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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爬山
日期:2018-11-07 05:46:45 作者:64948 来源:文章吧 阅读:

老张爬山

  老张是个勤恳员工,也不算太勤恳,工作还算认真,毕竟在公司待了五六年,感情还是有的,不用领导赶着,他自个儿都会为公司着想,当然了,热爱自己的工作才是关键。老张是计算机专业出身,工作至今,眼瞅着来到三十的门口,始终没有满足父母心愿是的,他一直单身,说来也绝了,老张从未为单身的事上过心,好像婚恋什么的都是别人家的事,自己永远是个看客。老张这个人比较随和,跟谁共事都和和气气的,似乎只要他身陷人群便没了自我,可对于老张来说这却是自然而然的事,确实,他的友好发自内心的,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对别人不友好理由,也正因他的来者不拒,好多熟人心甘情愿把一些私事分享给他,这又着实感动着他。即使这样,老张也有自己的烦恼实际上他最近一直适应不了一板一眼生活,比如眼下的工作,近来他像是大彻大悟了似的,不那么欣赏手头的工作了,按他自己的分析,之所以献身至今,是因为从学校毕业懵懂无知,顺着潮流稀里糊涂走到了今天,又由于身在其中,没能及早意识问题存在,直到现在,好像被加热了六七年的水突然烧开了那样,脑袋突然开窍,于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紧紧逼着他,这有什么意义呢?是啊,眼下的工作到底有什么意义?尽管答案无穷无尽,可都被老张否决,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大概是修真小说中的“飞升”境界,一方面老张为自己的新发现沾沾自喜,另一方面他又被这个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死死纠缠,随着内心焦灼越来越强烈,老张开始失眠食欲也受到了影响,工作也不那么踏实了,他最近常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大多数梦里自己都长了一双翅膀,可怎么用力也飞不起来,他以为必须借助滑翔起飞,于是他爬上屋顶,爬上塔顶,爬上各种各样建筑物,可结果都很惨烈,大半夜的从床上惊醒,借着窗外的亮光四下看看,屋里只有裸着身体的自己,每当这个时候,老张都会寻思是时候养只宠物了,具体养狗还是养猫?老张拿不定主意,可选的宠物太多了,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江浙这一代的夏季多雨,虽然也有烈日悬空的日子,但随着倾不尽的烟雨弥漫开来,草木好人也好,一切都在抖擞精神。周日这天,一场大雨正在冲刷城市的烦嚣,老张呆呆地站在阳台上,两只胳膊撑着铁栏杆,这里的景观不错,放眼望去,各种颜色夹杂在一起,称得上大场面了,可老张大概走了神,直勾勾盯着路面马路上车不多,车速很缓,隐隐约约能识别左右摇摆的雨刷,两旁有零星的行人,只能看到前后摆动的腿,他们走得急匆匆的,头顶的伞也跟着急匆匆的。老张想啥呢?还是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这是个既高深罕见的问题,因为一般人只会轻轻一瞥匆匆而过,换句话说,这个问题在一般人眼里就是个笑话,在网络上或者聚餐的时候某个人提一下,其他人随意附和一番,一群人乐呵乐呵便撇一边去了,可老张不这样,他确实想过一脚踢飞它,可它却像毒品一样,一旦沾染便把它的好刻在心里,事实就是这样,老张跟吸毒上瘾没两样了,当他沉浸在无意义的汪洋中,身心无比轻松,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拿得起放得下,一切皆空一切皆色,这份豁达不是一般人能品尝的,甚至有钱人也不行,有钱可以买很多东西,包括物质精神上的,但豁达和超脱还真买不来。老张觉得自己超越了一般人的思想境界,简单地说就是超人,可他并没有飞天遁地的能力,也无从劫富济贫,但起码能让自己释怀曾经遭遇过的一切苦难,这感觉真的棒极了,老张尽情地沐浴其中,可做超人是有代价的,这种极度洒脱态度导致他几乎不能自理生活了,现在已经是傍晚,可阳台上的老张只吃了点早餐,他饿吗?讲真的,肚子叫了半天了,再加上身脂肪储备不够充裕血糖已经很低了,可吃饭有什么意义呢?很可怕,老张的一切行为都要被这个问题冠名,在常人眼里饿了吃饭天经地义,可老张瞬间拉高了这件事的档次,它成了一个哲学问题,吃还是不吃,需要一个理由来支撑

  又过了大概一周吧,领导找老张谈话了,领导也不是外人,同一个学校的学长,刚来公司那会儿对老张还挺照顾的,这么几年过来,俩人算得上推心置腹朋友,可老张现在的工作进度实在不像样作为领导和朋友,于情于理都该拉老张一把,可这种有关哲学的事很难共鸣,老张不是爱张扬的人,他不说,别人几乎不可能猜到,又上哪儿去共鸣呢!可领导毕竟是领导,情商总要高那么一截。老张来到领导办公室,也不见外,径直做到旁边的长沙发上,领导踱着步子走到老张身边,递上一根烟,老张挥挥手,其实领导知道老张不抽烟,只是习惯给坐沙发上的人递烟了,点上一支烟,领导也坐到沙发上,随后语重心长安慰起老张,可老张像个高冷的美人,直挺挺盯着对墙上的一幅画,有山有水,有近处的村落,有远处层叠的山峦,看样子是日暮十分,半轮红彤彤的日头像个偷窥的少女,连带着周围的云霞羞涩起来。过了多久了?领导把烟头扔到地上又补上一脚,老张木然地转过头,这才发现地上已经躺着三四个烟头了,领导问老张能否接受自己的建议,老张像个上课被老师叫醒的小学生,挠了挠后脑勺皱起了眉头,领导可能是受到了打击,啪的一声很响,老张暗自心疼着领导的大腿,领导疾步坐回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一语不发,老张也晓得这位好友是个好面子的主,陪着笑退到门外。

