧每个人都负有责任,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过失,甚至他没有丝毫过失,但他承受了大部分的过失,只因为原本对未来有些幻想的他被残酷的现实彻底击溃了,他没能改变环境,也没法适应环境,只能将自己封闭起来躲在一角,逃避现实。最近有了好消息,他终于走出房门,走向现实了,开始工作了,愿他一路走好。他的故事——兔子睡了,兔子工作了。
篮球场上能获得与众不同的感受,在场上你是明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善良的兔子成年后再也寻找不到那种感受了,他逃跑是为了追寻那种自我存在的感受,有的人一辈子都像是个孩子,有的人一出生就很老成了,兔子总是依赖在别人,企图从别人那里得到精神支持或精神寄托,他迷茫,因为他不知道前行的方向,他困惑,他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单独面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他是那么普通,普通得和我们一样,总是在跑,逃避不满的现实,却并不知道该奔向何方。
跑吧,兔子。
《兔子,跑吧》读后感(七):逃跑在盘山公路
一个衰相渐露的父亲,送儿子返校,在小镇里还未荒置的车站,临别一刻,父亲眼角渗出比泪珠要浓稠的亮物,儿子愕然,颤了一下。火车不及出镇,大学生便埋头在一本砖样的诗集中,间或想想在哈佛的女友。很久前无意中读到的短篇小说的开头,当时看完此节,着意扫了一下旁边的署名,约翰.厄普代克。一段时间里,刻意在找他的作品,除几个短篇,别无斩获。“兔子四部曲”就在那时听说,虽在1980年代末和1990年代,这套书分别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重庆出版社和河南出版社出版,但走的俏,一时也未能找到。
一个不断不断逃跑的故事,像一个被琴弓拉长的音符。在我的阅读经验中,逃跑是偶发事件,其它的是常态,类似于在玻璃瓶底孵出的虫蚁,爬出瓶口,便无限自在,只要使劲在瓶塞咬个孔,眼疾手快地躲过同样眼疾手快的看守者粗暴的细木棍,结尾处,逃跑者或大功告成,或困死瓶内。“兔子四部曲”不同,佳济山镇的盘山公路是其象征,一圈圈绕上去,似无穷尽,山顶是绝域般的茂林,无处可遁,又得一圈圈绕下来,当然也可以驾车穿越山脚的布鲁厄镇逃逸到美国南部,但不管什么地方,都是盘山公路的延伸,永无出口。
变化也存在。一部分逃跑者归来,如“兔子”哈利、退休中学体育教练托瑟罗;部分被人离弃者上路了,如哈利的妻子詹妮斯、他的儿子纳尔逊;大部分人未付诸行动,却在内心渴盼着,有时连他们自己都没能察觉,如劝慰哈利返家的牧师埃克斯、哈利的岳父斯普林格先生;从前的逃跑者在后来者的前路又绕了一道圈,所有逃跑者都绕了一道大圈回归起点,最后,像中风的托瑟罗那样无知无觉死于曾逃走的地方,死于奋力挣脱的人的注视下。悲哀的是,逃跑的精神,日趋式微,在《兔子富了》中三次现身,在最后一部《兔子歇了》中仅有过两次。
“兔子四部曲”中,每个人都是他人逃跑的动因,人人都是兔子,弱者,软弱逃离,软弱归来。佳济山镇终年缩在阳光的灰影中,人们居住在灰色的佳济山镇,夜都是灰蒙蒙的。鲜亮的是往昔,过去的才硬朗温热,过去也不是过去,它被虚构成一处梦境,以无标点的悠长舒适的长句来勾勒:“有时候体育馆里的喧嚣人声和明亮灯光会在他被汗珠灼痛的眼睛后暂时隐去而朦胧之中他期盼着在不久之后在加垫的灰色车顶下的温柔缠绵每次一到车里刚刚结束的那场球赛的辉煌胜利会掠过她无声的皮肤而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也在她的皮肤下投下一道道暗影。”球赛,性爱,“这是不同性质的双重胜利”,厄普代克补上一笔。也是哈利生命的巅峰时刻。
