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堂》是一本由严明著作,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158.00元,页数:26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昨天堂》读后感(一):在淡然无极的世界里,确认属于他的自由
上次读到严明的书是2019年6月的事了。那年末便进入没完没了的疫情期。
《昨天堂》是在疫情阴影下出版的。画册当然不只是堆几张照片了事。我知道,为每一张照片,严明都要行走千里,倾注泰山般的情感。他在序言中写到嘉峪关的《雪地舞者》,大自然的画面如何打动他,拍完又不舍得离开,离开时心里还在暗想:会再回来的。然后又回头张望。我甚至记得那是2020年11月,那晚降温,我给严明发讯息日常问候,他回我一张风雪中”嘉峪关”机场红彤彤三个大字的照片。而此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在为疫情封住了步伐而苦恼。后来,打完疫苗他又说:我要出门狠拍三个月!
那阵一直感慨:风雪之夜,严明远在嘉峪关,为拍一张照片。即便也抱怨过摄影给他带来的焦虑和失望,这甚至令他身边热爱摄影的人们都望而却步:能拍的越来越少,拍出好照片又能怎样?风格有时是一种独特的语言,有时也会成为创作的束缚……好事者们总会为他如此担忧。而严明用行动回复:管他的,拍就是了!
我常怀疑,他肯定是对那种心动——不舍——回望的感觉上瘾。不然为何总要出门,有时哪怕只是回到当初的拍摄地看看,就像看望一位老朋友。
复旦的骆玉明在解读庄子“解衣般礴”的故事时说:“真正的艺术家在从事他的创作活动时,必需完全忘却自身的存在,不怀邀裳之心,没有得失之念,精神充分解放,用志不分,主客一体,才能使他的创作在最高境界上得以完成。”这不就是严明之前说的”谁先动心谁先死“吗?
严明对每一张照片都有深厚的用情,若你知道他可能步行一整日也不会按一下快门,便能理解这些照片对他就如同金蔷薇,也能理解为什么不多久他会去夔门看看那些猴子,给他们喂点吃的;而那些擦身而过,与他的镜头萍水相逢的人们,他会常常记挂他们,甚至假设过很多次重逢……他们构成了他畅游的意义世界,这种用情至深使他的作品接近于”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严明说他已经拍了20年了。20年里,世界早就变成色彩斑斓迷人眼,浓妆艳抹流水线。而他依然坚持黑白胶片,若不静心端详,如何能欣赏到从黑到白之间的层次之美;若不站定屏息,又如何能感受到中景这种君子之交的冲淡距离?他不为这世界的变化所动吗?我见他动摇过,怀疑过,但终究他没有趋媚于这个世界。
去年冬天,看着他一张张把洗出来的底片扫描成照片,他的那个意义世界再度在我眼前拼合而成。他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淡然无极”,也正如此,观者才能在观看时“得像而忘言,得意而忘像”。他自然并非为这个目的而来,他只是在这个世界里确认属于他的自由。艺术的本质不就在此吗?
《昨天堂》读后感(二):严明:视觉工作者要先有“觉”,然后才能体现到作品上
我是安徽省定远县人,19岁离开家,大学学的是中文专业,毕业后做过老师,在杂志社做过编辑,在唱片公司当过企宣。2001年我开始接触摄影,那时我是一家报社的文字记者,刚从业不久,跑口儿是演唱会和唱片行业。
我有个搭档是摄影记者。闲来无事我就摆弄他的相机,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了,用我们的行话叫“中毒”了,很痴迷。我觉得摄影太有意思了,自己买了相机,偷偷问几个好友:“我打算搞摄影,觉得怎么样?”得到的回答都是:“好,去做吧,准行。”
