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下香草
小真活得像头倔驴,爸爸这么说她,妈妈也这么说她。可是言辞之间并没有对她有责怪的意思,女儿像倔驴没什么不好,最起码,活得坚硬。
是的,小真她爸说她坚硬。
小真笑她爸没文化,有人坚毅,有人坚强,你咋说我坚硬?我哪里坚硬了?像石头砸人了?还是像铁橛子扎地了?
逗得小真她妈在旁边大笑,像老母鸡下蛋一样,咯咯咯地笑得脸通红。
小真小的时候,爷爷得了骨肿瘤,那种病很麻烦,在一开始发现的时候赶紧在医院做了切除手术,可是大半年后又在其他地方长了出来,于是再动手术再切,周而复始,从爷爷生病到爷爷去世,六年的时间,家里一贫如洗,而且债台高筑。
这六年,是从小真小学三年级,然后到初中,那种带着生活重压的学习生涯,现在的孩子们是体会不到的。
在教育没普及的年代,每年的学杂费在当时的农民眼里贵的惊人,那个时候钱真值钱,一个家庭整年的收入也就够供一个孩子上学,何况小真家里有爷爷这样一个病人,入不敷出的日子太难了,粮食卖了凑钱,连口粮都不够吃,跟亲戚们借钱借粮,看尽了白眼。
再说了,小真家里真没有什么亲戚,爸爸是爷爷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
小真的妈妈有个弟弟,也就是小真的舅舅,早年当兵转业在县城的人事局工作,舅妈早先和舅舅在农村定了婚,舅舅转业以后舅妈也跟随到县城,租了个门面开了一家服装店,家里有个男孩,比小真小两岁。
小真家里陷入困境,爸爸和妈妈专门去县城里找过舅舅帮忙,舅舅是个憨厚朴实的人,能帮的尽量不推辞,只是舅妈对小真一家颇有微词,只是那个时候小真不知道,小真初二开学那一年要交400多的学杂费,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能借过的亲戚也都借过了,农村的人在那个年代都穷,谁也帮不了谁太多。
记得有一天妈妈跟爸爸商量:“要不明天我到县城去一趟,再去找她舅舅帮一帮。”
爸爸蹙眉:“上次爹在县城住院的时候,手术费差那五百在他那里借的,还没还上,再去借,恐怕她舅妈还要说别的。”
“说就说吧,所有的街坊想遍了,所有的亲戚也想遍了,也就他家有钱,只要能借给咱,听她点话儿也没啥。”妈妈微叹着气,眼角有泪。
那个时候小真还不明白妈妈为何如此伤感,以为是日子太苦了,苦的让妈妈流泪了。
那一年爷爷的病越来越厉害了,颅骨里也发现了肿瘤,医生说已经恶化了,做手术也摘不干净了。
后来妈妈真就在舅舅家借来了400块钱。
夜里小真听到了妈妈的抽泣声,还听到爸爸劝解妈妈:“等咱有了钱,咱先还他,其他的债先缓缓。”
爸爸还说:“你跟我这些年受苦了,爹得了麻烦病,家里越过越穷,委屈你了。”
开学的时候,小真按时入学,按时交费,学习一点也没耽误。
小真知道,是舅舅舅妈借给自己家钱,自己才能有学上,她心里对舅舅和舅妈充满了感激。
小真学习很好,很上进。过春节的时候,舅舅对小真的爸妈说:“让小真到我们家去过年吧,小真学习好,也让表弟向她学习学习。”
小真想去,她还没去过县城,不知道县城是什么样子。
小真从心里和舅舅舅妈亲近,感觉他们能借钱给自己家,帮自己家里渡过难关,是很让人感动的举动。
当舅舅开着面包车将小真带到县城的家里的时候,小真心里感觉亲切极了。
舅妈领着她挨个房间看了看,非常自豪地说:“怎么样?我这里的条件好吧,你表弟有个单独的房间,还有专门的写字台,比你的学习环境要好吧?”