兔子在部队服役时,这个叫安的女孩结婚了,消息夹在母亲来信的附言中,正如厄普代克六岁那年因荨麻疹而患上牛皮癣,它们分别构成了他们逃跑梦想的雏形;初春的黄昏,詹妮斯在厨房里炖着大块排骨,兔子要去岳母家取回自己的福特车,顺道去父母那里接儿子。“亲爱的,帮我带包烟,好吗?”怀孕的詹妮斯在厨房喊他。他碰上门,散步,发动车,然后遭福特车绑架,没有预兆,没有预谋,没有口角,他出走了,看似荒诞。“这位夫人在人群里挤丢了她的长柄望远镜”(《带叭儿狗的女人》), 契诃夫漫不经心地写道,她同时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这是生活,也是艺术。多加一粒绿豆,也许真能累翻一匹载重的马;卸掉一颗螺丝,可能沉掉一艘松垮的船。
《兔子,跑吧》读后感(八):写作者首先要学会剥柚子
评论家指出小说采用纯粹的现在进行时叙述,是为表明兔子哈利具有感而不思的特征,使他避免了陷入跑还是不跑的哈姆雷特式行动麻痹症。我觉得此外还有个师承因素,厄普代克吸收了格雷厄姆格林写作精髓,将格林小说中宗教情结、矛盾心理和镜头感十足现在时叙事风格承继下来。共同的宗教情结,使厄普代克寻到格林,正像单亲命运使略萨寻到萨特一样。
厄普代克虽不具备格林深入异域冒险精神,却跟契弗和马拉默德一样,将才智心血倾注于书写美国中产阶级社会百态,扛起长篇现代现实主义大旗。
格林章节划分严谨有序,条理分明,分出卷、章、节,很具英国范儿。厄普代克删繁就简,用空格分章节,相比少了繁琐呆板,给人明快无拘无束感。
开场。兔子从球场跑回家、走到父母家、又走到岳父母家门前、再开车逃出佳济山镇布鲁厄市,这一系列行动使我们知晓了故事发生背景、兔子昔日辉煌球星生涯和逃跑动因,并对几个主要人物有了初步印象。在第一个小空格出现前这长长一节中,作者实践了马尔克斯所谓“开头就包括一切”的叙事美学,打好基础,铺展开一条广阔的叙事之路。
环境描写及视角。一部作品经典与否,环境描写至关重要。厄普代克紧紧贴附兔子,把全知视角减少到最低限度,用兔子视觉听觉嗅觉建造小说人物生活世界。运动着的兔子揭起周围环境面纱,扮演小说背景描绘者,清晰流畅,完全摆脱掉旧有小说呆板全知定点式环境描写。
作者视角与兔子视角分开或聚合,分不清你我,形成一种艺术模糊性。科塔萨尔曾说基罗加短篇小说不存在俯视与仰视,一概为平视视角,拉近人物与读者距离,更显真实。厄普代克正是如此:“他们穿过市区公园往山脚走去。垃圾篮和活动金属长椅都还没有摆出来,在用水泥和木板搭成的长椅上,有些须发蓬乱的老人在晒太阳,看上去就像一只只大鸽子,他们穿着深浅不同的灰衣服,仿佛羽毛一般。树木长出了嫩叶,在点缀着稀疏杂草的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在没有耙平的碎石路的边缘,人们用木桩和绳子保护着刚播下的花草种子。微风从露天乐池往坡下徐徐吹去,背阴之处凉飕飕的。羊毛衫算是穿对了。一群鸽子机械地晃着头,从他们脚前摇摇摆摆地走开,又拖着脚步在他们身后重新聚拢。一个流浪汉把一条手臂伸在长椅靠背上吹风,他面孔瘦削,像猫一样轻声打了个喷嚏。在一座游亭里上了锁的贮藏间旁边,几个十三、四岁的小混混正在吞吐烟雾和注射毒品,亭子的黄木板上写着红色的‘特克斯和乔西,丽塔和杰伊’,他们上哪儿弄来的红油漆呢?他牵住鲁丝的手。”
随人物运动描画出景物,这有别于东方式情景交融,这里情感不够浓烈,只有淡淡的愉悦。第一句仿佛长镜头,介绍出新场景,然后镜头一转变为模糊的人物兼作者视角。“羊毛衫算是穿对了”立刻化模糊为清晰:兔子视角。“他们上哪儿弄来的红油漆呢?”收尾再次点明始终是兔子视角。兔子那两句心理描写不可或缺,既明确视角,也提振了叙述。电影中人物心理活动只能通过画外音呈现,这方面小说占绝对优势。
