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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华今年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对象。那该死的文凭竟让她花了近十年的光景。
已经是深秋了,偶有几片落叶飘洒在岩石信用社的门前。眺望田野,到处依旧是流光溢彩的季节。今晚的风特别凉爽,赵主任从县城开会回来,足足乘坐了两个半小时的客车,他小心翼翼地安放好那块诺大的“先进单位”的牌匾,拖着几分疲惫首先找到了荆花,并告诉她自考办通知她自学考试毕业了。
一片祝贺声,使荆花泛红了脸,然后是一个叹息。整夜未眠,她想了好多。窗前那皎洁的明月,勾起了她对往事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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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她招工来到岩石信用社的第一天起,她就准备成为全县农信系统第一。比如珠算、比如点钞、还有记账、还有计算机……还有自学大学本科。渐渐地,她特别想家,想她在城里的那几间房子,想她那孤独的妈妈。自从懂事起,她就觉得妈妈特别伟大,特别是没有见过爸爸面的她,更觉得妈妈这辈子的不容易。于是她想到了调动,并向赵主任要求帮她向上级请求解决“实际困难”,调回附城信用社。赵主任自然是热心肠的人,先是让荆花安心工作,然后答应她会去“反映反映”。
“不为职工,为称职吗?”快到退休年龄的赵主任拍了拍胸,胸有成竹地说。
这让荆花感动了一整夜。能遇到这样的好领导,说真的还真的舍不得离开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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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赵主任对荆花说,“我反映过了,附城社的员工都要求高学历、有文凭的呢”。
“其实……”荆花欲言又止。她想说,“附城社的人好像也不全是那样的”。可是,此刻的她却表现出了满脸的无奈。
自从那以后,荆花不跳舞了、不唱歌了。岩石信用社的庭院里夜莺在孤鸣。于是,她发奋读书,“一定要拿到文凭”!
“人生就像一只箭,不能回头,回头就意味着坠落”!,这不知是哪位文学家还是思想家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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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荆花想调动的机会还是有的。记得上回全县系统搞“优化组合”,附城社的孙主任就曾大老远地专程到了岩石一趟,看到的荆花虽然有憔悴,却依然秀雅端庄,楚楚可人。更为可贵的是,荆花业务精明娴熟,而且对待客户热情有度、礼貌有加,给孙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孙主任准备一回到城里就向上级点名要求调荆花到附城来。
在谈完工作之后,孙主任说:“我的儿子叫晓晨,大学毕业,在团县委工作,还没有对象,希望你们认识认识,交个朋友!”说着,孙主任递给荆花一张孙晓晨英俊潇洒的照片。
荆花无语。孙主任点到为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类社会的自然规律”。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约莫半小时。“你考虑考虑吧”。临走时,孙主任说。
这话不知让荆花首先考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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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主任走了以后,荆花还真的着实考虑了几天。除了考虑工作,更多的是考虑那桩婚姻大事。
几天来,她时不时往城里打电话,让城里的同学朋友了解关于孙晓晨的情况,而且有时候还有点六神无主。傍晚快下班的时候,电话足足打了快五十分钟,以至于让小气的赵主任说:“为了节省费用,下个月起,我们的电话费一定要实行包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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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里的同学朋友跟荆花反馈回来的话说:“那孙晓晨挺潇洒的,要人有人要貌有貌的,而且家境好,有前途。不过……”
“不过什么?”每当这时,荆花总是希望对方能给一个爽快的回答。
“不过听说孙晓晨女朋友挺多的……”。
“哦”!她犹豫了一下。
荆花当然比其他姑娘更持重。婚姻自然是一辈子的大事,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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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件事,星期五下午还没下班,荆花就向赵主任请假说家里有急事要早点回家一趟。
晚上她和妈妈吃完饭,寒暄了几句便早早出门了。
约会时间定在晚上九点。她提早了二十分钟便来到了预约的广厦酒吧前的第三棵大榕树下。灯红柳绿的小城,让她再次感受到了尘世的喧嚣。歌厅里,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的歌声飘渺云间。天上的星星扑闪扑闪地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生活着,真的很美好!
时间好快到了九点。然而当她看见孙晓晨亲密地牵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女郎走出酒吧时,她扭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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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秋风袭人,岩石的天空总是阳光明媚。
赵主任在晨会上布置完工作,大家各就各位。可是今天的荆花不知怎么了,先是一位客户进来要换零票,却把人家当做要来存款,后面又一个客户要来取款却问客户怎么要存款钱还不掏出来。今天的荆花真是喝了忘情水。
“干脆!接你妈来岩石吧,城里那几间房子呢,就让它养着耗子呗!”信贷经理李小功漫不经心地对荆花说。
荆花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不过,她想这话倒是蛮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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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那李小功,年纪与荆花不相上下,他是荆花来岩石的第二年从银行学校毕业后来岩石的。平日里,这家伙除了一个劲地看武打小说外,只是时不时对别人冷嘲热讽几句,至于其它还真挑不出什么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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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荆花妈来了。据说是李小功搞的鬼。他竟然以岩石信用社的名义给荆花妈写信,情真意切地表达了社里全体同仁希望她老人家能够到岩石常住的愿望。信中说:这样,您老,既有人照顾,荆花也安心工作(当然,也减轻赵主任的思想工作负担)。信的末了还说:岩石还好穷,可是岩石的山好水好,岩石的人民离不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他们,我们办的是岩石人民自己的银行是啊!
