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年青时分的外公很帅，浓眉大眼像上世纪某个姓王的电影演员。我看过一张他的相片，穿着军大衣，布景是一颗黄山松，他洒脱地侧身站着，眺望远远的山云。
我小时分，他给我捏过白色的小生果、白色的公鸡，还有许多小玩意儿，不知道用的什么资料，从单位带点涂料来把生果涂成嫩绿色，放在阳台上晒干。我坐在地板上挺快乐地看他忙活。
现在他躺在电视机前的小床上，一向保持着一个生硬的嘴角下拉的表情，我喝一口水，见他看着我，便问“要喝水吗？”，他悄悄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电视里放的是百家讲坛《春秋五霸》，他从前喜爱听的，现在看一瞬间就模糊曩昔，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他频频地暗示想从床上坐起来，频频地在家人搀扶下在家里拖着脚步散步，又频频地睡下，敏捷睡着。
无疑的，从前英俊的会做小玩意的会笑的外公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变老的魂灵，在医院、在自己的家里坐立不安，用卫生纸保持庄严，用围棋子训练自己失掉正常功用的左手。我托着他的脸给他梳头，梳齿划过老年斑，他轻轻眯起眼睛。大年三十，焰火开满天，这世界对他如同也没有什么区别。
总会有这么一天，先忘掉一些悠远的事，一些不熟悉的人，忘掉媳妇女婿、孙子孙女，最终忘掉儿女、忘掉老伴，忘掉自己在哪里，忘掉这是什么时代，忘掉自己是谁。每一天都像昨天相同，但年年岁岁都有一些命中注定的沙砾把皮肤划出纹理，顺那沙滩走到水边，水雾迷茫，亲人在另一边模模糊糊的只要影子。
我抓住外公的手，多少年没这握过的一双手？还好，现在他的大手还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