“嗯嗯,真好。”小真在家里写作业连个书桌都没有,就在吃饭桌上写,吃饭桌是那种小矮桌,坐个马扎就趴上面写作业。
接着舅妈又把她带到了厨房,然后把橱子一一打开,一一交代:“这是大米,这里是白面,然后油盐酱醋都在台面上,听说你会擀面条,不过做饭的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你不想吃面条可以蒸米饭,用这个锅,放两碗米,然后水没过米一厘米就可以。还有,我教你怎么开煤气灶,冰箱里有肉,每次炒菜可以切点肉放进去,在你家你不能天天吃到肉吧?”
小真尴尬地笑了笑。
小真知道了,在舅妈眼里自己是大姑娘了,在家里能替爸妈做的,在这里也可以替舅妈做。
虽然在家里是偶尔帮妈妈做,可是来到舅妈这里,应该每天都帮舅妈做事,她天天去服装店里一盯就是一天,应该很累。
“今天的晚饭你就给我们露一手吧。明天跟我去服装店,带你长长见识。”
“好啊。”小真愉快地答应。
就这天晚上,小真给全家人做饭,舅舅舅妈还有表弟就在客厅看电视,那个时候演的是《射雕英雄传》,至今小真也没忘记,黄蓉长得真漂亮啊,她好想坐下来看她和郭靖的爱情故事,可是她不能,到了舅舅家,她得自觉,得主动,得勤快。
饭后,小真刷锅洗碗,然后又打扫卫生擦地,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等她忙完,在客厅里坐下来的时候,感觉全身累得像散了架一样。
舅妈表扬她:“小真好勤快,有你在真好啊,替我干那么多活,我心里老感激了。喊你好几次让你歇会儿,你都没听见。”
小真有点懵,舅妈喊自己了?竟然没听见。自己干活太投入了,生怕哪里干的不好,让舅舅舅妈嫌弃。
舅妈走到卫生间旁边,掀开一个筐,那个筐很精致,看起来像个方凳。
舅妈说:“呶,这里面都是要洗的衣服,今天你干活太多了,可以明天或者后天洗。”
“哦。”小真怔怔的。
“这孩子不太爱说话,以后得学着和人交流,明天我带她去服装店,让她多练练,这样不爱言语,让别人以为这孩子不灵透呢。”小真听到舅妈在卧室跟舅舅这样说。
第二天在舅妈的服装店,看花了小真的眼。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县城里的女人就是漂亮,会穿,也洋气。小真这样想。
来人买衣服,看到小真,问舅妈:“怎么,你找了学生来帮忙?”小真穿的是校服,这是她唯一穿的出的,不破不烂的一套衣服。
“哪里,这是我家老朱他姐姐的孩子,外甥女,这不放寒假了吗,愿意到城里来跟我们过年,我这带她到店里来长长见识,这孩子不爱说话。”舅妈满脸是笑地跟人寒暄。
“哟,小姑娘,你有这样的好舅妈,你可真有福气,好好跟你舅妈学,见了人要讲礼貌的。不能不言语。”
小真微红着脸,笑了笑。
此时她有些后悔了,她以为舅舅舅妈借钱给她家,让她交了学费,能继续上学,肯定也因为舅舅舅妈心疼她,肯定也因为她的学习好,喜欢她。
也许是舅舅舅妈出于情面,不得不帮她家。
舅妈似乎不喜欢她。
可是她来了,县城离老家有一百多里地,她身上没钱,也回不去。因为舅舅带她来的时候跟小真父母交代了,等过完春节,舅舅回老家走亲戚时,会把小真带回去。
来都来了,也就硬着头皮待下去了。
舅妈的服装店后面,有个小房间,里面有床有电视,可以休息。
表弟在小房间里看电视,偶尔听见舅妈喊他写作业。
小真想起自己带来的书包,来到以后还没摸过里面的书。
小真心里想,到晚上吃完饭写作业。转念又一想,那个筐里还有一筐衣服要洗呢。
每一天,小真都很忙。
打扫店里的卫生,帮舅妈上货,来了客人学着招待。表弟写作业遇到不会的还要让小真讲解。
到饭点的时候舅妈要小真去买包子,舅妈嘱咐好要什么馅的,要买几个。小真就乖乖地去了。