  下午下班的时候,老张收到一个奇葩通知,自己被强行请假了,他也明白,这肯定是领导安排的,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谴责,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搞这种强行操心的事,领导又不是自己的爸爸,管的事真宽!虽然是牢骚,但老张心里还是暖暖的,在这个没有血缘环境中被人关心好过被人冷落,而且老张丝毫不拒绝请假,因为,请不请假有什么意义!回到家的老张有那么一瞬间的放飞自我,那是一首飘荡在楼下公园上空的广场舞曲,老张回光返照似的扭动了几下还算健壮腰肢,随即一阵空虚把他葬入沼泽,很难受,有种窒息的感觉,身体顺势躺倒在床上,又赶紧蜷缩成一团,老张哭了,一点声音都没有,泪水静悄悄地从眼眶滚落到床单上,他回顾着走过的二十多载,明明那么清晰,却又极度陌生,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会那样?那怎么可能是自己呢?老张越发理解不了曾经的所作所为,现在好了,往后看认不清来路,往前看漆黑一片,接下来怎么办?一种巨大恐惧包裹着老张,这种强大压迫感让他发自内心地战栗,身体已经脱离意识的掌控。谁要是觉得老张就这么垮掉了,那可真是看走眼了,老张岂能是普通人所能预料的,这不,惶恐混沌之中,老张亮剑了,恐惧有什么意义?就这么简单地一问,天空瞬间转晴,不仅晴空万里,还要鸟语花香,此刻的老张就这么咧着嘴沉浸其中,他太欢乐了,曾尝试驱动嘴上的肌肉,可肌肉好像痉挛了一样,自作主张卖力地咧着,他的眼神也欢乐着,那种只有在幼童眼中才能看到的光芒欢快地闪烁着,他的四肢也没停歇,像背壳着地的乌龟那样肆意地舞动着,没错,老张战胜了恐惧,与其说是战胜,不如说是漠视,因为在他看来,恐惧就像别人家的琐事一样,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睁开惺忪睡眼,老张灵光一闪,好了,终极问题来了,活着有什么意义?生命迟早凋零,那么早晚有何区别?想不明白,托尔斯泰说过,幸福家庭何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行,老张寻思一番,不同的生命各有各的历程结局何其相似,语出惊人,老张大喜,当然,这只是老张自已觉得这话很有水平,他很激动,一激动就破天荒发了朋友圈,留言很快堆积起来,大致分两类,一类是感慨,比如生活枯燥无聊偶遇老张更新朋友圈,忽觉余生可盼;另一类是劝诫,比如你还年轻、欠我的饭记得还之类的,老张不想让朋友们被冷落,一一回复,可留言实在太多,而且一直在增加,这下老张不开心了,所幸把手机静音丢到一旁。切断了和外界联系,那个终极问题又悬在心头,查阅了很多资料也没有收获,这更激发了老张寻找答案的激情,倘若由自己找到一个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答案,那可真是居功甚伟啊!可很快这股激情劲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是,那些常年在哲学上耕耘聪明人都搞不定的问题,自己怎么可能轻易搞定呢?萎靡的老张平躺在床上,墙壁上的空调安静,老张默默注视着它。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老张长长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头枕着手,双腿弯曲脸色超级难看,仿佛刚刚遭受什么人生重大苦难,有种活不下去的惆怅感,这种感觉很有传染力,老张冷不丁一抬头,空调、窗帘衣柜一个个都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更加重了老张心头的痛楚,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老张在一阵神游之后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一切都没有意义,包括生死!这比之前的豁达更进一步,之前只是局限在生活细节当中,现在跳出了生活,以一个旁观者身份审视着感知到的一切,这下真要完蛋了,如果活着果真没意义,那自己为什么继续活着?没有答案,只有一连串问号,好无奈啊!非常力不从心,好像全世界都与自己没了关联,独舟一叶,浪尖浮沉,老张渴望着外界的支援,泪眼婆娑中,层叠的山峦闯入眼帘,是领导办公室的那幅画,既然活着没有意义,那就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吧,老张抽泣着从床上爬起来。

  都准备妥当了,包里有两瓶矿泉水,两个小苹果,几块巧克力,一把雨伞,尽管天上的太阳忽隐忽现,但未雨绸缪总没有错,说走就走,一双运动鞋穿在脚下,刚过膝的短裤紧贴着大腿,上身是印着乱七八糟图案的T恤,正午的阳光直逼人心,老张不以为然,乌黑的长发上面是升腾跳跃热气流。往哪儿走?老张心里有数,早就听同事讲过,城南有一大片无人问津的野山,这是最佳选择,一个人的旅行,就应该挑选没有人烟地方,现身其中,其乐无穷,而且自己的住处就在城南,坐公交一个多小时就到山脚公交车上,老张紧紧握着扶手,眼前是一闪而过的各类招牌,路上人不多,毕竟是上班的日子,当然了,车上人也不多,确切地说仅仅四五个乘客,可老张偏偏去后门口站着,身子随着车一起摇摆,后面一位大妈好心提醒他有空座,他扭过头,扔给大妈一张白痴脸,仿佛在说,我站着我快乐

  下车后没走几步来到一个山坡下,蓊蓊郁郁的,还别说,老张突然来劲了,先前看了不少《人与自然》的节目,那山那水,那湖那岛,似真似幻,似魔鬼天使结晶,如今现场版身临其境,好一个地上仙境,于是头一低钻了进去。