室内环境描写。兔子来找埃克里斯:“她领着他穿过门厅和楼梯,进了一个凉爽的房间。这里的天花板很高,墙纸是银白色的,房间里摆着钢琴,墙上挂着几张水彩风景画,壁橱的书柜里放有成套的书籍,壁炉架上有一座钟,钟摆上嵌着四个金球,据说这样的钟会永远走下去。镶框的照片到处都是。家具大多是浓重的褐色和红色,只有一条长沙发的坐垫是乳白色的,沙发的靠背和扶手呈卷轴形。房间里的气息冷飕飕的,但是从尽头飘来了烘烤点心的温暖香气。”
首句诉诸感觉,与末句形成呼应,制造嗅觉和感觉通感效果。天花板高,但没写灯,因为是白天。钢琴、风景画和照片无细致描述,也没介绍方位,只有钟因特征明显而多赢得几个字。当你看到在后面情节中介绍水彩画是关于宫殿和运河,看到照片内容详细介绍后,才知前面是作者有意省略,为使读者在进入一个环境时留下简明印象。这里最怕凌乱,一次不要塞给读者太多,电影中可一目了然的景象,小说里也要尽可能一目了然,信任读者想象。厄普代克画家出身,高超色彩描摹堪称教科书,若有兴趣可从头翻一遍书,留意颜色词汇有多少,就像展开色彩绚烂的扇子。
润滑剂杠杆或绳索。在埃克里斯会见斯普林格太太、安斯特朗太太和德国牧师一章中,水在叙事动力中起到关键作用。面对斯普林格太太,埃克里斯紧张窘迫,渴望喝杯水,但没得到招待,这使他本不情愿的拜访成了自我折磨,使读者看清斯普林格太太和埃克里斯一部分性格,同时也展示出新兴中产阶级意识和没落贵族阶级意识间紧张关系。到了安斯特朗太太那儿,他依旧渴望水,不同的是他在这儿不紧张,发现哈利母亲很有趣是个幽默大师,拜访临近尾声时也如愿以偿得到水,一饮而尽。随后当他在道貌岸然铁石心肠的德国牧师那充满牛肉味的家里受尽羞辱和鄙薄后,怀着愤怒和失败感来到聚集年轻信徒的杂货店,痛饮下两杯清凉的水。
水,本意和叙事中都表示润滑。也可称为杠杆或绳索,就跟酒鬼老糊涂托瑟罗在前面起的作用一样,引出鲁丝这一人物。他的滑稽和对兔子过去的影响,使他化身为牵引故事进程的绳索,成为兔子鲁丝间关系发展必不可少的道具。科塔萨尔评论基罗加短篇小说像赛车竞速运动,在有限空间里达到速度与技术完美结合。这一理论用在长篇小说中,就好比在有限天地中展开一场长途之旅,耐力跟速度同等重要,而正是水和托瑟罗润滑作用保证了耐力的持久。厄普代克没分章节只用空格,也许是想让读者自己去发现感受内在叙事节奏。托瑟罗撬起前面主要内容,埃克里斯及神奇的水撬起第二部分主要内容。润滑剂杠杆或绳索,是叙事艺术所特有技巧,善加运用将使叙述难题迎刃而解。
叙事万花筒。平铺直叙难免枯燥呆板,除内容跌宕起伏外,变化多端的形式感至关重要,而如何控制好形式感核心要素中的叙事节奏(或行云流水或回环往复),成了作家最基本的素质。
本书共分三章。第一章开首一大空格后出现四个小空格,每个空格后一小节,共五小节,到兔子将高尔夫球一击命中结束;第二章从“斗转星移,岁月渐逝”兔子为史密斯太太做花匠开始,分出十二小节,到詹妮丝淹死女儿结束;第三章从埃克里斯听到噩耗开始,用五小节结束全书。第一章和第三章篇幅相等,结构平衡,前者叙述速度慢,后者为中速;第二章分节最多,速度最快,情节纷至沓来,时空不断跳跃,为快速。这种借鉴古典音乐的结构,昆德拉是一极端。
全书以兔子视角为中心,穿插进埃克里斯视角和篇幅很少詹妮丝、鲁丝视角,跟格林《问题的核心》《人性的因素》《布莱顿硬糖》一样,中心人物视角搭配相关人物视角,并用第三人称现在进行时展开叙述。
故事向前推进过程中注入回忆也是他们共同特色。因为注入回忆都很短,因此只是概括性回述,仿佛将往事中最难忘时刻录制成带重播出来,起到放慢叙事速度、调整节奏、丰富人物历史的作用。如:詹妮丝出场不久,跟兔子斗嘴后走进厨房。这时出现一段作者=詹妮丝模糊视角,概括性回述她和兔子恋爱时的美好,与现实形成对照,也增进对人物了解。引入得自然而然,干净利落。
