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了十四年的时间,知道这只动物的通用名是“竹鼠”。我曾一度以为这是“土拨鼠”,因为梭罗的《瓦尔登湖》中提到了土拨鼠,可以煮来吃,很像,但也不是很像。
竹鼠,和土拨鼠一样,属于啮齿目的一种,穴居的草食性野生动物。不同的是,土拨鼠的栖息地是高山、平原,竹鼠栖息在森林、灌丛、竹林。竹鼠,之所以为“竹”,恰如其名,它喜欢吃竹子。竹鼠有很多别称,冬茅老鼠、竹狸、芒狸、猪鼠、芒洞老鼠,却没有我小时候直到现在也常常听到的名字“tǔ lún”。我问外公,问大舅,问母亲,问了很多人,他们不知道这两字该怎么写。“tǔlún”是客家方言。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两字该怎么写。如果我给它拍张照传到网上去,也只会跳出“竹鼠”二字。
我问了,老师回答:“你说的是什么?”
我比划着也不能说清楚它长什么样,我说:“它长得像老鼠,但又比老鼠大,可以煮来吃,好像卖的话还挺贵,一斤要50多,它吃草,吃竹子,还吃鸡鸭吃的饲料。”老师摇了摇头。大概,这位老师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鼠。我们对于没有见过的事物,若是没有强烈的好奇心,总是不会特意去了解它,可能会在某本书上就那么一眼晃过,所以一般人要通过事物特征说出事物的名称是有一定难度。如果,我当初问老师“竹鼠该怎么写?”老师大概知道的,也知道这大概是一只怎样的动物,只不过没有听说过“tǔ lún”一名的动物。
我第一次见到这只可爱又可怜的动物是在上小一下半学期的时候。外公干活回家,矮矮的身子站在门口,轻轻跺了跺双脚,试图抖掉脚底板上的泥土,一只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尘,另一只手提着一只“老鼠”。坐在凳子上的猫咪跳了下来,龇着牙,瞪着眼直视双眼在轱辘直转的“老鼠”。
我开心地跳了起来:“外公又抓了一只老鼠,好大一只!”表妹坐在婴儿车里也跟着摇晃身子,很开心,伸着小小的手想要去抓外公手上的老鼠。
外公笑着说:“这不是老鼠,是‘tǔlún’。”
“tǔ lún?”
外公拿着它在我们眼前晃了晃,便拿着它放进后门摆放的大缸里,然后拿着镰刀走到后山上斩了几根小小竹子放在它面前。
本来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tǔ lún”的眼睛亮了起来,伸出短短的小手把竹子抱在怀里,指尖陷进竹肉里,牙齿顺着竹端啃食。那时小小的我没有看过熊猫,没有将它和熊猫联系起来。现在的我知道“tǔ lún”的吃相很像熊猫,熊猫会吃“tǔ lún”。
我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瞧瞧这只动物,然后跑去后山斩下竹子给它吃。外公说:“小心点,tǔ lún的牙齿很利,咬人很痛。”我才不害怕。不知道过了几天,只记得那天早晨的天空还有些薄雾却显得亮晶晶,旁边的小草叶上的露珠也眨起了眼,我踮起脚往大缸里看的时候,它已经不在了。缸里孤零零地放着几根被啃食得七七八八的竹子,还有些碎末。我跑去问外公,眼里还泛着水珠:“外公,tǔ lún不见了!”
外公说:“哭啥呢,被你大舅拿去镇上卖了。”
“为什么要卖啊?”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可以卖钱,卖钱了就有肉吃了,你大舅还给你们买了包子。”我的眼睛立马亮了。
不见的“tǔ lún”被我甩到了脑后勺。
中午,我们家吃上了一锅肉。下午,我们拿着包子当点心。我拿着撕成小小的一块包子靠近走路还在摇晃的表妹,表妹一张嘴就咬住了我的手指。那时候,一个星期吃上一次肉是开心,一个月吃上一次包子是幸福。后来,我知道“tǔ lún”也是要被做成肉拿来吃。
第二年,我离开了外公家,来到了奶奶家。再一次见到“tǔ lún”,上初中的我和母亲正在外公家拜年。表弟端着一个小盆,我问:“这是做什么用?”
表弟说:“喂tǔ lún。”
表弟长得黑,是晒黑的,不是天生的,很内向,面对一年只能见上一两次面的我,很少言语。盆子放在地上,他的双手埋在盆里的饲料里不断搅拌。我问:“tǔ lún不是吃肉的吗?”
他说:“也吃饲料。”
这时,表妹抱了一把竹子回来。
外公家多了好些“tǔ lún”,每个大缸有两只,一共有六个大缸。我知道那些都是要等养大了拿去镇上卖的。除了这,他们只有一面收入,是山上的那几亩茶叶。几次偶然,外公总会在去茶园路上抓上一只不知道用普通话该怎么叫的“tǔ lún”。大舅年轻,扛着锄头跑去“tǔ lún”常出没的地方守着,或埋下一个陷阱,常常一抓就是一窝。大舅会把小小的放走,然后留下稍大点的自己养。
今年,大舅听了“竹鼠”一词也笑着说:“我终于知道‘tǔ lún’叫什么了。”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