我拍了半年多,还做了一个摄影网站。当年我们报纸有两个摄影版面,同事专门给我做了专题,我也顺理成章干起了摄影记者,跑社会突发新闻。
在同事家里,我看到很多画册,也会问他一些技术问题,比如光圈、快门。有一次他特别不耐烦地说:“这些东西说得越多,越能说明你还不成熟,照相机就是个盒子,摄影就是在有光的地方按快门。”是他最早破除了我对器材的华丽梦想,现在想来,这是一个“去魅”的过程。
随着拍摄的深入,我开始不满足于采访任务的拍照,在工作之外尝试拍摄更自由的内容,也逐渐摸索出自己的喜好和风格。我发现我对历史文化主题最感兴趣,特别是古建筑、古迹、雕像、破庙、荒野、古道这些历史文化遗存。
有佛的禽圈 苏州 2019
这些拍得多了,其他的就慢慢放手了。但很快我又发现了问题,那就是时间不够用,我计算过,做记者一年当中自由的时间大概有不到二十天,这远远不够。 我开始考虑辞职。
当然,这需要克服恐惧感,因为自由摄影师的收入是不确定的。考虑了两年多,我依然觉得时间最宝贵,终于决定辞职。
那一年我40岁了,交出单位发的豪华大相机,只剩下一部自己的老式黑白胶片相机,也再没有工资可以领,确实挺冒险,我知道这是个笨办法,但确实能有更充裕的时间。
人生的乐趣就在于一次次由心的选择,随后承担一次次出走的后果与奇遇。
当然,辞职也让我获得了创作上的自由。我打过一个比方,就像射击,我可以“砰”一声,先在墙上打下一个弹孔,然后拿着笔跑过去画圈──围着这弹孔画十个圈。这样的话,每一枪都是十环。拍照我不会提前确定题目,再拿着相机的框框去寻找搜集。
视觉工作者要先有“觉”,然后才能体现到作品上,应该是这样的逻辑顺序。
我正式入行时,可以说摄影已经走进了千家万户。
就像我在第一本摄影随笔集《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编辑:新版不久将和大家见面!)里记录的心路历程,投入进来了,就必须知道这个行业是干什么的,前景如何,不能泯然众人地泛泛而为,不能让摄影沦为生活小工具。
很多摄影师在清新、唯美、巧合这些层面上徘徊太久,苦于无法升级。其实,艺术需要提出问题,甚至呈现悖论。如果你和大家一样,吃饭时拍菜,下班路上拍猫……那就是小清新。我听过一句话,“没有态度的都是小清新”,很好地把顺应别人审美的类型做了无情归纳。我当时吓了一跳,马上分析自己的作品是否有态度。我觉得,我有态度。
摄影师看到了什么,其实取决于内心有什么跟它呼应,是内心长期的储备与所经历的世界产生感应,在摄影过程中才会灵光一现。
三只仙鹤 齐齐哈尔 2019
所以,“看”世界的过程,就是在“感”世界,要把自己的观感想办法呈现在画面上。这才不枉入行,不枉和相机的一场缘分。
如果这个窍门不开,那么今年拍摄可能和去年是一样的水平,明年又和今年是一样的水平,这就很可惜了。只有带着“有感”的框架去看世界,阀门才会打开,才不会去拍那些可拍可不拍的东西。摄影让我真切地体会到──这世界变化快。周遭的东西太汹涌,有时候带着疑问去找答案,奋力寻找,等答案终于找到了,却发现问题已经变了。
我之前拍过一张照片,是一个设计成云朵图案的围墙,后来墙面被涂上了颜色,旁边种了树,再后来周围长了荒草,我最后一次去,那围墙已经被推倒了,我蹲在那儿拍了一张照片,又流着泪给自己留了一个影。社会进程就是这样的,每时每刻都在滚滚向前。所以我觉得摄影师的脚步还是要勤快一点,及时到场很重要,照片的留存也很重要。
云墙 重庆 2011
记不清多少次,我背着行囊在广州火车站的人海中被挤得双脚离地,登上绿皮火车,车窗边枯坐的人们与窗外的一切都是过客与风景,我都铭记。
三峡的夏日,清早在狭小的三等舱上铺醒来,摸出相机,拍下对面床铺上望着江面发呆的老乡,这画面对我来说,还带着汽笛声、柴油味,只不过它们留在了无声的照片之外的那个时代。现如今,绿皮车已经少见,江上的班船也没了踪影,它们被更快的动车和岸边的高速公路取替。
三等舱 巫山 2008