  南方的野山都一个特点植被密密麻麻,老张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手扒拉着枝叶,一手搜寻着使得上劲儿的树干前行异常缓慢,而且带刺的枝条到处都是,荆棘丛生大致如此了,才走十几步,小腿上横七竖八添了一道道红杠,这些红杠跟汗水混在一块,像极了流着血泪眼睛,老张没工夫管这个,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根本容不得你停歇,因为头顶一圈蚊子一直在唱歌,不管你防不防备,凡是裸露的皮肤都要接受它们的针灸,老张心里燃起了一团怒火,啪啪啪几下,手上多了几处红与黑,可这压根不顶事,这儿的蚊子实在太多,不仅多,还傻,也不怕人,它们像是一辈子没尝过人血一样,前仆后继宁死不屈,这叫什么?林中守一生,人来一窝蜂!老张也不再跟它们计较,干正事要紧,挥一挥胳膊,擦掉脸上的汗水,继续在灌木丛中挑选不带刺的枝条。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老张站在一块大岩石旁喘气,这也太累了,视频上看着挺轻松的,尤其那些荒岛生存的节目,老张心里窜出一股怨气,都是骗人的,你录制节目可以,但起码把前戏也做出来啊,前期准备至少半年吧,一上来就开始秀操作观众怎么模仿啊!自言自语一番,老张舒服多了,可回想刚刚的经历,再看看胳膊和腿上的血痕,一阵苦叹,他有点后悔了,平时待在家里,二十分钟也就一眨眼的事儿,可放到这个鬼地方,时间被拉长了好几十倍,这也不算夸张,因为老张几乎能回忆起从山脚到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拍拍背包上的落叶蛛网,老张开始进食,拿出一块巧克力,没有食欲,又放回去,拿出一瓶水,小口喝了点,老张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明明不饿,却一心想着吃点东西,也许这样可以缓解疲劳。这块石头周围没什么草木,火辣辣的阳光泻了一地,老张背靠石头阴凉一面,俯视北方的楼宇小风轻抚,老张甩了甩头发,很有一览众山小的豪迈,很遗憾视线被远处的楼房挡住了,老张的位置相对地面只有三十多米高,这种挫败感刺激了他,咬咬牙,背上背包继续前行。

  绕过大石头往上走,藤蔓密集起来,必须小心翼翼,不仅仅因为烦人的刺,还因为潜在的威胁,老张突然有种感觉,这地方搞不好有鬼,这是在他看到一个坟头之后冒出来的想法,他围着那堆土转了一圈,确认那就是个坟,还是个新坟,因为坟前有一些点心之类的东西,还有烧了半个身子的纸马什么的,这就奇怪了,这破地方咋还有坟呢?根本就没有路啊!老张平时不信鬼神,但此情此景脑子里全是鬼,而且还是红衣服白衣服的女鬼,这可坏事了,孤家寡人身处密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再闹个鬼,不信也得信了。老张一直惦记着坟的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好在没走多远,往下挪个十几步又回到坟头前,在旁边坐下,直勾勾盯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坟,老张忽然想起一个段子,说是山里遇到老虎要赶紧跑,但千万不能背对着老虎跑,最好冲着老虎跑,那样有可能把老虎吓跑,老张觉得有理,这是在告诉他遇到危险要敢于正面迎击,于是他抬起脚对着坟头猛踹,弄得土灰满天飞,还别说,这一顿操作下来老张心里轻松多了,鬼什么的去他大爷的,老子才是这里的霸王,老张心里美滋滋的。平复一下心情,老张又恐慌起来,他发现没了坟头的土堆中有个东西,像块什么材质的板子,还雕着花纹,这下吓得真不轻,老张两腿发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带刺的枯枝,用手撑着连连后退。哆嗦了一会儿,也没见着板子下面爬出什么东西,老张慢吞吞站起来,捡起一根树枝,想过去捅捅它,可终究没成行,老张豁得一下想明白了,搞了半天自己就是个戏精,是棺材又怎样?难不成诈尸,或者死灰重生?这不是扯淡么,诈尸有什么意义?重生有什么意义?怕个毛线啊!冷静下来的老张深感愧疚,只顾着自己的恐惧,一不留意就毁了别人的坟头,为表歉意,老张不仅重新把坟头扒拉回来,还在旁边堆了一个新坟,好事成双嘛,一个人躺在这静寂的山坡,多寂寞,不论虚实与否,多个坟头多份陪伴,新坟前留下一个小苹果,老张心满意足。

  再爬约莫半小时,老张在山顶的绿荫下踱步,他四下张望,时不时看下手机上的指南针,他有点犹豫了,山顶的树也密得很,隔着交错的树干,只能大致确认往南又是一座山,要想移步到南边的山头,前面的山沟沟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老张停下来思忖着,前面的未知太多,别介把小命交代这儿了,最近时有看到驴友在山中搁浅,好在命大,及时被救援队员发现,可网上挖苦讽刺的一波接着一波,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丢下去一块石头,现在好了,风水轮流转,老张忘了眼下可能面临的危险,颇在意网友潜在的诋毁,回过神来,有头绪了,来这里干嘛了?不就是为了体验不一样的风景吗?危险?滚犊子!老张想起了出门的初衷,它像晴朗夜空的北极星,果真帮他指了一个方向,这让他冷静下来,不再想与此情此景不和谐的事情,全神贯注在接下来的行动上。