再如:兔子走到父母家时展开了一段较长回述,通过具体事例简略清晰地筑起生活二十年的居所历史。母亲昔日话语不时闪出:“布尔格家的窗户光线充足,而我们这儿却不见天日。”“一听到那个老笨蛋的机器在他那边的走道上煞有介事地拖回来,我的血压就要升高,耳朵里也嗡嗡响。”这些用浅淡字体标出的揉入回述中的话,既清晰了回忆内容,也先闻其声地展现出母亲犀利性格及其在兔子心目中的地位。
除回忆段落和每节开始阶段偶尔用一般过去时概述外,格林小说大多采用现在时叙述,给人紧张感,像电影剧本。厄普代克在细腻的现在进行时叙述中,加入两段概括性叙述:兔子当花匠那小节;詹妮丝在医院休养、兔子带纳尔逊、詹妮丝出院后那一大节。用一般过去时概述几周及几个月内生活经历,突出重点情节细节,给读者带来时光流逝感。与概括性回述一样,起到放慢速度,变化节奏感的作用,用得不多,却已成润滑剂外增强长途之旅耐久力手段之一。
“他安顿孩子上了床,帮他盖好,对他说:你真是个乖孩子。
是的。
我要走了,你别害怕。
爸爸走了?
这样你才好睡觉,我会回来的。
行,好的。
好的。
爸爸?
什么?
贝姬宝宝死了吗?
是的。
她害怕吗?
哦,不,不,她不害怕。
她快乐吗?
是的,她现在很快乐。
那就好。
别担心这个。
好吧。
好好睡一觉。
好的。
想想扔石子的事儿。
我长大后,会扔得非常远。
没错,你现在就可以扔得很远了。
我知道。
好了,睡觉吧。
他下了楼,看到斯普林格正在厨房里洗碗,便问道:您不希望我今晚呆在这里吧?
今晚不行,哈利。很抱歉。我想,今晚你最好不住在这里。
好的,当然。我这就回去。早上我可以过来吗?
是的,过来吧,我们给你准备早餐。
不,我不用。我是说,等詹妮丝醒了,我来看她。
当然可以。
您认为她会睡一晚上吗?
我想是的。
嗯——很抱歉,我今天没有去车行。
哦,没关系,那算不了什么。
明天我不用去上班吧。
当然。
我没丢了工作吧。
当然没有。他说话时小心翼翼,眼神有些不安,他觉得他妻子正在竖起耳朵听着。
您对我真是太好了。
斯普林格没有回答。”
以上也是控制叙事节奏感的手段之一。
这些近乎赤裸的你来我往的对话本身就暗示兔子丢了魂儿的精神状态,与昏睡中詹妮丝没有区别,好似梦游。与儿子对话,兔子成了好父亲,轻声细语夸奖安慰,循着惯性脱口而出,动作和心理活动处于停滞状态。跟岳父对话,兔子一改往日落拓不羁,显得客气有礼,其实大脑空白,没话找话,拖延着不愿返回飘满死亡气息的家。这种你来我往对话,马拉默德用的最多,对话中不加入动作和心理描写,由此形成马拉默德风格。厄普代克只把这种对话当成点缀,当成一首短小美妙的歌,不时奏响。
福克纳式长句也不时被运用,连续几行不用标点符号,仿佛一小段优美旋律:
42页兔子回想詹尼丝从前在浴室中情景。
207页兔子扔下鲁丝跑去医院,鲁丝哀伤的心理活动。
213页兔子在脑中回放与玛丽安那段美好时光,将优美长句送给这记忆中瑰宝。
269页兔子再次离家后詹尼丝抱小贝姬顾影自怜式意识流动。
纳博科夫被粉丝称为小说魔术师,也被不喜者说成二流小说家,究其根本是后者不理解。跟绘画一个道理,当毕加索夏加尔莫迪里阿尼等人横空出世,最初伴随巨大形式创新而来的,多是质疑与观望。小说中代表有《尤利西斯》《追忆似水年华》《微暗的火》等。衡量艺术作品伟大与否,形式创新和完美表达,共同占据头把交椅。厄普代克未能扮演形式创新之角,转而大肆吸收伟大导师创造精华,熟练运用,力臻完美。在这点上,与兔子四部曲并列的有《红楼梦》《安娜卡列尼娜》《喧哗与骚动》等无数经典之作。也许厄普代克在《马人》中尝试了纳式写法,做了回炫技表演,但纳博科夫已然成为一道不可替代的景观,厄普代克只有驻足欣赏的份儿。他必须开拓自己的风格,于是选择了现代现实主义,做出一次完美记录美国中产阶级生活史壮举,成功创建一道厄普代克风景线。法国新小说派借鉴美术,注重描摹,昆德拉借鉴音乐,钻研结构,纳博科夫拥抱魔术,做了文学史首位小说魔术师。魔术执着于欺骗,观众乐于深入骗局用眼力与智慧洞穿魔术师把戏,纳氏小说营造魔术氛围,变化多端的叙事策略达到万花筒的极致,将读者置于全新位置。厄普代克在兔子四部曲中也达到另一种万花筒极致,他把美术音乐电影和各种小说技巧集于一身,我想,作为非天才写作者,厄普代克的选择也将是你我的选择。