在我看来,艺术家不是酷得要命的个人情调独享者,而是启发、打动他人有术的魔术师。摄影里没有需要通过解释才能看到的世界,也不应该有正常人看不懂的照片,如果有,那就是摄影师出了问题,他没能在画面中完成传达。
摄影是抵达的艺术,你拍摄所站的位置,就是将来观者的位置,相当于你们的脚站在同一个地方。你到了那里,才能将面对面的观察,传递给将来的每一个观察者。
摄影不像绘画,可以创造,可以修改,摄影不行,摄影必须要抵达。
我的第一本书《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是文字书,图片仅作为很小的一部分插图使用,书里讲了不少摄影的事情和想法。第二本书《大国志》更多地讲了我的童年,也出版了同名画册。 第三本是在2019年,因为父亲去世,我的内心受到很大波动,写了《长皱了的小孩》。这三本摄影随笔集形成了我的摄影“三部曲”,里面有怎么能用空调快速吹干衣服的行路锦囊,有挑选安全不贵酒店的秘诀,也有为了省钱在餐厅吃饭还要退回收费餐具的小心思……
这次,编辑问我要不要写点什么?我说不写了,现在要出画册。于是就有了大家看到的《昨天堂》。
出版社用了最好的纸张,最好的工艺,我在印厂待了七天,盯机印刷。倒不是说我有多深情,而是负责。因为图片在印刷期间是最后把握调整的环节,想把颜色调到满意,就需要最后把关。
严明在印厂
《昨天堂》这本书里选了108张黑白影像,是我从2007年到今年拍摄的,算是走南闯北多年用摄影诠释人生的一次总结,也呈现了近年来新的视觉探索和新风格的演进走向。
用序言里的话来说:“我用最好的光景,置换了这些东西。命运馈赠给我那么多好时光,我把它们聚拢起来,重新当作礼物,亲手交还给时间。它们是人间前尘埃,我的昨天堂。”
本文来源于《天津日报》,严明口述,刘达撰文;
《昨天堂》读后感(三):严明:像祖先把心事刻在竹板上,我决定用摄影体验生命
按:获侯登科纪实摄影奖、法国“才华摄影基金”奖,被人称为“诗人摄影师”,严明的摄影作品曾打动来自各个圈层的人:贾樟柯、叶锦添、史航、胡歌、黄觉、五条人、陈晓卿、双雪涛、金鹏远……其中,导演贾樟柯曾高度评价:“严明的照片不是记录,不是捕捉,而是深刻的创造。”
严明背着相机,徘徊于新旧交替的乡镇村野、城市边缘,把镜头对准那些极易被忽视的个体与角落,这是他二十年如一日践行着的理想主义。
泰山之巅微弱的小灯箱、嘉峪关雪中翩然的舞者、四川安岳因千年风化而面目模糊的佛像、陇县雪地里的花衣男孩、奉节叉车上的年轻人、宜昌长江边独自怅望的小职员、鹤岗黑龙江上的渔夫……他透过方形构图,用黑白胶片拍下无数令人动容的画面,留存传统人文的流动和消逝,记录如你我一样的大国小民。
在全新摄影集《昨天堂》的序言中,严明说:“照片是时间的偈语,每一声快门都是送别。”
无论是消逝或正在消逝的人文景观,还是这二十余年的摄影人生,他的每一张照片都仿佛是在与过去作别。
雪地里的花衣男孩 陇县 A Boy in the Snow 2019
文/严明
这次整理照片,翻箱倒柜找一些底片,每每朝着光亮举起它们凝望,便是与数不清的旧日重逢。脚步声、心跳声、快门声、喘息声纷纷又来,往事如昨。忽然发现自己搞摄影已经整整二十年了,时如逝水。
当初买来第一只小小相机,偷偷问了几个好友:我打算搞摄影,觉得怎么样?得到的回答都是:好,去做吧,准行。
其实朋友们的肯定意见不重要,我是打定主意了的,我确定喜欢上了这个东西。倒是很感谢当时身边几位前辈,在很早的时候就跟我讲清了工具与表达的关系,使我及时脱离器材的苦海,早早脱开了悦目、记录的迷局,走上心途,至今感念。
喜欢,日甚一日,直至成为疯爱。于是干脆辞职,专业游荡。赤手空拳闯入江湖,一脚踏进滚滚未知。记不清多少次,我背着行囊在广州火车站的人海中被挤得双脚离地,登上绿皮火车,经过一晚才能到达重庆、河南……车窗边枯坐的人们与窗外的一切都是我命里的过客与风景,我都铭记。三峡的夏日,清早在狭小的三等舱上铺醒来,比前一个夜晚凉快了许多。枕边的包里摸出相机,拍下对面床铺上望着江面发呆的老乡……这画面于我来说,还带着汽笛声、柴油味,只不过它们留在了无声的照片之外的那个时代。