老妈妈终于感动了,她当然惦念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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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花妈果然来了,那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良家妇女!大约五十七、八岁,鬓白的头发记录着她岁月的沧桑,忧郁的眼神里透露出她的简朴与善良。如果让时光倒流三十年,她一定比如今的荆花更纯美。
荆花妈的到来,让多年来劝妈妈来岩石常住而又不肯来的荆花又惊又喜,惊喜之余,又恨起了那该死的李小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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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荆花妈在信用社很快就和大伙熟悉了她总是闲不住,总是不停地帮助信用社收拾卫生、打开水、做饭,还经常帮单身职工洗衣服。她爱拉家常,还时常唠叨说:“荆花这孩子真可怜,还没出世她爸就在投弹训练中牺牲了。那时,还当连长呢。还有她爸在世的时候和同乡战友叫李大成的最要好。那时的大成是指导员。瞧,如今的大成听说都当师政委了。要是荆花她爸还健在,没准儿也是一位将军了”。
“妈,你够唠叨的!”荆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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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花妈可不像荆花那样狠李小功。
一天傍晚,在信用社门口的草坪上,李小功手捧着金庸的《七剑下天山》,恰巧撞到了荆花妈跟前,荆花妈说“小功,你该理理发了,你看你那顶头发都快可以扎辫子了,还有那胡子拉碴的”。
“噢,阿姨,您不懂,这书上的人物大都像我这样的!”李小功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后空翻。“瞧,大侠呢!”
荆花妈笑了。远处的荆花嘟着小嘴瞥了李小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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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主任和同事们对荆花妈的辛勤劳动很是过意不去。为此,赵主任专门召集职工会,讨论决定为荆花妈每月提供八百元的劳务费。会上,荆花说什么也不同意,荆花说:“我妈有一份退休费,我爸不在时,政府还给了我们一笔抚恤金,我有一份工资,够她这辈子花的,要是再给她一份劳务工资,这辈子真是把我们母女俩给栓住了”。但是,经过会议决议,少数服从多数。否则,大家怎么心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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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过得真快。
星期一一大早,上级人事部的电话就打给赵主任,说是准备调荆花到附城社接手做主办会计和大堂经理,并且要求迅速做好移交工作。赵主任心里虽然舍不得荆花离开,却满怀喜悦地将好消息告诉荆花。可是荆花流泪了……
晚饭后,荆花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李小功的门前。不知是从来没有单独一个人这样闯门的经历,还是带着几分羞涩。
她望门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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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下村回来的李小功正在伏案读着雪莱的《西风颂》,这是荆花从未见过他读的这类书。
“噢,贵客!”李小功招呼着。
“荆花小姐,你大概是来和本大哥说告别的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你看你又来了,你都知道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是吗?”李小功说话总是怪里怪气的。
“人家只不过是想找你了解一下那里的情况嘛,你不是有同学那里吗?还有我妈有神经衰弱的病症,听说医院有个军医专业的主任医生你挺熟悉的,能不能介绍我去认识,帮我妈治病?”荆花说。
“哎哟,我的大小姐,我现在可没那个兴致,鄙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读完雪莱,还要读拜伦,读普希金……,你知道普希金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
“好,以后我就把普希金的故事讲给你听”李小功一边叫坐一边沏茶。
“那里可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来祝你双喜临门!”
“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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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天上无数的星星彼此闪烁着自己的光辉。而田间那曾经让人无法入眠的蛙声,此刻似乎唱响着欢乐的歌!
她环顾四周,发现李小功的客厅里悬挂着着一幅书法条幅,那是尼采的《雷电》诗:“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落款下面写着:“李大成赠子小功勉”。
她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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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花看着那幅字,又仔细地看着那个落款,然后再看着李小功。
“你爸叫李大成?”
“是的”。
“在部队?”
“嗯”。
“就是我妈经常说和我爸是战友的李大成?”
“你不信?”李小功烦问道。然后指着那幅字:
“你喜欢吗?”
“喜欢”。
“那就送给你吧!”
李小功或许忘了大多数姑娘家不喜欢收藏字画的缘故,何况这可是他个人的专利。不过,荆花知道他最后那句话是真诚的!
沉默中她深情地望了李小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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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她似乎感悟到了什么,她扭头就走,带着几分坚定,不知道是去找妈妈,还是去找赵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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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功追了出去。
“荆花、荆花,这事你可要为我保密啊!”
荆花笑盈盈地回头说“我才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