附录:有趣、不容忽略细节和点睛之笔。
1、“接着又是同样的新闻:达赖喇嘛在哪里?”“他就是达赖喇嘛。”这调侃似的两句话相隔不远,第一句出现在兔子开车逃出布鲁厄那节,第二句镶嵌在兔子穿上托瑟罗衬衣准备去赴约那节。好像达赖就是那时离开西藏,成了美国热议的话题。好像达赖在西方人眼里代表自由,貌似流亡无家可归,其实已投身佛主怀抱,拥有无限自由。
2、詹妮丝似乎成了“蠢”的化身,在兔子眼里“蠢”是她最显著的标签:“她真蠢,这看来是无疑的了。”
“他对她还不够了解,他从来都不清楚她到底会干些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真蠢。”
“老天保佑那个蠢女人!”
“可怜的詹妮丝这会儿大概感到不妙了吧……说不明白为什么晚饭都凉了还没人回来。真蠢。原谅我。”
“‘是的。老天,她真蠢,真的太蠢了。’”
“……兔子想起她那副咧着嘴的蠢样子。”
“‘哦,不管你怎么同情她,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多愁善感的蠢女人那儿去了。’”
“‘鲁丝,我马上得走了,她生的是我的孩子,而她又很蠢,我看她一个人对付不了。’”
“她用那单薄、刺耳和一如既往的愚蠢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哈利,你不知道我想睡觉吗?’”
“她翻身仰卧在床中央,她的脸隐在黑暗中,只听她愚蠢地解释道:‘我可不是你的婊子,哈利。’”
用了这么一大堆“蠢”,有时让我产生错觉,似乎这字跟“宝贝儿”和“亲爱的”一样,成了爱称。这里的蠢,有的代表本意,有的带有恋人间打闹逗趣的气息,有的恨铁不成钢,有的怜悯,有的怄气,成了个复杂庞大的多义字。
3、鲁丝出场不久,站在餐馆门前,兔子发现她“脚下是四块方形铺路石拼成的十字。”寓言也象征了鲁丝的命运,是作者谋篇布局反复修改的明证。
4、104页倒数第四行有一印刷错误:“他正想伸手去拿衣服,一转念却转过身来朝厨房走去,想看看自己的行为造成了什么后果。”“厨房”应改为“卧室”。在卧室里,兔子看到一串圣诞节他送给詹妮丝的爪哇产的木珠项链。与这条项链极为相似的一串黑色念珠,后来出现在修女护士的手边,兔子刚跑到医院,跟修女打了个照面,便留意到了这串念珠,立时想起自己曾经送给詹妮丝的那串。他愣住了,对正在产房里的詹妮丝和肚里的孩子,产生了一丝愧疚。细节和小物件前后呼应。睹物思人或称睹物思旧,润物细无声,不错过任何一个闪光点,凸显出厄普代克高超的情节驾驭能力。
5、女儿夭折后,兔子寻求埃克里斯的帮助和安慰时,后者说:“‘哈利,我的确知道人们是被引向基督。我亲眼看到过,也亲口尝到过。而且我还的确认为,婚姻是神圣的,这场悲剧虽然可怕,却终于把你和詹妮丝又神圣地结合在一起。’”遏制了兔子持续性跳跃行为,停下来思考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读者清楚地看到这场完全可以及时避免的悲剧,却被两个一直做出错误选择的大孩子弄成了不可避免。埃克里斯这段话没有立刻点醒兔子,却已潜移默化影响到兔子未来的选择。存在主义哲学深刻而宽广地渗透进二十世纪小说创作大片领地,影响无处不在。