与我的一再改行一样,时代其实也在进行着一场场动迁。
现如今,绿皮车已经少见,江上的班船也无了踪影,它们被更快的动车和岸边的高速公路取替。镇北堡影城的假桃花不是长大了,而是汰换了新任。张大春说,行路不难,只是辛苦。问路实难,它决定了旅程长远的价值。
像祖先把他们的心事刻在竹板上,我决定用摄影体验接下来的生命。
《昨天堂》实拍
四川安岳的山间有不少摩崖石刻造像,宋代居多,很是精彩,我去过两次。最让我感觉震撼的却是位于一座小山巅的几无面目的佛像。四川、重庆一带山石多为砂质,加之位于迎风面的缘故吧,这片造像竟逐渐风化了。在我看来,与别处相比,在可惜之余这里还多了一层精美之外的慑心力。
风化的佛 安岳 Weathered Statue of the Buddha 2020
隐约看得出菩萨原先是坐姿,手搭膝上,淡定端寂,威仪宛在。只是没有了表情,曾经是怒目,还是低眉?无从知晓了。现如今面目连同身体,渐渐消隐在山崖石壁内,消失在千年的山风里,留下最后一抹的宝相庄严。曾经慰藉过万颗无助的心,现在到了要离去的时候了,离开他慈悲过的人间,轮回去了。
照片是时间的偈语,每一声快门都是送别。方生方死之间,刻下一道道精神的年轮。
老家公园里的斑马,孩子小时候曾骑在上面拍照,两年之后被人撂倒了。
那年暑假孩子跟人踢球也落得个手指骨裂,我又把他带到斑马倒地现场,让他们再合了最后一次影。孩子的爷爷那时已经卧床,没能再次陪来。未必算什么创作,我想让孩子体会一下变迁,伤及肉体之外的隐痛。
斑马倒了 定远 Zebra Falling Down 2014
在拍照上,善感当然是好的。善感才会伤逝,才会惊梦,触摸到一些精神性的东西。灵感会眷顾心软的人,会追到野外来,帮一帮他。人到底不能只靠精神活着,在外拍照至归来的生活,我都把它视作一场小轮回。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家。一场欢途过后,再次被生活捉拿,又被现实提审实用性。曾几何时,我自喜于做了个“明白人”,活通透了似的,觉得自己已经把生活、艺术中最难解的结给拆解了。觉得只要勤思量、知因果、敢抉择、能坚持……似乎前方坦途一片,何愁之有?可生活和艺术之间,就是有着古老的敌意。
十年以前的一个夏天傍晚,我在宜昌的长江边溜达,走到夷陵大桥东边的下游江岸。不一会儿,有一位男青年骑自行车悄然而至。驻车、把黑色公文包在后座夹好,走到水边。近岸水中有一块石头,一步之遥,他跳了上去,向下游远方眺望。夏季傍晚还是挺闷热的,男青年却穿着正式,小职员模样。西裤、皮鞋,短袖白衬衣束在腰带里,露出一串钥匙。
我猜想他要么是刚下班,或是在找工作的人,路过江岸,来喘一口气。
长江边的小职员 宜昌 A Clerk by the Yang tze River 2010
江水向东,对岸山峦掩映于沼沼雾气里。男青年双手叉起腰,远眺显得抒情,有踌躇满志之感,像一次小规模的君临天下。没两分钟,他跳回岸边,骑车走了。
如今隔了十年,又看到这张照片时,忽然猜想那位小职员后来过得怎么样了,是否志得意满,做了自己的君王?永远无从知晓了。但我总觉得他应该干得不错,祝福那个在山水间聚气的背影,祝福下落不明的理想。只是他不可能知道,有一个摄影家曾凝视过他的凝视,十年之后,回望过他的期望。
甘肃酒泉靠近青海的地方有个博罗转井镇,曾经是阿克塞的县城。后来整体搬迁,只剩残垣,我曾两次到过那儿。在靠近山边的地方,残墙上有彩色的壁画,远远看到时,我还以为是剥落了的早年宣传画。依稀看出画了一立一坐两个人,只是随手拍下。
废墟上的壁画 阿克塞 Mural on the Ruins 2016
第二年我在连州摄影节办展,遇到了我特别喜爱的艺术家庄辉,在他的展场的一面墙上,我看到了一张小小的旧彩照,画面正与我在阿克塞的断墙上看到的一样。
