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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的,恰好是这一切都不长久
日期:2018-07-11 20:33:18 作者:走走小姐 来源:未读 阅读:

我爱的,恰好是这一切都不长久

  可能有人没读过,但很少有人没听过《繁花》。这本书的腰封十分吓人,不是茅盾文学奖就是年度小说排行榜榜首,总之载誉丰满

  可真正有趣的不是它屡获殊荣,而是这本书的内容——被称为“嘈嘈切切的弄堂史诗层层叠叠烟火传奇”。

  我们为什么要热捧一部35万字又是沪语底色作品呢?还被王家卫买了影视版权,改编的舞台剧无一明星阵容却在上海首演一票难求?今天讲讲。

  见到《繁花》舞台剧的导演马俊丰,有种共同走入邪教的共鸣。马俊丰讲“我第一次看到小说,心情就像那年冬天我们在等上海的雪一样(那年全国各地都下雪了上海迟迟不下),有人说像一个女孩儿在等一个男孩儿,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我听了笑,当然理解他在念书过程里的担忧,碰到好作品的时候舍不得读完又急切的想知道结局的心情。

  这部当代沪语巨作所写的故事,横跨乱世纷争以及和平年代岁月安好,妙人趣事纷纷涌现。让人着迷的是人们政治纷争、颠沛动荡里并未走向狂躁绝路,反而在存亡绝续的关头风花雪月地奋力成为一种文明

  我一位做主编朋友潇爽说过:“顶尖的创作是让人有宗教感的东西,它是在反复的理性感性性感性的训练之后,最后锤炼出来的那种大道至简的纯粹淋漓

  《繁花》就是这样一部作品,常用三两行就交代了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两页纸就交代了谁的一生,你不由感到人生命历史广袤和动荡。

   上海城市边界“识相”,“不响顶凶” 

  上海是这样一座都市生长在长江尽头,于乱世拔地而起。它聚集了三教九流,慢慢融合变异、面相光怪陆离

  直到被新中国的一盆冷水泼下,过去精致妆容失色,上海才又被迫重新颤巍巍地立在中国门前,继续看外面世界繁华流动,最终定格成一卷画、一本书、一场戏。而所有这些,真是被《繁花》囊尽。

  书的扉页写:上帝不响,像一切全由我定……

  金老师解释:“上海人口头常讲一句“不响顶凶”意思是不说话是最厉害的。

  在上海生活几年后,我对“不响”很有感触,它是这个讲求效率的城市形成的一种独特文明,这大概也是北方人常奚落他们干不起仗的原因,可你细想一下,这种“不响”涵盖麻烦的终止、隐藏不表的拒绝、甚至温和强烈的不认同,以及它本身保持的沉默

  “这个世界允许你慷慨激昂,也允许你沉默不响”。

  而初来的时候,对上海这种内敛的、欲说还休的、欲拒还迎的文化充满水土不服的憋闷。这部舞台剧的导演马俊丰是山西人,他也带着自己原始土地基因从北向南,长久感到不爽快他的感情应该和所有上海异乡人一样。

  马俊丰说他感激《繁花》是因为它解决了他的生存状态,“作为外地人,我接触上海10年,但永远有一种无法融入、只是过客感受,在一个地方生活,而对这个地方没有切实的爱,没有认同感,是非常痛苦的。

  它一下子让我懂了,你得和这个城市待在一个理解度里面,才能切切实实地进入它,而不是贴着它游走”。

  想起张泉灵以前在《奇葩说》提到上海对一个人最高赞美是说这个人很“识相”:就是说会约束自己的行为,知道自己是谁,不给别人添麻烦对所有的外地人来说,这是一种已知文化的颠覆,所以这也形成了南北旷日持久的误读,上海人也听由多年“冷漠自私”的评价不响。