  天还是很热,老张想找个地方坐下,可别说坐着了,稍微停顿一会儿,身上跟变魔术似的长出许多蚊子,尽管腿都发软了,也只能来回晃荡着,山顶比较平坦,三四米宽的一长溜像个走廊,老张慢悠悠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虽然很渴,但水必须节约着点,不到渴得要死的程度就继续耐着。在山顶走上几个回合,老张突然觉得眼前的一景一物很亲切,像是踏入自己的卧室,又像回到前世的故乡,即使不相信命中注定,但老张坚信一见钟情的真实性,不仅仅在于人,也适用于其他的事物,比如这个走廊一样的山顶,着实让老张迷恋起来,唯一的缺陷是蚊虫的骚扰。时间是下午三点多,老张补充点水又行动起来,相比上山来说,下山轻松多了,只不过手脚得机灵点,闪转腾挪,跟只猴子似的在树干之间弹来弹去,当然,这要得益于植被的稀疏,挺奇怪的,山的南侧很少碰到藤蔓,树下的土也松软了很多。来到半山腰,一道一人多高看不到尽头的铁丝网横在前面,莫不是什么禁地?老张狐疑起来,尝试着爬过去,网眼太小,踩不上去,而且铁丝网不硬不软,抓住顶端稍一用力整个网都颤悠起来,也不知道硬来的话能不能禁得住,这咋整?薄薄的一张网阻挡前进的脚步?老张沿着铁丝网走了一段,发现一个长方形的口子,像个狗洞,在网口的那边还堆着些杂乱的树枝,老张小心翼翼挪开那些树枝,把包放下,再把左腿伸过网,顺势压低重心,屁股也过来了,紧接着是上身,最后把右腿抽过来,翻墙成功,老张很开心

  继续往下走,大概是靠近山沟底部了,各种藤条类植物又繁茂起来,老张不开心了,看来胳膊腿上的伤疤还不够多,仔细查看着前面植被的疏密程度,尽可能选稀疏的走,此刻,老张的四周全是细密的草木,脚下是山,头顶是树,自己仿佛被囚禁起来,这很尴尬,万一窜出来个什么东西,哪怕是只野兔或松鼠,也能让人大吃一惊,这种时候,老张的兽性被逼了出来,他既像一位猎手又像一只猎物,每一步都谨小慎微,不知何时起手里已经握着一根很趁手的木棍,用棍子碰一碰前面的叶子,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走。终于到沟底了,拨开埋人的枝条,一条三米多宽的小溪哗啦啦流淌着,水很浅,可老张不想把鞋弄湿了,要是有座桥就好了,真赶巧,上游不远处一棵直径十公分左右的树横躺在小溪上,这实在太神奇了,想什么来什么,仿佛一切都是人为设计好的,这么一想,老张觉得他走的这条路一定被其他人走过,铁丝网上的口和溪上的树都是前人留下的便利,如此一来,自己是多么幸运。一顿感慨后,老张趟着草来到独木桥前,又是一惊,横木上方一米高位置平行系着一根手指粗细的藤条,都不用说明书,老张立即心领神会,密林中握着缆索过独木桥,这事平时想都不敢想,老张很兴奋,一个箭步上了桥,用力试了试藤条,完全可以承受自己的拉扯,丝毫不再犹豫,嘴上带着笑开始过桥,说时迟那时快,才走几步,桥身晃个不停,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老张仰躺着跌落,横木到小溪的距离将近两米,啪叽一声水花四溅,老张后脑勺像是挨了一记闷棍,晕晕乎乎想爬起来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身体,脑袋里一个声音一直蛊惑着他,让他放下一切,睡到天荒地老,老张也想这么干,可鼻子里突然发出很怪异的声音,浑身跟着难受起来,一个激灵老张清醒过来,爬到溪边剧烈地咳嗽起来,鼻子和嗓子难受极了。待呼吸均匀后,老张认真回想刚发生的事,后背一个劲儿冒冷汗,可吓坏了,刚才还活蹦乱跳,转瞬之间就要阴阳两隔,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再瞅瞅那个难得一见的独木桥,那简直就是索命的奈何桥,老张猛地一哆嗦,一身鸡皮疙瘩。两个选择摆在眼前,前进或后退,往前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这下老张清醒多了,这次爬山绝没想象中那么悠闲,这就是赌博,赌的是好运气,生死的岔口将一直随行,此行不再是儿戏,人间那套养尊处优的处世风格在这荒山野岭不适用,老张不得不凝重起来。后退倒是轻松些,算得上轻车熟路,可稍稍想想那些带刺的枝条心就凉了半截,相较于前路的未知来说,来路上经历过的痛苦更切实,权衡一番,老张仗着侥幸心理上路了。