90 年代的一个夏天,庄辉和朋友从洛阳骑自行车前往拉萨,途经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并在招待所认识了当地姑娘牟莉莉。她对两个文艺青年的骑行壮举十分惊奇,热心带二人在当地游玩。在附近的当金山观日落时,两人分别和女孩在山坡上合影留念,照片被庄辉保存至今。
后来几年偶有通信,但最终失联了。二十多年后,庄辉故地重游,发现县城已成废墟,原先可能还抱有再见到牟莉莉的希望眼看落空。可是,庄辉没有转身离去,他买来颜料,把与牟莉莉的合影就势画在巨大的山墙之上,小小照片上的画面又回到了当金山前。不知道当年的女青年会不会在某一天也重回此处,见到如此特别的寻人启事,或许会驻足落下泪来。
如今小镇在遗址发展旅游,弄了不少古怪物件陈列,吸引游客前来打卡。估计经过壁画时知道这个艺术故事的人不多,当地旅游部门也未必清楚他们这片废墟里的资源和宝藏。但我想,才华终会被看见,并广为流传。我佩服庄辉人踏实、有思想,更为自己不会画画而惭愧,觉得摄影能做的事似乎太少。转而一想,这故事的开端不正是摄影吗?图像,是贯穿整个故事的情感文本,是友情可能重寻的密语。
快门合拢,一张照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快门,在对的时机手起刀落,一次感动得以永志,它轻巧如掸尘,又惊险如人生。
常常一个画面,一段音乐,仍可以一下子把我的心薅去了远方。经年累月,遍历万乡之后,扪心自问,喜爱之心仍不可断绝。写有《哦,苏珊娜》《老黑奴》的音乐天才斯蒂芬·福斯特(Stephen Collins Foster),三十七岁时在一家小旅馆内贫病交加地死去,桌上的铅笔字条上写着:“亲爱的朋友和温柔的心”。
我想这应该是音乐家一生中最重要的字眼,是情之所起、艺术之所本。年轻的他为这个不够温柔的世界留下了两百多首歌,在一百五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给人们带来欢乐或慰藉,令人感佩。有人说生命就是一场置换。那么,我只是用最好的光景,置换了这些东西。
命运馈赠给我那么多好时光,我把它们聚拢起来,重新当作礼物,亲手交还给时间。
它们是人间前尘埃,我的昨天堂。
(出自本书序言,有删节)
侯登科奖得主、摄影家严明2021最新力作(2007-2021)
108幅黑白影像,呈现新的视觉探索及新风格的演进
作者亲赴印厂调图、盯机印刷,确认每一幅图片的明暗细节,直到满意为止
图书内文采用美感极致特种纸,图片局部过油工艺,精装方脊,性价比几乎达到极致
“送给亲爱的朋友和温柔的心”
《昨天堂》读后感(四):严明×叶锦添×徐累×史航:照片是时间的偈语,每一声快门都是送别
“照片是时间的偈语,每一声快门都是送别。方生方死之间,刻下一道道精神的年轮。”
最近,我们出版了侯登科奖得主,摄影家严明的全新摄影集《昨天堂》,这部画册收录他拍摄于2007至2021年、从未正式结集发表过的108幅作品,一时引起摄影圈内圈外的广泛关注,迅速登上了各大图书网站艺术类新书榜首。
9月10日晚,以“照片是时间的偈语”为题,严明携新作与艺术家叶锦添,画家及艺术评论家徐累,编剧史航展开了一次对谈,聊摄影与艺术,聊时间与照片,聊严明的“昨日天堂”。
以下为活动的精彩回顾。
左起为:徐累、叶锦添、严明、史航
叶锦添:第一次看到严明,我就很舒服,我很记得那个感觉,晓燕问我要不要去严明的发布会,我一看完书就说我一定要去,我其实还没想清楚就已经答应了。那么是为什么呢?他的照片给我感觉是很诚实的,很诚实的人我通常都会很喜欢,因为他的东西会跟别人不一样,也跟很多东西不一样,独特性是最要诚实的。
对他看待世界的方法,他连接了什么东西,我很感兴趣,因为他经常拍到一些不是表面的东西。他拍东西,我觉得他应该每张照片都对得起自己了。
史航:叶老师提到诚实,又提到独特性,徐累老师本身就做艺术评论,一定见过很多诚实的人和不诚实的人,以及开始诚实后来不诚实的人,你对严明这么一个艺术家有什么样的看法?
