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脸,和林立的高楼大厦一起,终于消失在车窗外。和这个城市大多数的面孔一样,那张脸妆容精致,艳若桃花。涂着红紫色美宝莲的嘴唇,闪耀着浮华的光。
我还记得12年前我们高中时她的样子。圆圆胖胖的脸,扎着马尾,整天的笑着。朴实,简单,快乐。
昨天约好见面。美丽时尚的她开着车慢慢停在我面前,我都差点没敢认。之后她又带我去看她在中央门和新街口的房子。当时心里真的很是歆羡。化精致的妆,住豪华的房子,出门有车,回家有仆。这该是多少女人梦想的生活啊。
暑假在家窝居了两个月,看什么都不顺心。和老公吵了几次之后,才决定来朋友这里散散心。此时却更是感慨万千,更加为自己感到悲哀。
她请我去悠仙美池吃虾仁饭。中途她一直在接不同的电话,处理不同的事情,干脆而干练。等她停下来,我开始发泄我的抱怨。每天挤公交车上班太辛苦,洗衣煮饭太无聊,老公不上进,生活太乏味。
她静静地听我说完,一直没说话。很久她才说:“城市里生存竞争这么残酷,我常常累得晚上回到家就想躺下永远不再起来。其实,我很想每天都有时间让老公吃到我亲手给他煮的饭,每天都有时间帮他把衣服洗得鲜亮,熨得笔挺。每天都能享受在公交车上的那半个小时,可以有时间怀念过去,感恩现在,可以有时间去想很多很多。而不是自己开着车,为了赶时间而拼命按喇叭,甚至硬着头皮闯红灯。我很想每天晚上给孩子讲伴随我整个童年的那些小故事,哄他入睡,而不是把他送进寄宿幼儿园。其实我希望老公的钱少赚点,在家的时间多一点。”
然后她给我看了她在自己公司搬卸货物时从卡车上掉下来被划伤而留下的疤痕。那疤痕在小腿肚上扭曲着,触目惊心。最后她抓着我的手说:“其实我多么羡慕你。”
我愕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扭头看窗外,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对面的名品店正声嘶力竭地喊着三折,里面人头攒动。
她指着窗外说,你看他们,衣着光鲜,笑容灿烂。可是那些艰辛、无奈、痛苦、挣扎,甚至绝望,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我呆呆的望着她。灯光让她的脸更加美艳,可是也让我更清晰地看到了她眼角比我的多得多的细纹。我只觉得自己的心渐渐平静。我拒绝了她陪我去逛街购物的好意,闹市的拥挤喧嚣,我向来是不喜欢的。想了一会,我说,去看看秦淮河吧。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真美。河水泛着幽蓝的光。我一个一个抚摸着岸边的浮雕。有李白,想到他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有王羲之,想到《兰亭集序》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更有秦始皇,想到秦王朝的盛极一时和最终的灰飞烟灭。
《红楼梦》里的甄士隐这样唱着: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滚滚红尘,芸芸众生。我们左手拎一个袋子,这个袋子叫做“名”;我们右手拎一个袋子,这个袋子叫做“利”。我们的皮囊每天拎着这两个袋子匆匆赶路,疲惫不堪。其实,我们真的应该放慢脚步,等等我们的灵魂,别让它迷失了方向。
多少年前的河水,还在静静流淌。多少年前的月亮,照着多少年后的人。它们见证了人世间一切的悲欢沉浮。人世所有的沧桑,最终都成了云烟。
吹着十里秦淮的风,心里平静而舒畅。我对朋友说:“我想老公和儿子了,明天我得回家。”
而此时的我,正坐在长途客车靠右的窗边。葱郁的树飞快的向后退去。等车时在书摊买了最新的《读者》精装本,我在最后一页空白的地方,写下了这些文字。车子一路颠簸,字们倒来扭去像在跳舞。窗外是我熟悉的绿油油的田地,我甚至好像能闻见泥土的清香。我知道快到家了。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正满心欢喜的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