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家的老母猪

　　养猪和养牛养马以及其他动物不一样，养猪是单单为了吃肉的。我小时候曾唱过一首儿歌，新年到，要杀家里的畜生过年，主人要杀狗，“狗说：我看家看家的喉咙哑，杀我不如杀你家的马。马说：我备上马鞍供人骑，杀我不如你家的驴。驴说：我磨了面大家吃，杀我不如杀你家的猪。猪说：我吃你家一斗秕子二斗糠，拿过刀子见阎王。”养猪是纯粹为了吃肉的，关于这点，猪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就是老母猪，生了一辈子小猪崽，为主人拉一辈子套，最后也过不了这一关。

　　可是，我舅舅家的那头老母猪死了以后，舅舅却舍不得吃它的肉，舍不得卖钱，而是含着泪把它埋了。舅舅说，这头老母猪对他家有恩，对它给他家带来的好处使他终生难忘。

　　夏天，一出村，都是生产队的庄稼，有玉米，有高粱，谷子和一些其他作物。夜晚，人脚定了以后，舅舅家的那头老母猪就悄悄地走出村子，潜入玉米地，用前腿按行把玉米一棵棵地踩到，然后啃食玉米棒。吃饱以后又悄悄地走回家。回家之后卧在圈里，白天一天就不吃不喝了。等到第二天夜晚来临，再潜入玉米地饱餐一顿。这样时间一长，队长发现队里的玉米成行的被老母猪踩踏，棒子被吃掉，夜里拿了手电筒去捉，想不到那头老母猪是通灵性的。队长明明听到了老母猪“嚓嚓”的进食声，循声去找，却发现不了它的踪影。原来它一听到脚步响，一不惊慌，二不逃跑，而是立即停止进食，屏住呼吸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像战争年代，为了躲避敌方的搜查，士兵进行隐蔽一样。满地都是连成片一人多高密不透风的玉米，一头猪躲藏在某一个地方，队长要想找到它，等于说是大海捞针。

　　舅舅有五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家里孩子多，劳力少，挣不来公分，年年黑账，日子常年拮据。这时十来岁的儿子又偏偏生了病，肚里长了一个瘤子，住院动手术，花了很多钱。这钱就是那头老母猪两年五窝猪崽卖来的。特别是夏天，老母猪夜里外出打野食，不吃家里的饲料，节省下一笔钱不说，它在外边吃的由于是精饲料，营养高，上膘快，下的猪崽个个膘肥体壮，在市场上又能卖个好价钱。

　　后来，队长对队里的玉米一再被老母猪吃，而发现不了它的踪影这件事大为光火，就发动了村里的红卫兵。红卫兵是革命小将，一听说这事，立即来了精神，说阶级敌人一个一个都被我们打趴窝了，何况一头老母猪呢！晚上，几十个红卫兵在队里的打麦场上集合，几十把手电筒的光柱子在夜空中闪来晃去。他们有手拿红缨枪的，有手拿三股马叉的，还有手拿木棍的。等到夜里人脚定了以后，在队长的带领下向玉米地进发，进行地毯式搜索。至于这样做人为踩踏掉的玉米比老母猪吃掉还要多得多的事实，为了捉到罪大恶极的老母猪，这时候大家也就顾不得了。终于，老母猪被红卫兵搜到，大家一阵围追堵截，老母猪寡不敌众，终于死在了红卫兵的红缨枪、三股马叉和木棍之下。

　　舅舅第二天听到消息，找到了已经体无肤的老母猪。它肚子很大，已经怀孕两个月，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舅舅就在大堤边的一块荒地上挖了一个坑，含着泪把它偷偷地埋了。当然，它是一头猪，杀了，肉不但能吃，也能卖钱，可舅舅不忍心。

　　用今天的眼光来看，那时候是大锅饭时期，家家户户都穷得叮当响，每一个人都是保命要紧。如果有人能把队里的东西弄到自己家里来，保住一家人的命，大家就会说他有本事。所以，自己家的老母猪吃了队里庄稼，舅舅良心上也还是过得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