  第二个山头陡峭了许多,爬起来更加费力,老张的四肢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他站在一块直壁下方,脚踩着岩石用力一蹬,抓住一根单杠粗细的树干,咬紧牙关努着身体摸到上面的一棵树,再用脚在岩壁上垂直着走上两步,谢天谢地,树干很壮实,没有断。老张蹲在树根上喘气,他感觉全身都在抖动,不是天冷时那种抖,像是奔驰中的汽车即将散架时那种抖动,他这一蹲下来,就站不起来了,其实努努力也可以站起来,但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抗议这么干,老张着实累着了,上班时也累,但那是精神上的劳累,现在是身心俱疲,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条件允许老张可以立马睡过去,可这地方实在不让人放心,老张一刻都不敢把眼睛闭上。耳边一阵嗡嗡声,不用想都知道是蜜蜂和马蜂之类的虫子,老张循着音声看去,天哪,旁边几米远的地方一个篮球大小的马蜂窝,马蜂身上是黑黄相间的条纹,个头至少是蜜蜂的两倍大,老张又惊又喜,从没亲眼见过这么大的蜂窝,一个问题摆在眼前,马蜂真的会追着人跑吗?老张很好奇,而且忍不住想验证答案的真伪,此时此刻,老张无视了筋骨的疲惫,他往蜂窝那边挪了几步,看得很清楚,这东西像个放大版的家燕窝,泥土色,有很多孔洞,一些忙碌的马蜂不停钻进钻出,为了看得更清楚些,老张又靠近了些,这距离伸直手臂就能碰到蜂窝,一根树枝握在手里,老张缓缓抬起手,这时窝边飞舞的马蜂注意到了老张,它在老张头顶盘旋起来,老张不敢动,使劲上翻着眼珠盯着它,生怕一不留神被袭击了。大概没把老张视为敌人,马蜂飞回窝里,老张又悄悄往上抬手臂,树枝已经碰到蜂窝了,马蜂没反应,老张稍微用了点力,蜂窝纹丝不动,死死粘在树叉上,老张一狠心,树枝插了进去,只见蜂窝孔洞里钻出好多马蜂,它们慌慌张张地在窝外爬来爬去,看上去很生气,再看看老张,早就惊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树枝会插到蜂窝里,这动静太大了,还好蜂窝很结实,没有被捅下来。接下来怎么办?老张很想一脚踹过去,像踢足球一样把蜂窝踢下来,可这半斜坡俩脚都站不稳,更别提用力给一脚了,树枝也不行,只可能把蜂窝穿透,那样万一马蜂杀过来自己跑不掉,犹豫了一会儿,老张静静注视着蜂窝,在马蜂的世界里,这就是个城堡,里面是自己的族人,它们各司其职兢兢业业,这个巨大的城堡一定有些年头了,那得是多少马蜂的心血啊,如今自己轻轻松松捅了一下就给人家搞坏了,本来自己和马蜂就是互不干涉的两个物种,更何况是这老林里的蜂窝,完全不碍自己的事,想了一通,老张仁慈起来,对着蜂窝笑了笑转身离开,剩下这个插着一个树枝的蜂窝独自待在原处,继续上演着蜂族的生养不息,其实老张也想把树枝拔出来,可想到可能二次打扰刚刚安息的马蜂,也就作罢了。

  第二个山头明显比第一个高,有很多裸露的岩石,老张在石缝间穿行,动作更加小心,看着挺牢靠的山石,能不能承受自己攀爬时的力道完全未知,安全起见,尽可能找那些跟山体紧紧连在一起的岩石扶着踩着,虽然岩石很多,但挺拔的树木也不少,就像见缝插针的表面意思一样,石与树之间你争我夺互不相让。老张倒是挺开心的,不用挨刺了,累就累些吧,险就险些吧,只是抱怨自己的手脚不够灵活,前行速度不够快,老张由衷佩服起那些山猴,能在悬崖绝壁上下自如,尤其那些母猴,带着个幼崽或背或抱,行动丝毫不受影响。爬累了就靠着石壁歇息,树梢之间有大片大片的空隙,透过这些空隙看向远处,老张心旷神怡,这下可以高高地俯视人间烟火了,不仅远处的城市一览无余,第一个山头也匍匐在脚下,这感觉真好,很有古时万人之上的帝王的风采,再往东西两边看看,山连着山,老张想了想,前进的方向大概是群山的中心,这就不妙了,已经四点钟了,别到时候出不来被迫留在山里过夜,老张忧心起来,忧心归忧心,脚步不能停,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又开始往上挪动。

  离山顶越来越近了,老张激动起来,自打爬过第一个山头后老张心里就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自信,这股自信在过了山沟之后更加明显,那感觉好像自己无所不能似的,而且老张已经瞧不上第一个山头那种高度了,那太小意思了,他潜意识中渴望着更大的挑战,那自信心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永远喂不饱,甚至老张已经不是最初的老张了,他的行为和意识被那怪兽控制着,正所谓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根本的动因正是这怪兽在作祟,老张浑然不知,奋力攀爬,累并快乐着。一阵喘气声打断老张前行的节奏,本能地把身体压低,几乎贴住脚下的岩石,老张神经绷得紧紧的,他四下乱瞄着,根据他二十多年的经验来判断,刚才的喘气声是人的喘气声,但那绝不是自己发出来的,会是谁?在这种地方会邂逅美女?或者尚未被人发现的野人?老张快速胡思乱想着,突然,那声音又想起来,还夹杂着听不懂的语言,那应该是某种语言,而且是个男人的嗓音,老张紧张起来,别是什么亡命徒、毒贩之类的,在身边查看一番,捡起一块匕首模样的石块,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老张保持匍匐的姿势有一会儿了,他不想正面碰上前面的不速之客,最好等那人消失后自己再行动,就这么躲在一块岩石后面,时不时侧着脸偷偷往前面瞄上几眼,喘息声已经消失了,可老张吃不准人离开了没,心想着再等一刻钟就走。老张放松多了,毕竟神经已经绷了很久了,他摇头晃脑舒活脖颈,脖子上一阵骨头碰撞的嘎巴声,当老张的头摇到仰起的姿势时,他明明白白看到一个头悬在岩石外,不偏不斜悬在自己头上方一米高的位置,那个人头的脸很大,张着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老张第一反应很平静,他的目光迎着那个陌生的人头,像是看周围的岩石草木一样没有任何惊慌的举动,其实,老张被吓傻了,意识和身体已经断了连接,如果凑近点观察老张的眼睛,就能清晰地看到那对眼珠在疯狂地抖动着。你好!那个头用蹩脚的中文问好,随后绕过岩石来到老张旁边,老张逐渐恢复了意识,上下打量着这位差点把他吓死的陌生人,是个老外,看不出哪国人,反正是欧美那种白人,长得人高马大,身上穿着不露皮肤的长裤长袖衣,头上戴着鸭舌帽,这大概是个有经验的驴友,老张有了自己的结论。一番沟通下来,这位国际友人叫William,用中文说叫威廉,是个美国人,一直艳羡中国的大好河山,曾数次漂洋过海在中国的广袤河山中翻山越岭、穿梭不息,期间结识了不少本地驴友,他自称很高兴和老张交个朋友,老张几乎没有和老外打交道的经历,木讷地回应着对方,关于英语老张还是懂一些的,从小学开始接触,工作后又分分钟离不开英文,再加上闲暇时看了不少上欧美影视剧,即使听不懂意思也能大致识别是不是英语,可之前听到威廉说的话一点不像英语,威廉解释说自己会好几门语言,爬到山顶时一激动就随机选择一种语言发感慨,老张觉得威廉很幽默,俩人对望着咧嘴笑起来,无论哪国人哪种人,都可以准确捕捉笑容中的善意,笑过之后就惺惺相惜起来,真真实实的萍水相逢,两个男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威廉比老张高一头,看上去像是父亲拥抱着儿子。

