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没声音。
放下。
几分钟后，铃声再次响起。
还是没声音。
反复多次，一个上午，差不多打了10多次，每次都是一样，她听不到我说话，我也听不到她声音。
我猜，应该是电话坏了。
我以为有啥事，就打电话问父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和母亲说下，听不到声音就不要再打了，顺便看看电话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坏了。
父亲说，没啥事，是那座机听筒的电话线被老鼠咬断了，所以听不到。
我说，那就不要用这个座机了，过几天你再进城了给母亲换上手机卡，买个老人机，带着也方便，老鼠总不至于咬手机吧。
上午，母亲又来电话了。
接听。
总算听到了声音！
母亲说，你不知道，这两天把我急死了，电话还是没坏，我不把听筒拿起来就能和你说话了。
我说，急啥呀，有事你可以和父亲说，让他打电话也是一样的，我已经和父亲说了，回头给你换个老人机，不要用这个座机了，过两天老鼠再把你的电话线给你咬断，你还是一样听不到。
母亲说，电话还能用，我在家里也没啥消路（花钱的地方），就是打个电话，这电话里应该还有不少话费吧，换一个不又得花好多钱，反正现在还能用，不用换。
我说，你非得等到不能用了再去换，再急上几天？我和父亲已经说好了，让他帮你换，你好好配合就行了，不要操太多心。
母亲还是执意不换。
我知道，她是怕花钱。
母亲是63年出生的，经历过闹饥荒的年代，即便是现在的日子过的好些了，依然保留着当年的那些习惯，省吃俭用的，一块钱分两半花，平常舍不得吃肉，穿衣服也是选一些破旧的穿，说是穿坏了再穿好的。
我发现破旧的衣服穿了这么多年，总也穿不完，家里收藏了一大堆衣服，新的旧的都比身上穿的好看，大部分的衣服几年都不会穿一次，但是母亲就愿意挂在那里，看着就很满足，很喜欢。
母亲还喜欢屯积粮食，家里的木箱木筒里塞满了五谷杂粮，每年栽种，连年续存，一存就存上好几年的，以致于母亲一直吃不上当年的新粮，总是吃陈粮，母亲害怕有一天再遇上灾荒年，想着咱家有存粮，心不慌。
近年来，发现好多陈粮放坏了，自己又收拾不好，只能扔掉，扔掉也是朝猪圈里扔，人不能吃就给猪吃，不浪费。
母亲自己舍不得花钱，却舍得给我钱，每次回家我给母亲钱母亲总是推辞，还把她卖粮食的钱给我，让我给存着，舍不得吃肉，我一回家就从屋梁上取下腊肉，像招待贵客一样。
你看你一年到头的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起早贪黑的，辛辛苦苦忙一年也没赚上几个钱，年轻的时候怕挨饿，可以理解，现在是啥年代了？就算你现在开始不种地了，我也养的起你，不会让你饿肚子，钱虽然不多，但也够花，以前我们小的时候，可以说是为我们，现在我们长大了，你可以为自己而活，吃点自己喜欢吃的，做点自己想做的，不是很好吗？有空可以多想想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赚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人活一辈子都是为别人而活，那活着有个什么劲呀？
事后看来，母亲并不介意我的冷言讽语，做风依旧，乐此不疲。
相比母亲，我舅娘（舅妈）倒是开明许多，也许是因为早年见过世面的缘故吧。
舅娘一家人十多年前就去南方的城市打工了，老家的土地早就没种了，一家人经过多年的打拼，在老家的县城买了房，表哥娶上了媳妇，孙女也抱上了，虽然生活中有些小摩擦，但是总体来讲，算得上是幸福的一家人。
昨天，舅娘给我打了个招呼。
问我，十一放假没？
她问，那你在那做啥？
她说，那也还是可以嘛，学好了以后多赚钱。
我说，想着是不错的，不过到现在是一分钱没赚，学费倒是花了不少，身体特别好，你和舅舅咋样啊，身体可好？
她说，我们身体今年总体来说都还差不多，我这几天天天睡觉，不舒服，浑身都疼。
我说，那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睡也睡不好的，到大医院去，别去小诊所，听医生的话，身体不舒服做啥都没劲。
我说，那也得想办法调理才行，我回头打听下看有啥法子调理再跟你说。
她说，以前打山货的时候露水沾多了，现在只要天气不好，浑身都会疼，已经好几年了。
我心疼舅娘。
因为舅娘在我小的时候也很疼我，像亲儿子一样。
我脑子里一直记得在我上初中时舅娘去学校看我的画面，忘了是送钱还是送饭，那时候，舅娘还年轻，收拾打扮的干净利索，清爽漂亮，我一度为我有这样的一位舅娘而自豪，因为舅娘家离我学校近，我也经常去舅娘家打牙祭，舅娘总是做些好的让我吃，我暗暗发誓，老幺（我家里排行老幺）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达舅娘，像我的父母一样去报达。
