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军娶媳妇的时候,何大炮去随了礼。二人同在电力公司维护班,只不过赵军是正式工,何大炮是临时工。
这年赵军42岁了,头个老婆是病死的,新娶的女人名叫纪虹,才27,是个外地打工妹,生得高挑白晰,与赵军站在一起,像两代人。
何大炮心里便有些酸,他与赵军同岁,在单位干的也是一样的活,但是身为正式工的赵军收入是他的三倍。赵军还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所以活该人家娶年轻漂亮的媳妇,而何大炮至今单身,连女人的头发丝都没摸过。
纪虹不大爱说话。何大炮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有点耳背,因为有一次,他去赵军家玩,赵军叫她好几声,她都不回应,不知躲在厨房里忙些什么。
赵军就不高兴了,手往桌上一拍,粗声大气地说:“叫你呢!死女人,聋啦?”
纪虹赶紧出来,问:“你要什么?”
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与清秀的外表格格不入,语调也木木的,没有任何情绪。
“菜!”赵军怒吼,“不然,还要什么?叫你炒个鸡蛋,你他妈在厨房里现下么?”
这时距他与纪虹结婚不过才三个多月。何大炮目瞪口呆,想不通怎么有人这么吼自己的媳妇。
说完,她便重新进了厨房。
何大炮忍不住说:“人家远嫁到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你就不能态度好点?”
赵军眼珠子一瞪:“她吃我的用我的,还受不得几句骂?”
何大炮就不言语了。
单位里都在传,说赵军的第一个老婆生了癌症,就是让赵军这狗脾气给气出来的。
但赵军脾气不好也有他的理由,因为他肝不好,肝虚则火旺,这脾气能好得了吗?
何大炮忍不住替纪虹不值,虽说她是外地人,在本地又没有根基,但是凭着她那年纪和相貌,找个比赵军强的也不是难事。但就是有许多这样没太多见识的姑娘,随便找个男人就嫁了,白瞎了这一生。
(2)
这天,赵军忘了带午饭。正好何大炮接了个单,要经过赵军家,赵军就让何大炮顺便去他家,帮忙把午饭带过来。
敲了半天门都不开。何大炮正疑惑,按说,这纪虹没工作,在本地也没朋友,这个时间点能去哪儿?
正想着,门轻轻开了一条缝,纪虹在门后声音低沉地说:“你等会儿,马上就好。”
又过了两分钟,纪虹递了饭盒出来。何大炮的目光停在那只伸出门来的胳膊上,袖子半挽,有几块或深或浅的淤青,云朵一般散开在那雪白的肌肤上。
何大炮怔住,半天不去接饭盒。
那只胳膊,也就停在半空中不动了,门后的人也不说话。
半晌,何大炮问:“你胳膊怎么了?”
门后依然没有应声。
何大炮冷不防将门推开,纪虹没防备,不由地后退一步。
何大炮看到她的脸,像一只摔烂的蕃茄,一半红,一半紫,右眼肿成了一条线。
“他打你了?”何大炮问。
“没事。”
“为啥打你?”连何大炮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愤怒,胸口堵着一口气,语气更是炸着火星子。
“不为啥。”纪虹的语气依然平静,“想揍人就是理由。”
何大炮怔住,这几乎是他第一次听纪虹说一句完整的话。
他不知如何是好,当场大骂赵军一顿?还是好言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
他拿不定主意。
“要不,你进来喝杯水吧,外面太阳大,歇歇再走。”门后的纪虹说。
(3)
大炮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着纪虹转身泡茶。她的背影,单薄而利落,无端地,令人觉得像一柄刀。
茶却没有喝成。因为纪虹端着茶走过来时,突然身子一歪,差点栽在何大炮身上。
大炮果断地将她背了起来,说:“我送你去医院……”
然而,刚背着她冲到门口,他的脖子就被两条软软的手臂搂住了,纪虹伏在他后背,虚弱而坚决地说:“不,让他知道了,会……打死我。”
大炮就停下了脚步。
“我就是一天没吃饭,饿的,不要紧。你放我下来,给我弄杯红糖水,就好。”她微弱的气息,一丝不漏地吹到他耳朵眼里。
何大炮觉得自己连脚板心儿都痒了起来,他不由地在心里痛骂自己几句,然后将她放在沙发上,倒了红糖水,递到她手里。
喝了红糖水,果然气色好了许多。
纪虹一听却笑了:“我大概就是眼睛瞎了才结这个婚,还不该受点惩罚么?”又说:“不过也值,至少给我爸妈赚了十万的彩礼钱,没白养我一场。”
这天,何大炮离开赵军家时,没有给他带饭盒。
赵军管他要,何大炮恶声恶气地说:“你吃个屁!”