  老张把包里的巧克力分享给威廉,威廉犹豫一下接受了,但并没有吃,而是借着拍打衣裤上泥土的时机很得体地放到口袋里,老张一直沉浸在一见如故的温情当中,他坐在岩石上细数着路上的种种遭遇,威廉也分享了些自己的经历,原来威廉的行进路线是自东向西,正好跟老张的路线垂直,这片山对于威廉来说算是个矮子了,最高的山头不过五六百米,当老张问起威廉喜欢爬山的原因时,威廉情绪激昂起来,他用铿锵有力的话语告诉老张,爬山就是他的一切,将来他还要挑战珠穆朗玛峰,老张看到那个热切的眼眸,对威廉的话深信不疑。老张陷入短暂的回忆当中,那时候他还小,一个远房表哥常领着他在果园里掏鸟窝,表哥很容易就发现藏在树杈上的鸟窝,老张却怎么也找不到,只能默默崇拜着表哥,后来听表哥豪言他的梦想是掏尽天下所有的鸟窝,老张再看表哥时仿佛看着一尊发着金光的活佛,他小小的脑袋想象着表哥把全世界的鸟窝堆积在屋子里的场景,由衷地佩服,由衷地羡慕,由衷地相信,后来老张终于独自发现了一个鸟窝,那是搭在高压线铁塔上的喜鹊窝,兴高采烈地告诉表哥,表哥二话不说在老张头顶扇了一巴掌,骂老张坏心眼想把表哥电死,即使这样,老张依然崇拜着表哥。此刻,威廉身上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芒,老张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给他这种感觉,他们像是雨后的春笋,像是脱壳的嫩蝉,像是肥硕的幼犬,只要稍微了解一下他们,就能被那种蓬勃的朝气吸引、折服,乃至迷恋。威廉客串成招魂的大师,摇晃着老张的肩膀,老张这才从迷醉状态清醒过来,随后两人又聊了些爬山的种种趣闻,主要是威廉讲老张听,在这期间老张注意到威廉的包又大又鼓,想必里面装了不少爬山专用器材,老张请威廉展示给自己,威廉含蓄地拒绝了,说是些衣物之类的东西,没什么可看的,老张也不好意思强求,又聊了一阵,最后彼此互留邮箱约定将来保持联系,像是绘制一个坐标系,各自又朝着各自的方向前进。

  第一座山头是上山难下山易,第二个山头恰好反过来,攀着岩石往上爬没觉得什么,下去时就犯难了,有些石块落差将近一人高,直接跳下去没有平整的落脚地,只能背着身子先把腿放下去,等整个身子悬在岩壁上再松开撑在上面的手臂,咚的一声蹲到下面岩块间,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吓人,生怕一松手整个人就此滚下山坡撒手人寰。老张急躁起来,下山的速度太慢了,日头越来越偏西,阳光隔着上面枝叶缝隙落到身上温和了许多,必须抓紧时间赶路,老张一再在心里嘀咕。还有一个问题侵扰着老张,往南走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刚才问威廉,他也是第一次进入这片山地,据他介绍,从地图上看南北方向更绵长些,单凭脚力一天内很难走完,但具体什么情况他就不清楚了。老张打开手机上的卫星地图,自己的位置处在一大片黑绿中,吸口凉气又叹出来,咋办?这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之前是无知者无畏说走就走,压根就没细想目的地究竟什么情况,甚至在翻越第一个山头后还心生张狂的意念,觉得区区几个山头不在话下,现在见识到现实和想象的差距,老张几乎要崩溃了,他既不想前进又不想后退,哪个选择都不简单,进退维谷,可不可以留在这儿过夜?那更是生不如死,寒流、蚊虫、饥渴和尚不知晓的威胁必将时时刻刻将他包围,这个想法立即被老张否决,那么只有两个选择了,前进或后退,这跟从独木桥上跌落那会儿一样,这次老张用排除法做了选择,因为打死都不想原路返回,所以只剩下前进了,不过也不是非得往南走,还可以考虑其他方向,东边太远,威廉从早上爬到现在才爬到这里,西边也不近,从地图上看跟东边半斤八两,这时老张想起威廉鼓鼓的背包,搞不好里面放着帐篷和被子,叹息一声,老张无奈地上路了,不想把命丢在这儿就没有不动身的资格,老张的面容憔悴了不少。