徐累:我很早就喜欢严明的摄影,以我自己的经验说,在你们面前的严明是中国最好的摄影师,应该不夸张。每一件作品,我都喜欢。因为一个人拍一张好照片是不难的,可是每张都是好照片很难。
他的作品当中有很多可以看的东西,最主要的是他有自己的一种情怀。咱们不是唱高调,中国人有一种山河故人的情怀,每朝每代都有,从李白到刘禹锡,这种循环一直延续到后来,在他身上这个循环没有断,这个是非常值得去褒奖的。
现在全民摄影,摄影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有没有摄影的眼睛完全不一样,严明的摄影里面是有他摄影的眼睛。
摄影一定是现实主义的,除非电脑上去做,这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摄影,我讲的是一种传统的摄影,一定是写实的。可是在写实当中,包括在社会关怀和社会现实当中,你能从现实两块石板的铁板缝隙中长出草,这是突然就出现一个特别奇异的部分,所以他的作品里面全是谎话,可它又是真实存在的,这就是摄影里面特别有意思的,你汲取的一个眼神,这个眼神同时可以在一秒当中反映出你的构图、你的立意、你从中表现的思想深度,一秒钟所有都反映出来。所以我看他的作品是非常有感触。
严明:我想跟几位老师探讨一下,这本画册和我的上本(《大国志》)都是黑白胶片的,但事实上这两本画册有一个风格的演进。
之前的照片很多拍的是大国小民、江湖人物、路遇、变迁的时代等等。比如这张,就是我最早去重庆那两年,在长江上,特别小的舱,为了节省空间,床就像儿童床一样,我伸手其实都能摸到他的肩膀。我早上醒了摸出相机,发现他在往外看发呆,我一愣,我为什么愣,你知道的各种光线条件,就那么拍了一张。
三等舱 巫山 A 3rd-class Passenger 2008 (图源《昨天堂》,以下同)
2008年,北京在办奥运会的时候,我在奉节的江边,老城刚拆完。
这个小孩就在太阳底下,拿着小钩子和蛇皮袋,捡铁片儿、铁钩铁丝,捡一些废弃的东西去卖。很沉默,拍他的时候,他看我一下,不是很高兴,也不是不高兴,就让人觉得生活很不易那种。
拾铁的男孩 奉节 A Boy Collecting Scrap Iron for Sale 2008
再往之前,因为我做过很多年摄影记者,这种带有纪实性的东西,对我来说不算难,瞬间抓拍也好,都搞得定。
但后来这种照片拍了十年,你知道会有什么感觉吗?你会疯,你成了一种临场抓取的能工巧匠,我就觉得要变。
这张在泰山之颠,我们住了一晚,醒来推窗发现下雪了,天还没亮,这只小灯箱亮着弱光,我在序言里写,它为一个温暖的小生意,在这里待了一夜,付出凄清的成本。
雪地灯箱 泰山 Light Box in the Snow 2017
当地有一个做摄影的朋友,在我身后感叹,他说很多人到泰山上拍风光,你怎么如此激动大晚上拍这个?我说我得赶在天亮之前拍,那会儿已经蒙蒙亮了。
我当时觉得这个小景观一下子进入到我心里,它够一个合格的画面,所以我开始想向这种情境要画面。
这张是在九华山,如果彩色的话,底下就是蓝的,雾是白的。这个闯入者让我很激动,如果纯风光,也许我会按,但是不会激动。
九华山与飞行器 九华山 Mount Jiuhua and a Aircraft 2017
在嘉峪关一个废弃的砖瓦厂。正面一排房子是大厅,过去应该是个俱乐部。发光的球体是以前制造星光感觉的那种灯,表面的小方块马赛克镜片,在阳光照射下突然出现了这个光芒。
发光的球体 玉门 Glowing Sphere 2020
这张照片已经不是瞬间的,我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个时长一分钟的视频,我拍完之后下一秒、再下一秒它还是这个样子。过去它在俱乐部里,本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男职工、女职工翩翩起舞,现在它孤零零的在这里。
我2019年才去到东北,这是齐齐哈尔自然保护区。它在白天被放飞,边上是一个工地的土渣,我撞见了这个形象。我想讲的是,有一些神奇的场景,就是一种馈赠。
大家看上面充满了斑点,就是胶片发霉了,我反而觉得它像花的墙纸,有一点很神奇的沧桑的神秘感。
三只仙鹤 齐齐哈尔 Cranes 2019
这个是二次曝光,在一张底片上按了两次。当时我两个好朋友结婚,我给他们拍了一组纪念照,本来是两只猫,变成三只猫,有一只在女孩的头顶上,女孩仿佛也知道,她的脖子支着。2011年拍完,当成了一个失误的废品,后来整理发现有种神奇的感觉,2019年在法国参展的时候,这张照片面前围的老外最多。