包子买回来后,舅妈和表弟先在后面的小房间里吃饭,她在前面看着店,等他们吃完了,舅妈在床上休息一会,休息完了舅妈就会出来。
然后小真再进去吃她们剩的包子,有时候是一个,有时候是俩。
小真心里面犯着酸,把想涌出来的泪水憋回去。
她吃不饱,但是不觉得饿,因为心里让难过填满了。
她在舅妈眼里什么都不是,就是乡下来的一个丫头,来报恩的,来还债的,来给舅妈做补偿的,她帮了她,在她家最难的时候借钱给她们,她对她们有恩,这让她高高在上,小真寄人篱下。
舅舅在人事局上班,周末休息,但是休息日舅舅会开着自己那辆面包车出去跑车,挣外块。
这个家里,算起来,只有舅舅算是小真最亲的人吧。但是她的委屈不敢跟舅舅说,一是她不想给舅舅家添乱,二她也没机会单独跟舅舅说话。
腊月27那天,小真已经在舅妈这里熬了一个礼拜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她没看过书,没写过字,她的寒假作业要等熬回老家的时候再写了。
就是那天,舅妈早走了一会,让小真在店里再盯一会儿,天黑透了就收拾收拾,锁上防盗门回家。
就是那天,小真回舅妈家,走在楼道里的时候,舅妈和人聊天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有人说:“你那个小外甥女挺勤快啊,有时候很晚了还看她下楼去倒垃圾。”这是舅妈对门的邻居,经常倚在门框上和舅妈聊天。今天也是。
“闷瓜一个。”小真听到了舅妈语气里的不屑。
闷瓜就是说一个人不爱说话,不爱聊天,不讲礼貌,不爱喊人,等等,反正就是闷头闷脑,不灵光,不讨人喜,讨人嫌。
小真憋住眼泪。
“怎么这时候到你这来了呢?又老朱他姐姐家有啥事了,来跟你借钱?”小真此刻知道了,舅妈把她家跟她借钱的事情当做八卦跟别人早就说过了。
“切,还跟我借钱?她有那个脸吗?我都借给她多少钱了,以前的还没还我,又腆着个脸来借!有再一再二,还想再三再四?门都没有!她再能张开这个嘴?好意思吗?”舅妈的口气是嘲讽,是埋怨,是生气,是对小真一家强烈的不满。
小真想起妈妈来舅舅这借了钱以后,在晚上偷偷地哭泣,想起爸爸说的“等咱有了钱先还给她,别人的先缓一缓。”
小真明白了,在舅妈这里借钱,妈妈不知道看了舅妈多少脸色,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哦,不是来借钱哪,那你外甥女来干啥?”
“来干活呗,那大一个姑娘了,比个大人还能干,我可轻松轻松,让人伺候伺候。”
“那比保姆可合适多了,请保姆还得给钱呢,你这免费用。她看着跟你儿子差多大啊。”
“比我儿大两岁。顶个大劳力。我儿子还啥都不会呢,每天洗脚都那丫头帮忙兑洗脚水。”
……
小真流着泪下了楼,坐在楼下的花池边上抹着眼睛。
舅舅回来了,面包车的车灯正好照着小真,小真急忙用手挡住眼睛。
舅舅停好车走过来:“坐这里干嘛?怎么不回家去?怎么了这是,怎么哭了?”
“舅,我想家了,想我爸妈。”
“过完年就带你回去了,这么大了还离不开爸妈啊?都大姑娘了。”
“舅,我要回家。”
“你舅妈忙,我明天还要上班,这个时候回去不合适,你舅妈会不高兴。你爸妈那里也不好交代,不是说在舅舅这里过年吗?”
“舅,我明天做客车回去,你借我车票钱吧。”一说到借钱,小真的心里又像被捅了一刀。
“这孩子,说啥呢,好好好,别哭了,明天让你回去,看,还哭上鼻子了,想爸妈?我跟你舅妈不就跟你爸妈一样吗?”
舅舅边说边拉着小真上楼了。
舅妈一看小真跟舅舅一起上来的,再看小真那样子,立马就黑脸了:“哟,这是干嘛呢?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啊?还背着我在你舅舅面前哭鼻子,我是怎么着你了吗?”