  山坡越来越陡,不再是一处两处突兀的大岩石,整个山坡跟刀削似的,以接近九十度的斜角铺展开来,更麻烦的是长在岩壁上的树不仅少,间距还远,虽然不及悬崖峭壁的光秃程度,但这已足够让人瘆得慌了。老张仔细瞧着下面,他在测算能不能把有限的树茎连接成一条线,别走到一半就无路可走,可单凭目视仅仅能确定十米左右的距离,再远就拿不准了。老张抓紧贴着山皮生长的藤条,不敢太用力,铅笔粗细的枝条还算壮实,看样子不会被扯断,怕就怕被连根拔出来,然后往下送双脚,待结结实实踩到树根上再滑脱手里的枝条,直到一只手可以抓住下面的树干,站在树根上喘几口气继续往下爬。现在的老张已经顾不上喊累了,他像是沉浸在好玩的游戏当中那样专心致志,每成功移位到下一棵树上就咂摸咂摸嘴,然后把目光投给更靠下的树,说不危险那是骗人的,不过老张有点驾轻就熟了,他的动作也跟着快捷了起来,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慢吞吞放下身体,而是瞄准树根直接撒手,几乎是跳到下一棵树上,甚至相距两米左右的两棵树他也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我们常说被淹死的大多数是会游泳的人,老张这一顿跳跃,着实让人心里发慌。当老张抓住一根枯藤又要起跳时,枯枝咔吧一声断了,老张重心不稳往下跌落,瞪得圆鼓鼓的眼球直直看着上面的风景,脑子里闪电般窜出一个念头:完了!腰部在下面的树根上撞了一下,整个躯体颠倒过来,改成脸朝下背朝上的姿势,跌落的速度也稍稍减缓了些,顾不上腰部火辣辣的疼痛,老张逮到这渺茫的机会拼命去抓岩壁上的藤条,手心里一阵剧痛,滑出的藤条开始滴血,终于,老张停了下来,可眼下的形式非常不乐观,上下左右没有够得着的树,老张根本没工夫去喊疼,也没工夫去庆幸,他现在唯一的念头:活下去!与活着相比,疼痛什么的不值一提,要想活下去就得尽快找到落脚点,手臂已经开始抖动,坚持不了多久,怎么办?再看看下面最近的那棵树,大概有三四米远,直接蹲下去可能会要命,两边的树离得更远,上面的树倒是近,可惜没有可抓的藤条,仔细查看下面的藤条,老张豁出去了,松开血肉模糊的手,身体滋溜一声滑了出去,短短的一秒钟之后,老张死死抓住摸得着的藤条,身体又稳稳地吊在岩壁上,深呼一口气,低头看看下方的树,仅仅半米远了,慢慢滑脱手里的藤条,总算安稳踩到树根上。

  老张脚踩树干背靠岩壁,静静地感受着腰部的火热和手掌的刺痛,心里早就把自己骂了一万遍了,活见鬼,都奔三的人了还这么天真,做事也不过过脑子,脑袋进水了才跑这地方欣赏风景……骂归骂,身体的痛楚丝毫没有减轻,用手背蹭蹭后腰,并没有出血,但伤得肯定不轻,稍一放松下来就觉得腰上使不上劲,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似的,老张惶恐起来,别落下什么后遗症,尤其别把神经给碰断了,越这么想心里越发慌,再瞅瞅四周的环境,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情,他感到孤独,感到凄凉,想起和蔼的母亲,想起小时候一家人吃晚饭的情景,情到深处,泪水开始流淌,老张自责起来,长这么大了还没尽什么孝心,他痛恨着自己的自私,想到父母曾多次暗示他想要个儿媳妇,可他只顾着自己的潇洒说没那个兴趣,又想起父母抱着邻居家小孩时爱恋的模样,还有那些自己不在父母身旁的时刻,二老空守老宅,他们会按时睡觉吗?老张想不下去了,他暗暗决定痛改前非,虽然老张一直认为孩子成年后父母不应该过多干预,但此刻他突然领悟到他忽略了国情,那样的观念对于老一辈人来说是无法接受的,大多数老年父母都热切期待着抱个孙子孙女到处串门,莫谈他们思想闭塞跟不上时代的步伐,生活的年代不同,只能互相理解互相尊重,强迫他们做出改变几乎不可能,正如00后和10后逼着自己改变观念,也是很难做到的,老张理清了代差之间的隔阂,顿觉心胸舒坦。

  抹掉未干的眼泪,老张又行动起来,无论日后有什么计划,眼下的难关必须先闯过去,向下探视一番,感谢苍天的恩宠,再往下走十米左右就是缓坡了,树干下的坡皮裸露着黄土,再也看不到碍事的刺,这真是喜上加喜,老张坚挺着爬完最后一段陡坡的路程,虽然手上一直阵痛着,可一旦把注意力放在赶路上,不知不觉就忘了这茬事。

  翻越两个山头后,在缓坡上赶路变得异常容易,这里的树比之前见到的都要高大,树顶上只漏下来一些碎渣渣似的阳光,而且是那种金灿灿的光芒,让人感到温煦而不是灼热,老张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五点半了,差不多再过一个多小时天就擦黑。从包里摸出剩下的半瓶水,这是最后的水资源了,不敢一口喝光,剩下四分之一又放回包里,再吃块巧克力,低血糖导致的心慌减轻了些,不能做丝毫停留了,必须抓紧时间赶路。老张表面看起来很镇定,其实心里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仓皇了,光线明显暗下来,周围明显静下来,这种死寂让他非常不安,难不成要体验一番原始的夜生活?大白天怎么吹牛都没问题,一点都不觉得黑夜有啥可怕的,可真要是置身此情此境,心突突得慌,迷雾一般的恐惧逐渐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尤其对于老张这样没有山林野营经验的人,心一直悬在嗓子眼。地势越来越平坦,老张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速度,他听不见耳畔飞蚊的嗡嗡声,感受不到腰部和手掌上疼痛,他又进入到全神贯注的状态中,一心一意只想着疾步前进,必须逃离这鬼地方,他像逃命一样奔跑起来,不敢回头,至于前面有没有出路已经不需要考虑,因为停下来意味着等死,当然,他可以打电话求救,但一想到网友对那些被救者的嘲讽便打消这个念头,而且他自己都觉得求救实在有点丢人,根本拉不下那张脸,况且他还有最恶心的选择:原路返回。