  可仔细揣摩这三件事每一件都不简单,那是克制、自知、有良善的自觉

  张爱玲写上海人,说“上海人是传统的中国人加上近代高压生活的磨练,新旧文化种种畸形产物交流结果也许是不甚健康的,但是这里有一种奇异智慧。”

  这样的描述在她那个年代是相当准确的,张爱玲的上海在身后是旧中国——那个曾经繁华,但当时却陈旧暗淡古老国家——面前却正对着整个见所未见的外部世界。

  张爱玲的上海是新旧的二元对立间的灰色地带,那里发生着一切应当以及不应当的故事。所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中的出乎意料。就像她那部小说集的题目一样,所有那时候发生在上海的故事都可以被称之为《传奇》。

  然而到了《繁花》这里,上海变得更复杂了。这个复杂在于上海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推到时代风口浪尖的大都会。

  正相反,《繁花》中的上海之所以复杂,在于它同中国所有其它的城市一样,都经历了建国后的历次大建造与大破坏。此时的上海已经开始有了隐隐的老气,它本身就携带了某种陈旧,同时期待新的创建。

  可历史有时就像是固执伤疤,无论后来用多厚重的粉底去修饰,它肌肤上的血迹伤痕都无法再被遮掩。

  在这个更复杂的上海,小毛、沪生、阿宝这三个来自于极端不同阶层青年得以站到一起。新中国打破了阶层之间的藩篱,在相当一段时间之中拉平了本来距离悬殊的各个群体

  于是他们的命运纠缠到一起,由此再产生了故事。这样的故事在解放前的上海很难发生。唯有在这个崭新的中国,在人们短暂凝聚又被时代力量用力扯开的新中国才会发生。

  这样新的合理与不合理使《繁花》的故事极端戏剧化,即便是在金宇澄冷静情感叙述中。

  所以在这部剧中,故事都是实打实的冲突矛盾。而通过它们,我们也得以领会到“传奇”两字新的意义所有命运交融,互相排斥、倾轧,然后铸成了当代的上海。

  繁华必要凋谢,因为耗尽了天光黑夜与其中徘徊的灵魂。人在这都市里塑造、挤压,成为蝼蚁、蟊虫,便只能等待下一世的化蝶。

  男男女女:理解万岁风月无边 

  博尔赫斯写爱情男女:“女人名字让我无法隐藏,一个女人使我浑身疼痛。”

  聂鲁达讲:“因为你,当我伫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芬芳使我痛楚。”

  王小波也对李银河说,“单单你的名字,就够我爱一世的了”。

  但在《繁花》里,是“一只陌生手,无声划过来,眼镜蛇滑过草地灵活游动,停留,保持清醒,静静一搭的滋味;是“小毛以后来看我吧,最好每月一次,不,最好每月两次、三次”;是“如果阿宝提起我请告诉我,沪生不响”……

  《繁花》的故事里有形形色色女性角色,浓缩到舞台剧里,被温方伊单拎出来了三个,有北方故事的漂亮模特李李,在婚姻里挣扎活络的汪小姐丈夫是海员和邻居男孩儿偷情的少妇银凤……

  金宇澄不仅写了她们,还有许许多多女人,但没有一个角色让人没有记忆,就连绍兴阿婆都让人印象深刻,她们有着和你分明遥远的距离,但却在你观摩她们人生的时候产生莫名其妙熟悉感。

  和大多数的作家一样,他们的创作养料少年时代开始。金宇澄的《繁花》是他最熟悉的人、熟悉的生活,就像他跟我说起来福克纳那句:我永远写我家乡那块邮票大小的地方。

  “少年时代是人一生写作的发源地,我们都从这里出发、远行,最后再慢慢地回到这里”

  他所有的角色和故事都是他的旁观或者他的经过。我觉得《繁花》是一个日后比现在更令人感到神奇的作品,甚至因为和作者同处当代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它有独树一帜的沪语讲述,这就好比沈从文讲湘西带给你的差异美感,但整个故事簌簌落落的讲述里,让人相信这是百年之后依然被人们喜爱的作品,我仅从这几个女性角色里,就能有这种断定。