小真垂着头没说话。
舅舅说:“你这是啥话?我刚回来,正好碰到小真在楼下,孩子说想家了,明天让她回去吧。”
“哦,想家了呀,我还以为我得罪她了呢,回去就回去吧,这几天可把我累坏了,家里多了一个孩子,可真够让我操心的,我今天称了称,我都瘦了好几斤了,愿意走就走吧,走了我也正好歇歇心。”
第二天舅舅上班去了,临走前嘱咐舅妈,送小真去车站以后别忘了给小真车票钱,孩子身上没带钱。
舅舅走后,舅妈给了小真四块钱,是的,从县城坐车到老家的镇上是四块钱。
舅妈说:“你自己去车站吧,我没空送你,昨天有人定好了一会去店里拿衣服。”
小真背着书包问着去车站的路,走了半个多小时。
发往小真老家的客车是一小时一趟。
小真在镇上下了车以后,穿过小镇长长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大家都在赶年集,各种各样的年货琳琅满目,小真走在人群里,心里一片苦楚。
看到爸妈的那一刻,小真就哭了,小真只跟爸妈说想家了,从来没在外面过过年,真的离不开爸妈,想爸妈想的快疯了,所以回来了。
后来,家里紧紧巴巴地供小真念完了初中,小真念初三这一年爷爷去世了。
后来小真问家里到底欠了多少债,爸妈不告诉她,不让她操心这些。
小真七翻八翻地找到了爸爸的账本,上面划掉的是已经还上的,没划掉的,她算了一下,一万六千多。
小真家里负债一万六千多,她感觉,她要是再把书读下去,能把爸妈累死。
她坚决不上了,为了给自己断后路,她中考都没参加。
为这,爸妈都气哭了。
可是小真说念书念的够够的了,太累了,她再也不想读书了。
就这样她辍学了。
后来她让爸爸托人,把她送到一个裁缝铺去学裁缝。
师傅是个年纪很大的老人,他不收小真的学费,每个月只给他一袋面粉就行,他说这样他就不用买馒头了。
小真刻苦,认真,勤快,隐忍,该女孩子具备的优点,小真身上都有。
老师傅喜欢她,三年以后,将所有的手艺都悉数传授给了她。
后来,小真跟着同乡来到城市里,找了个服装厂打工。
她在那一个服装厂干了七年,从车工,打版,设计,所有的工序她都做过,对所有的流程了如指掌。她的技术一流,她的眼光独到,她的工资在女工们中是最高的。
通过七年的资本积累,她有了自己创业的本钱。
在她高级服装定制工作室成立的时候,小真就想,只许成功,没有退路,每一步都要扎实,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进步。
凡是在小真这里订做服装的客户,无一不满意,无论是服装的款式,还是做工的精良,还有她真诚用心的态度,让她赢得了很好的口碑,生意越来越多,很快就扩大了门面,扩招了技术过硬的工人。
爸妈这些年也一直勤勤恳恳地劳动挣钱,家里欠的债早还清了。
后来小真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车,有了自己的家庭,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爸爸妈妈早就被她接到了城里,过上了天天广场舞,天天聊天喝茶的清闲日子。
时不时聊天的时候,爸爸还爱说小真倔得像头驴,当年竟然连中考都不参加。
爸爸还说,当年你不念书了,爸爸好担心你会像爸妈一样过穷日子,让人看不起。那个时候找人借钱,有时总还不上,在人前抬不起头啊。
小真笑笑说:“”你闺女能耐吧?你闺女厉害吧?你闺女是谁啊,你闺女是你养的倔驴,驴会尥蹶子,会尥蹶子的驴都硬气,有潜力。”
爸妈听了哈哈笑。
每当这时,舅妈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就会冒出来,不痛不痒地戳一下小真的心。
小真在心里微微一笑。
每个人在生命中都会有疼痛来袭,仿佛是逼人去向生命挑战。
为的是,有朝一日,苦尽甘来。
——完——
作者简介:灯下香草,一个用心写作的安静女子。作品以纪实文学和短篇小说为主。她的文字直面人生、揭 露人性!一个不为金钱写作的女作者,她不发爆文,不蹭热点,不灌鸡汤,都是把自己经历过的、看到过的、听到过的人和事,以小说的形式写进公众号——静心写人生(ID:dengxiaxiangcao777)静下心来阅读香草的文字,你会发现里面有现代人的灵魂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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