多年过去，我早已长大，可现在的自己还挣扎在温保线上，对舅娘的报达总是停留在嘴上，就是平常的问候见面也很少，顶多就是过年回家聚一聚，坐在一起聊一聊。
一年又一年，说的多，做的少，想起来就汗颜，但那份亲情却是一直没有变过的，舅娘依然疼我，我都这么大了，去年过年还给我发压岁钱，尽管我们隔的这么远，一聊起来我就感觉舅娘坐在我面前。
去年春节回家，我发现舅娘到底是老了，面部皮肤松驰的厉害，精神状态也远不如以前好了，在常年的劳作和岁月的摧残下早已不复当年的花容之貌。
我想起了我的瑜珈导师有做康复类的一些训练，可以让导师教些康复类的体式动作，让舅娘坚持练习着，说不定慢慢就好了呢。
导师说，首先要看医院给的什么建议，所有的评估，都要以医院的建议为准，其次给建议一定要见到患者本身，比如说她身体有什么情况，然后做什么动作，一定要见到本人给出具体的意见，不能这样你给我一说，然后我就随便给你提个意见，这样是不负责任的，就像到医院就医需要先去挂号会诊一样，你能理解吧？
我说，能理解，有道理。
我能理解导师的话，更能理解舅娘的痛苦，我也病过，身体好的时候不觉得，病的时候才知道有多难受，大过节的，出门在外，儿女又不在身边，自己浑身不舒服，休息两天还得上班，这该是怎样的一种苦楚？
我建议舅娘有时间多锻炼，比如看看附近有没有跳广场舞的，也跟着跳跳，活动一下筋骨。
舅娘说，自己不会跳，怕人笑话，没事的时候也会出来走走，看看人家跳舞。
我说，学什么都是从不会开始的，怕啥呀，跳个两次就熟了，要让别人看你跳才好，天天上班多无聊，给自己找点业余爱好，生活的开心一点，不然，赚再多钱又有啥意思？
舅娘说，没办法，不上班咋行啊。
我也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两天刚好在看于娟写的搞癌日记《此生未完成》，一个33岁的年轻母亲，走的时候孩子才两岁。
她说，在生死临界点的时候，你会发现，任何的加班（长期熬夜等于慢性自杀），给自己太多的压力，买房买车的需求，这些都是浮云，如果有时间，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买车的钱给父母亲买双鞋子，不要拼命去换什么大房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蜗居也温暖。
很多东西，只有当我们快要失去的时候才倍感珍贵，生命如是，感情如是，亲情也如是，我们总是期待着天荒地老、地久天长，却不懂得去经营和珍惜，等到真正大彻大悟的时候却为时已晚。
工作的压力需要我们去承受，各种交际活动需要我们去应酬，数不尽的生活欲求需要我们去争取，在这个高速运转的时代，健康的生活方式已经离我们远去。
我在看这本书的时候，感觉自己和她一起做了手术一样，比如她在书中写到医生给她做化疗穿PICC，就是要在身体里插入一根深入体内45cm 的蓝色塑料管，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身体不自觉的震颤了一下，一个弱女子的亲身体验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呢？
于娟走了，留下了死亡教育，如果你没看过的话，我建议你可以看看。
母亲、舅娘这一代人，经历了特殊年代的苦难，像我们一样年轻的时候，都是守着家里几亩薄田，多少个日日夜夜，不停的劳作，从没有享受过像我们这代年轻人一样的生活，全是为了一家老小，如今年过半百了，还在为儿女活着。
我多么希望他们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做，不必为了钱财，为了生计，以牺牲自己的身体健康为代价而日夜操劳，四处奔波，他们应该为他们自己而活着。
我总觉得他们活的不够明白，不停的说，不停的劝，试图做些改变，结果发现都是徒劳。
也渐渐理解，小树是可以修剪的，若是去修剪老树，会要了老树的命，还是不要说了，这也是他们的命吧，我们这些晚辈能做的就是接爱，尊重，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些外在的改变，比如最实际的，就是多赚点钱，改善一下他们的物质生活，做儿女的，少点吵闹，少点顶撞，让他们心情好一点……
生活是比任何一个个体还强悍的东西，无论是在困难面前的举步维艰，还是在幸福面前的锦色年华，它总是那么毫无保留地呈现，又毫无痴恋地继续前行。
尼采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
老一辈们大半辈子应该都在为儿女而活的吧。
却唯独忘了，活着，除了为儿女，更应该为自己。
我为母亲、为舅娘感到难过。
可除了难过，我又能做些什么？
好像啥也做不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别说把地球放在宇宙里，就在银河系，它突然灭亡，也不算什么事，一粒灰尘分解了而已，从这个维度来看，人生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