6、“我曾经也干过出色的事情,我打的篮球是一流的,真的。可一旦有过一流的经历,无论如何,你再去干二流的事情就不会有劲头。而詹妮丝和我之间的小把戏,伙计,那真正是二流水平。”兔子对埃克里斯说的这段话似乎成了他逃避婚姻、工作、平凡生活和现实责任的借口,但这确实是他逃跑的主要动因。球场经历像幻觉贯穿一生,那里有他取之不尽的人生经验,相比之下现实太过苍白平淡。打球是他一生中真正全身心投入的两件事儿之一,另外一件是《兔子富了》中的汽车销售,也就是赚钱。而他终生孜孜以求的性爱只能算本能,受客观现实制约,往往不能称心如意。除打球外,初恋情人玛丽安也是他记忆中的瑰宝,一流的经历。玛丽安嫁人后,兔子在失落中渐趋麻木,沿着一条循规蹈矩之路不断向前。逃跑虽也是前进却是在另一条路上,直到女儿的夭折再次带给他巨大失落并渐趋麻木为止,他又返回原路,不再逃避,催生出《兔子归来》)。
《兔子,跑吧》读后感(九):厄普代克的欲望乌托邦
婚姻家庭以及由此引出的婚外恋,身体欲望,一直是厄普代克小说的主要母题。他历经40年塑造的主要人物形象“兔子”哈利·安斯特朗,在对家庭的一次次出走与回归中,完成了一支性与宗教交织的华丽而忧郁的交响曲。自1959年发表了第一部《兔子,跑了》之后,此后每隔10年,厄普代克分别出版了《兔子归来》、《兔子富了》和《兔子歇了》。一本比一本厚,也因为阅历的增加,被评论界认为一本比一本写得好。尽管他超群的记忆也使得这套书成为当时各种社会现象和价值的记录,但其中最重要的,可能还是如英国作家戴维·洛奇在厄普代克于1月底去世后,在怀念他的文字中谈到,“尽管与索尔·贝娄、诺曼·梅勒和菲利普·罗斯处于同样的高度,但厄普代克与他们不同的是,他的美国新教精英阶层(WASP)的背景,其特别的贡献在于,展示出市郊的美国白人中产阶级是如何被性解放运动所影响。”厄普代克是犹太人,但他的社会地位和教育背景赋予了他WASP的价值观,而 “兔子”则是血统论上的WASP。“兔子四部曲”和发表于1968年的小说《夫妇们》,就是对洛奇这句评论最好的注解。
1959年的时代特征是肯尼迪时代的到来,他的个人形象和号召力给1960年代初的美国注入了一种浪漫的激情。厄普代克曾经说,“肯尼迪给我们每个人带来了一种已经远去的浪漫的感觉。1965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在我看来都是非常纯真的。”社会价值取向方面,则渐渐体现出丹尼尔·贝尔所指出的当代美国的文化矛盾:“一方面是经济运行本身需要的传统的新教工作伦理和清教节制精神,另一方面,是一味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体制本身导致的消费主义盛行,结果就是在文化层面上形成以‘自我实现’和‘自我表达’为中心的极端个人主义,在生活方式上,则是享乐主义的出现和流行。”厄普代克笔下的主人公前提都是生活在婚姻制度中且又充满生命本能的冲动,在享受家庭温馨的同时,个人要求与社会要求之间必然会产生对峙和冲突。在这一切背后是社会道德观念的转变,享乐主义的蔓延和对生活的控制,而厄普代克透给读者的信息是,纯粹的享乐主义终究还是个乌托邦。
并不像他之前的“垮掉派”作家笔下的人物,制度的藩篱从来不会对他们的浪迹天涯造成太多的困扰。厄普代克一直试图重新找回美国的传统价值,尽管是以那么不传统的方式在作品中展现——兔子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家庭生活的平庸与琐碎和追求刺激性生活的冲动,促使他一次次离家出走。当时刚流行起来的追求“个人自由”的思潮,给了兔子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马尔库塞说的享乐主义功能,要求人的身体和感观同时得到满足。人应该享受其存在,同时并不会亵渎其本质,也不会因此有罪恶感和羞耻感。