  老张跑了一会儿又碰到上坡,隔着树梢的缝隙朝上望去,又是一个山头,老张立刻心烦起来,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啥时候是个头啊!不用说,悔恨已经堆积成山了,可当下再怎么悔恨也没用,麻溜赶路吧!林间的阴影已连接成片,好在老张的眼睛逐渐适应着外界的明暗,小心翼翼踏上第三个山头的斜坡,前头居然是一片竹林,竹子有粗有细一个个翠绿挺拔,进入竹林没走几步老张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虽然有坡度,但地势很不均匀,拿出手机对照一下,果真走错了,这种时候最忌讳原地打转,老张暗自庆幸发现的及时,随后一路向南马不停蹄。

  竹林之后是茂密的草木,又要趟着荆棘走了,老张骂了声晦气就乖乖猫着腰往上爬,才爬了几米远,当老张伸手抓取藤条时,突然,手里抓住一根又软又凉的绳子,那种触感似曾相识,大脑飞速检索完有限的记忆后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危险!老张歘的一下摆动手臂要扔掉手里的东西,可惜已经晚了,就在手臂抬起的那一瞬间,手腕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利器戳了一下,一条黑体白环的蛇,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被扔到一边的白环蛇头也不回出溜没了,老张借着暗淡的光线查看伤口,不大,只疼那一下,现在没什么感觉了,考虑到可能是条毒蛇,老张学着电影中那样对着伤口猛吸,吐掉血水后再吸,最后用剩下的那点水洗了洗伤口,然后继续赶路,不过这下更加小心了,可不敢直接下手去抓藤蔓了,尽可能抓着树干使劲,那也得左右看个仔细。老张现在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能被蛇咬就能被其他的什么动物咬,此刻,他对爬山对风景已经没有丝毫的幻想了,他非常想念卧室里让人昏昏入睡的灯光,多么柔和,多么美丽,尤其那张双人床,多么让人迷恋,老张突然看到卧室门就在前面敞开着,可理性在脑海中提醒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还在山里逃命呢,老张用力摇晃脑袋,卧室门不见了,密林下已经暗得发黑,海市蜃楼?老张迷惑起来,这时他发觉自己异常困倦,这很不正常,因为这种困倦无法靠毅力消除,忽然,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猛地往脸上扇了一巴掌,顿时清醒多了,心里惴惴不安起来,搞不好中了蛇毒,还是那种神经毒素,这可咋整?老张赶紧在手机上查了下白环蛇的资料,真名叫银环蛇,剧毒蛇类,完了完了,老张几乎绝望了,绝望的同时又对自己的愚蠢行为愤恨不已,真是吃饱撑的闲得慌,气急败坏之下又伤心起来,想不到真要绝命这山沟沟里了,想想自己不怎么辉煌的一生,遗憾、后悔、不甘和气愤统统涌到心头,老张品尝着这锅乱炖,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流,即使心凉了半截,老张也不曾停下脚步,还有那么一点暗淡的星火,至少眼下还能动弹,只要还能动,就还有生的希望,老张拼了,疯了一样往上冲去,什么都不顾了,哪怕腿上被刺连皮带肉豁一道口子,哪怕硬生生撞到树干上又沿着山坡滚动,哪怕手里再抓住什么可疑的东西,一切都不是障碍了,没有疼痛,没有气馁,没有疲惫,只有那一丁点的星火,一闪一闪引诱着他。

  太阳的余晖把西天的云染成绯红,像是唱给老张的挽歌,老张看不到听不到,仍在歇斯底里地狂奔,很快,第三个山顶被踩在脚下,看了眼指南针又向山下狂奔。老张的眼布满血丝,几乎没有思维了,当他在下坡途中踏上一条窄窄的石板路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路?路是什么?他还想继续沿着山坡狂奔,可脑海里仿佛做着激烈的斗争,应该是有一股力量拉扯着他,极力告诉他这是路,路是希望,路是生命。终于,老张跪倒在石板上,极度的兴奋让他喜极而泣却哭不出声音,眼角的泪狂流不止,哭丧的脸严重变形,他双手合十拜了又拜,什么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在感谢谁。随后,老张沿着下坡路匆匆而去,虽然意识清醒了不少,但却没有丁点的放松,之前的那点星火壮大成一只火把,这让他的动力更充足了些。

  晚上八点多,老张蹒跚着步子摆脱身后的山林,眼前是一条马路,马路上的路灯是那么的可爱,那么的辉煌,老张笑了,他的眼睑松弛下来,全身骨肉紧跟着松软,眨眼间瘫倒在地,离马路还有一段距离,老张收起笑容,用手臂撑着草地向前爬着,明明那么近了却怎么也爬不过去,仅仅爬了几下,老张脸上又挂上笑容,他仰躺着草地上,全身已经没力气了,带着甜味的睡意不断勾引着他,算了,好好睡一觉吧!老张满意地闭上双眼,意识很快模糊起来,手里握着刚打开的手机,却没有力气拨打求救电话,身体已经不听他使唤了,那团火把也彻底熄灭。老张开始做梦,梦中的他回到童年时代,冬天天冷,他煤气中毒神志不清,母亲凌晨五点手拉着手陪他在院子里跑步,那只手很温暖,梦中的他流着幸福的泪水和母亲对望着,母亲慈祥的笑容几乎把他融化,多么安详啊,可老张很快就内疚起来,这个慈祥的母亲还没有享受儿子的报答呢,老张急躁起来,这样不行,还没让母亲享清福就走掉实在说不过去,这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行为,突然,老张大声喊叫起来,这一喊把自己喊醒了,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很模糊,身子在晃,周围的东西也跟着晃,地震了?等老张认清旁边的白大褂就明白了,这是在救护车上,随即抽泣起来,这次是感动落泪,老张尽力压抑着放声痛哭的冲动,心里暗暗感叹:再也不想什么意义了,让意义吃屎去吧,为什么活着?因为不想死,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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