阿里车与大治及猫 广州 Double Exposure 2011
这张也比较简单,在生态园的假山里有一个跳孔雀舞的雕像,表面都开裂了,其实它大概是一个水泥制品,平时你不会觉得多美观或者多艺术,但是好巧不巧,下雪了,它出现另外一种劲儿,很非自然的东西跟自然的东西突然产生融合,让我怦然心动。
雪地舞者 嘉峪关 Dancer in the Snow 2020
在四川重庆,有好多摩崖石刻。我一个月内去了两次,第一次拍完回来,我发现效果不太好,后来又去了。最让我震撼的就是这座面目模糊的佛像,山崖面积不是很大,大概因为迎风面,砂石逐年朝山崖里面消退,留下像水波纹一样的东西,也是把我吓着了。
风化的佛 安岳 Weathered Statue of the Buddha 2020
刚讲到这些照片,事实上都是在精神层面上给我带来的震撼,比肉眼更多。前一本画册会显示我走得很累,但后来这本更多的是那种情绪感。
最后分享一张照片,在玉门市一个废弃的监狱,里面长满了荒草,每间房子没有任何东西,空无一人,窗户的铁框都被拿掉了,我们被这个标语给逗笑了。
拍完以后,我用手机拍,当天发了条微博,突然那两天有一两万多的点击,大家都在转,还@别人,谁谁谁,虽然严格,但我依然爱你噢。
事实上,我认为这个几乎不算作品,也是太简单了,就是标语汉字这些。好多人想破案,到底后面三个字是什么,于是我们猜想,应该是来过一个小靓仔,带了喷漆,他个头可能还不太高,这三个字越来越向下,第一字还踮着脚,后面坚持不下来的。
他艰难地提供了一个民间解决方案,究竟到底后面是什么?“然爱你”吧。
然爱你 玉门 A Slogan 2020
史航:我们发现真正最快乐的时候不是大家分享理念的时候,而且见证那些把严明老师吓到的瞬间,我们也感到拍案惊奇。
我们三位也和大家分享下各自喜欢严明的哪一幅照片,两位先想着,我先分享。
首先这本书的封面,我看到是东北孩子的感觉,不仅因为看着他冷,我想起来我以前特别喜欢的一个人,他也拍照片,但他不是摄影师,他应该是旅行者,已经去世了,叫余纯顺。
雪地里的花衣男孩 陇县 A Boy in the Snow 2019
他走了很多地方,几次走西藏,把中国的四面都走了,出了一本《余纯顺风雨八年日记选》,对当年的我非常有指引,我读了一遍又一遍。
他讲他到东北黑龙江的什么地方,在一个村口走的时候,马路中间有这样一个孩子,看着四岁左右,穿着棉袄棉裤,一个人站那儿卖呆。小孩非常严肃,像村干部一样居高临下看他,然后问他,上哪儿去?他觉得特别好玩,他就回答说锡林河。小孩想一了下,行,去吧。你看东北孩子那个闯荡劲,非常自信但又很平等,还是很关心地说,去吧。我觉得这个小孩就像那个小孩。
所以,有多少个孩子长大的时候,可能是一个你不知道怎么样的人,但小时候一句话被余纯顺记下来,或者通过一个镜头、一个快门被严明这么记录下来,我觉得很有意思。
包括《昨天堂》这个名字,书里的照片,这些瞬间、这些地方、这些故国山河、这些人间城郭,他说就是人间旧尘埃,我的昨日天堂。
德国有一个画家说过一句话,我不是要怀旧,我只是要记录。严明也不是一个怀旧派摄影师,他就是记录本身,就完成了这个怀旧。
徐累老师,你想到哪张照片?
徐累:我很难说是哪张照片,我刚才讲的所有他激情反映的小心思全部都有,包括他的幽默感,很多照片都有幽默感,包括在现实当中找到错觉、找到隐喻。一个好的照片,你看一遍的时候有一个感受,再看第二遍又有新的发现,你不断有发现的东西,这是摄影特别有意思的。
我讲一下严明摄影里的一些特点,他的摄影,每张照片都是一个个体,他不像很多西方摄影师拍的群像或者抓大场面,他不是,他是单个的。单个的里面非常有力量,一旦把它放到空旷的地方特别有孤独感。
所以这本书的书名叫“昨天堂”。
他序言里也写了,每一声快门都是送别,我们刚才讲这句话的时候,这个时间已经过去了。当你拍完之后,这个东西就是不存在的东西,所以每次摄影的记录是特别让人伤怀的事情。
36页这张图片我看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实际上就是一个小孩子翻跟头,好像在两个狮子中间玩一个杂技,这个状态是莫名其妙的,非此非彼的状态,这种东西是摄影里面特别有意思的一种错觉,摄影的错觉是特别有魅力,错觉变成比真实更真实。
后空翻 上海 Backflip 2016
最主要的,他的所有作品里面都有诗,每个诗都有他的想象、他的情怀。不管是艺术、设计、摄影家,最后综合的素养是能够反映出来的,他的作品比他自我评价更好。 叶锦添:我每次都希望在里面找到不一样的东西,在摄影里面,不完全是感官,是你的熟悉度,我自己感觉很神秘的东西在摄影里,摄影师应该要做什么?