“但如果兔子在这种生活中得到肉体和精神双重的满足,那显然有悖厄普代克的原意。”厄普代克的研究者、译者罗长斌在接受办刊采访时说,“于是某种程度上,兔子被创造得很不幸:他一次次的出走,总是由一场场并非由他直接导致的悲剧而收场。”在第一次出走后,他新生的女儿由于疲惫不堪的妻子的疏忽,在洗澡时溺死了。在《兔子归来》后的另一次出走,他的情人吉尔在火灾中丧生。在女儿的葬礼上,兔子说,“不是我杀了她。”引来所有亲戚的怒目而视。而兔子是个“嘴上硬”,却并非是个不会自省的人。在冷漠地看着吉尔的尸体运走后,厄普代克写道,“(再一次)他明白他就是罪犯,却从未落网。恶心就像油烟透过他的身体往下沉。”
“我们的问题是我们生活在旧道德的黄昏期,有足够的东西折磨我们,但是又没有足够的东西约束我们。”《夫妇们》中主人公的一句话大概可以解释“兔子”们所处的尴尬境地。在性解放的60年代,这些主人公们就在身体的欲望和旧有的道德观中挣扎。“然而,这里面存在着几个悖论,”《厄普代克与美国当代社会》的作者金衡山在接受本刊采访时说,“厄普代克笔下的人物,无论是兔子哈利,还是《红字》和《夫妇们》中的主要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一方面他们都是有信仰者,无论如何无法放弃对上帝的信仰。兔子一次次出走,促使他做出这一选择的还因为他内心的憧憬,因为他相信上帝,始终认为在生活的表象背后应该有一种意义存在。尽管表面上他并不尊重宗教的形式主义——如牧师和教堂。另一方面,他们都是自我中心主义者,对个人自由的追求必定会产生与社会规范和道德准则的冲突或背离,而且在很多情况下,自我甚至超越了信仰。厄普代克曾经提到过‘正当的自私’。一般传统的教义都是教人“像爱自己一样爱你的邻居”,到兔子那里变成了“上帝不在场时,爱你自己”,成了自我中心的极端凸现。他们想象宗教,打着上帝的名义证明自己行为正确。兔子在女儿的葬礼上仿佛看到一点光,他把女儿的死亡看做是上帝的旨意,而不是谁的过错,宗教是他们卸载精神负担的贮藏室。而在每一次逃跑之后,行动自由还是导致了一个副产品——精神的枷锁。是因为传统的宗教观对他们还是有根深蒂固的影响,无论是对妻子的谦疚之情,还是在女儿和吉尔死去后,他无法解脱的精神上的压力。”
尽管一次又一次遭遇挫折和失败,兔子对个人自由的幻想依旧存在。然而厄普代克在1992年的一篇文章中,回顾了他以往作品中对个人自由的表述时说:从表面上看,兔子的问题是陷入了与社会道德冲突的困境中,另一个问题是,他苦苦追寻的自由,其实是个幻象。某种程度上,它是社会制度的附属品,建立在中场阶级的家庭理想之上,而这个理想本身是个幻想,反映的是个人行为和公共宣传的道德之间的矛盾。“我认为美国现在就像是一个不被爱的孩子,窒息在了糖果中,就像是一个中年妇女,丈夫每次出差回来都要带回来一些糖果。因为他一直对他不忠诚,他们刚结婚的时候,他从来不用给他买礼物。”厄普代克写道。兔子一次次逃避现实,陷入不能自拔的自我矛盾中,却不知道他的幻想就在现实中。
到了第四部《兔子,歇了》,兔子对性到了痴狂的程度,和性相关的意念在他脑海里不断地翻腾,也许是兔子进入老年的标志。寻找“浪漫的感觉”的说法不复存在,都是很直接的性意象的回忆或者对年轻女性的觊觎。或者是老年的兔子看透世道——男女之事不过剩下这些罢了。这也是厄普代克局限的地方。而书中描写唯一一次性行为,确是惊世骇俗地和他自己的儿媳,兔子却说“反正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再一次,他还是被来自内里的精神枷锁舒服住了,想逃避却再也跑不动,倒在年轻时给他带来光荣的篮球场上。“厄普代克让读者看到的是对个人自由的过分强调,在中产阶级家庭生活的彻底失败,想在最大程度上实现个人意愿和自由,但结果是个人陷入不能自拔的困境。想要逃避,其实无处可逃,还要面对由此带来的道德困惑,不能不说是对弥漫着自由憧憬的肯尼迪时代的反讽。这种选择的困境深刻反应了当代美国中产阶级的生存状态。”金衡山说。