  你鲜少看到一个男性作者对女性的刻画里毫无审视的意识,甚至对偷情的少妇深重苦难的悲悯,我觉得应当是这句:当你和悲剧进行对话的时候,你油然而生某种生命的力量,这是一种奢侈的美感。

  而整部《繁花》充盈的就是这种力量和美感,它只字片语风轻云淡,但在你的心脏和你的胸腔炸裂轰鸣。

  “过去有句话叫‘理解万岁’,我如何能批判呢?我觉得我甚至从未了解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我们的小说教育里长时间告诉我们一个结论,说人是可以被了解的,但实际上我们面对别人,只能够看见一面或者两面,从来不可能有‘全面’。所以我写也只是写了他们这一面的故事,那种认知我觉得甚至是蒙蔽的,对真实的一种蒙蔽。而其实人和人是那么不容易沟通,会产生那么多矛盾,还各有各的道理。”

  ——金宇澄

  导演马俊丰和金老师都对书中陶陶的命运慨叹,因为书里写了陶陶遇见一个女人小晴一直很爱他,让他为了情人妻子离了婚,可最终乐极生悲爱侣坠楼而亡。

  之后陶陶看到了她的日记,日记中却写满陶陶的不是,我们不知道情欲相通的共径下,一个女性望着你的心情到底如何,金宇澄说“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成为一种证据,谁能知道她这是不是一种抱怨呢”。

  马俊丰很感动于这种对人真实的表述,因为“人本欲的真诚,是很难得的”。

  弄堂史诗:尚未穷途,方兴未艾

  过去人们常常有种错觉,觉得好像历史是某些具体事件沉淀,是浓缩的真相,凌驾于个人之上。

  可历史就是由这些一个个世俗个体支撑起来的啊,他们的生活就是最真实详尽的历史。我们单说这场戏,历史变成了剧中一种无处不在气味

  《繁花》的故事主线是人们的世俗生活,这个生活不是脱离历史的,完全不是“品味”的产物,它的故事本身就是历史。这个历史不是关于谁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而是对现实最丰满的艺术重现。

  当然我们也可以试图从中去总结某些规律。但这不是文学,或者更具体一点说,不是戏剧的本质作用。雨果曾经预言说现代是戏剧的时代,就因为它不会像史诗那样过度强调个体英雄的作用,又不像颂歌那样关注神圣而忽视人类价值

  我们在现代戏剧中应该看到的,就是普通个体是如何在成为历史的一块拼图的同时,又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部分领地

  而《繁花》的好,恰恰因为讲述日常,讲述普通,它所形成的浩瀚竟也是大部分人的琐碎形成的气韵。讲人的聚散、分离,讲一代人草草消失在历史中,放大了在书本和舞台上看,分明都有自己的始末缘由

  我坐着观剧,看到最后发现所谓的“气息”就是眼前所致,它不是一种写实,恰恰因为马俊丰生在80后,他从未在场而能得以旁观,这时一种带着回忆寻访旧友、故地重游,然而又徒劳无功的怅然感。

  不光是在说剧中60、70、90年代的消逝,更是当年的人、树木房屋街道天空组成的一个完整的世界。是当年相邻的高乃依、莫里哀,当年排队限购的电影院门口,其中也包括我们的爱和忧愁感觉和心情,以及我们当年整个心灵世界

  《繁花》是“新鸳鸯蝴蝶梦”的故事,一个在情欲中,在挣扎里见悲哀的故事。所以《繁花》落幕,响起结尾再会的歌,好像“人在茶凉后,不必多斟热酒。切莫走近,让它永远是云烟

  撰稿 = 走走小姐(微博@走走小姐) 

  图片 =  舞台剧《繁花》剧照摄影师 尹雪峰)

  投稿/合作  unreadsk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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