我发现蛮多可能性的,你看到时间有多深。不是现在你看到一个东西是什么,你已经不知道是多少维的世界看这个东西。
严明的作品吸引我的是,他很准确看到那个维度,但是他里面又很深。我看你的照片,就像你说的,好像有些东西没法说。摄影归形成一个挑战,看到好深的东西,看到鬼神,看到更深的东西。
摄影很难说哪一张照片好,其实是他究竟看到什么很重要。如果我们看到艺术家朝着这个方向走,看到自己的境界,不是看到他人的境界,因为它会提供很大的世界来回应你,你在里面找到你的世界,这就是最伟大的东西。
所以今天来讲摄影的一个见证,就是我们能不能在里面找到我们的力量出来,严明是有,非常强,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走下去,越来越丰富,根据你的感觉。
史航:因为叶老师在这里,我很容易想到电影,《一代宗师》叶问跟宫二在香港重新见到的时候,他们很久没见,以后也不一定再见,有一句台词,“都说他乡遇故知,其实没有他乡哪有故知。”
如果我们俩就是从小认识到大,可能只是街坊而已,但是恰恰在另外一个环境当中,我们可能有聊,有无尽的话要说。
这个“他乡”就是流逝的东西,所以越是离开故乡越有话想交流。严明序言中有一个词叫伤逝,当它流逝的时候你会伤心,摄影也是这样,你留住一个会失去的东西。
徐皓峰说人是等不到人的,所以要艺术,艺术就是替人等人的。我觉得说得特别好,你们三位都是跨界的,跨界就在于不甘心在一个地方等,可能要在不同的路口都想放一个路标,就是艺术替人等人。
所以大家看这本书的时候,希望也有这种“他乡故知”,偶尔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不是因为那个地方是你家,不是拍到你家,而是那个背影可能是你,或者你记得但你忘了该不该记得的那些东西。
这本书不是倒影,它是感触。诸位看的时候,可以说这本书就是一串盲盒,你翻开下一页,这个跟你有关没关不知道。
提问:严明先生,我一直在看您的作品,摄影是不是跟时代变迁有关系?在城市拆迁的过程中,或者动乱的过程中,可能会呈现很多冲突,作为摄影师,怎么理解时代跟摄影的关系?
严明:创作是一件与我有关的事,判断是你下的,作品是你在搞,与我有关。但后来每次搞分享会,都是因为时间不够,少讲了第二点,就是与时代有关。你主动不主动,这个问题一定会有。还是看你干什么,你也可以用你的方式,看你的作品做到什么样。
提问:56页和67页,一个男人背对着自己的自行车,望着远方;一个男孩背对着童年的大树,他们都是背对着一个空间,我的感觉对吗?
严明:你刚才说这两个人背对着什么空间,我拍的时候没有想这些东西,像小职员跳到江边的石头上往远处看,就是很简单的一个照片,拍完以后我十年没有拿出来发布。
长江边的小职员 宜昌 A Clerk by the Yang tze River 2010
我当时看到,如果有手机的话就会按一下,但是十年之后我的想法变了,这个人白衬衫西裤,踌躇满志看着江水向东,重新看的时候叠加了一个时间概念,我想这个人可能现在四十了,他当时在感叹什么,他现在结婚了没有,有小孩没有,小孩可能早都会打酱油了。就是心里有一些感触吧。
另一幅《斑马倒了》,我上一本书的封面是小孩骑在斑马上,我爸在旁边拿手电筒帮我挡光,两年以后我爸已经卧床了,三年之后我爸去世了。我这个没有任何用意,我序言里也说了,拍这幅未必算什么创作,就是想让孩子体会一下变迁,感受下肉体之外的疼痛。
斑马倒了 定远 Zebra Falling Down 2014
史航:徐累老师也是画家,他也是自己玩摄影,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我个人觉得,摄影师像打鱼的,网下去不知道有什么,反正这一网都是他的,他不知道有什么。画家像卖鱼的,他摆摊,知道有几条鱼,你要付钱拿走一条他知道。所以画家对自己画面中一个斑点都负责,每一笔都是他亲自画的。但是摄影师画完之后,很久才知道那里有一只脚,所以摄影师不对自己捕捉到的一切负全责。
这个画面里的东西,它的意义就像你看到一个小伙子腰里挂串钥匙,自行车有个军刀,他站在那。严明在序言里形容说,那是一次小规模的君临天下,那个人像皇帝一样看他的江山。
但这是十年后才总结的,不是当时按那一刻总结的。这个是慢慢显示出来的,时光才是显影液,我们交给岁月冲洗。
所以绘画和摄影的意义都是由时间最后完成,但是一开始有小小的区别,画家对画面出现的一切负责,摄影师不对画面所有元素负责,他更应该把解释的权力留给别人,因为他是按快门的那一刀,之后大家看到说,我觉得这个小孩子快哭了,我觉得那个小孩子很胖,我觉得那个小孩子饿了,那都是你的东西。
“送给亲爱的朋友和温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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