莫里斯·迪克斯坦在《伊甸园之门》中说,“和某些六十年代的小说家一样,厄普代克以最差的作品取得了最大的成功。”说得就是被戴维·洛奇高度赞誉的《夫妇们》。在这本书中厄普代克写到一个小镇的10对夫妇,他们之间的性关系错综复杂,小说中有大量华丽而细腻的性描写,厄普代克这方面娴熟的文学技巧为有的评论者赞赏,说他填补了美国文学的空白,也体现着时代“自由表达”的特色。也为有的评论者诟病,一些评论说,性描写如此之多,不如把题目《夫妇》(Couples)直接改成《通奸》(Coupling)。研究者葛雷纳评价说《夫妇》讲述的是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建立“色情乌托邦”(erotic Utopia)的故事。厄普代克自己解释说,“这本书写的其实并不是关于性,而是关于性正在成为宗教的问题。”就像小说中,一位人物说的,“我们互相之间成了教堂。”厄普代克在小说出版后,接受的一次访谈中提到了《夫妇》与时代的关系,“现代社会已经使得工作越来越变得不重要了,他们不再相信工作作为一种职业的重要性,而是转向各种程度的‘交友’,他们最关心的是床上和桌子边上的生活。”
戈尔·维达尔讽刺厄普代克是美国的“好儿童”,兔子的个人生活,可以成为六十年代美国社会传统价值的一个比喻。兔子的经历表明了还是表明了作者维护传统价值的种种努力。厄普代克在作品中不动声色地追问着金斯堡的诗句:“亚美利加,你何时才变得像天使那般模样?”“兔子的思维模式早已被制度化,尽管他企图反抗这个制度的社会。但他并没有真的成为一匹脱缰的野马,永远扬长而去,从始至终是被制度给框住的,他的宗教观本能抑制住了他从享乐主义的生活方式中得到全权的快乐。厄普代克的宗教观限制了他笔下主人公的行动,他毕竟和自己的结发妻子终老一生,缰绳仍然在上帝手里。”金衡山说。
厄普代克去世后,一些媒体发表的评论说,他走太早了,没等到诺贝尔奖。但如果观察诺贝尔文学奖的价值取向,应该能看出,厄普代克是要被摒弃在门外的。厄普代克的价值观上有很大的局限性,他在政治上是个保守派,支持越南战争。在《兔子富了》中,针对查利说越战是美国在国际社会上玩的“权力把戏”,兔子说:“美国的行为不能简单地用‘权力’和‘不权力’来说明。美国的行为就像上帝的脸,美国在哪里,哪里就有自由,哪里没有美国,疯狂就会带着铁链统治一切。”“在坚持战斗的轰炸机下面,天堂是可能的。”如果说这仅仅是小说创作,在1989年的自传中他振振有词地说,自己的想法是出于爱国的行为。再一个是他大量的谈不上必要的性描写,就像兔子最喜欢吃的“越吃越有味儿”牌土豆片,好的小说创造读者,而差的小说引诱读者。
《兔子,跑吧》读后感(十):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一阵子了
安魂曲
约翰厄普代克
南森 译
几天前,我想过:
如果我死了,谁也不会说,
【可惜啊!这么年轻,前程远大!——未可限量!】
我姗姗来迟的死亡遇到的,不过是一些人耸耸肩,哭不出来;
我料想大家的反映会是,
【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一阵子了。】
生命不过是破旧的诡计,
而死亡是阴暗,广阔,真实。
它的震击不在别处,
只在它降临之地。
谨让我们用作家自己对于死亡的感知怀念这位文字大师的死亡。
生命不过是破旧的诡计,而死亡是阴暗,广阔,真实。它的震击不在别处,只在它降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