(4)
大炮与赵军的关系并没有因此交恶。
与纪虹却越加熟悉起来,知道她在老家有一个弟弟,天生脑瘫,因为有了那十万彩礼钱,才在今年娶上了媳妇。
她身上依然经常带伤。有时候在身上,有时候在脸上。赵军那个王八蛋揍她时连个掩护都不打,真不知老天爷为什么要让这种人有钱又有房,老婆死了一个还可以折磨下一个。
但老天爷也是公平的,赵军有病,重度脂肪肝,却拼命喝酒,酒就是他的命。偶尔,他也想到自己岁数不小了,应该惜福,于是忍住馋虫,不加入工人们的夜宵活动。何大炮不喝酒,他便刻意调来与他一组,一同值班。
但是最近何大炮也喝上酒了,而且越喝瘾越大。赵军恨得咬牙切齿,却每次都受不了美酒的诱惑,一面大骂何大炮你这个表子养的,是不是想让我早点死,一面抢过何大炮的酒杯给自己满上。
赵军越发不节制地喝酒这件事,何大炮告诉了纪虹。这天,他是来替赵军取工具的,这王八蛋最近总是丢三拉四。
(5)
何大炮去的时候,纪虹在洗头。
这时候,他们已经熟到不再需要客套。
纪虹扭开门把手,就径直去了卫生间。何大炮在玄关处找到赵军的工具箱,却没有马上走,而是踱到卫生间门口,欣赏纪虹洗头的画面。
她的头发极黑极厚,像瀑布一般从后脑垂到脚面,她弯着腰,整个身体以浑圆的臀部为中心,向头发和脚面优美地延伸。
何大炮猝不及防被击中了,心里像擂破了一面大鼓,砰的一声,炸得他魂飞魄散。
纪虹依然弯着腰,拿起热水的花洒递给他,说:“帮我浇一下。”
何大炮木讷地接过来,缓缓地将热水浇在她头上。
何大炮突然就有一种想扔下花洒,抓住那双手的冲动。
但他最终忍住了。
冲好水,纪虹用毛巾包住头,站直身子。
何大炮便在这时说:“赵军最近喝酒特别厉害,他的病,其实不能这么喝,会出事的。”
纪虹没有作声,甚至擦拭头发的手也没有停。
何大炮又说:“要不,下次我劝劝他?”
纪虹依然没有作声,头发擦干了,她突然将毛巾举到何大炮脸上来。
何大炮便不动了,任由质地轻柔的、缠绕着洗发水气味的毛巾,轻轻抚过脸膛。
纪虹的眼睛不看他,却准确地擦掉了他脸上的每一颗汗珠。她的皮肤,被水汽薰成了粉红色,嘴唇轻轻抿着,喘息声清晰可闻,然而雪白的脖颈上,却有一处显眼的淤青。
何大炮只敢盯着这片淤青,再次提及先前的话题:“他这病,真不能喝酒。”
“嗯。”纪虹淡淡地应了一声,“要是没有人劝,说不定会喝死掉。他死了,我倒好了,你说是不是?”
但何大炮知道,纪虹说得没错,赵军要是死了,她就解放了。
(6)
赵军死于半年后。
是喝酒喝死的,重度脂肪肝却不节制地饮酒,不死都对不起这个病。
人们说,赵军本来都决定戒酒了,后来不知为啥又喝上了,还影响了何大炮,何大炮一个临时工,穷得连老婆都娶不上,却被赵军带得无酒不欢,赵军真该死!
却没有人知道,其实是何大炮故意引诱了赵军。
要不是他何大炮,赵军真可以把酒虫控制得好一点。本来,赵军戒酒就戒得非常辛苦,怎么架得住一个本来滴酒不沾的人整天拿着酒瓶在面前晃。
赵军死了,纪虹成了年轻的寡妇。
却没有人觉得她可怜。因为赵军没有父母和子女,他一死,那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家里的存款,以及单位的抚恤金,就全都是纪虹的了。
(7)
一年后,纪虹又结婚了。
这次,她找了个比自己大三岁的未婚小伙子,还是个大学生,年轻,帅气,又有前途。
这时,便有人揶揄何大炮,说他下手晚了,就该趁赵军一咽气就赶紧接手他的媳妇,如今那女人有房子又有钱,娶了她,就什么都有了。
因为只有他知道,纪虹是不可能跟他的。赵军死后,何大炮去找过她,纪虹连门都没给他开。
这时,他便明白了,有房有钱又年轻的纪虹,必然得了教训,怎么可能再找一个又老又穷的男人呢?
何大炮娶不起别人,当然更娶不起她。
何大炮当初故意引诱赵军喝酒,当然是得到了纪虹的默许,赵军那总是“忘”在家里的工具箱,也是纪虹故意藏起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多创造一点机会和何大炮见面,不断加深他的怜悯和疼惜。
但自始至终,纪虹都没有明确要求何大炮为她做什么。她要什么,一个眼神,一声叹息,一处淤青就尽数表达了,事成之后,她连句谢谢都不必有。
所以,何大炮能怨谁呢?活该!
只不过,何大炮并不觉得只有自己活该,赵军也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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