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把它扎成漂亮的鸡毛掸子
述|英子 文|李清浅
昨日回顾
我从来没有想到,那么精明能干的妈妈,也有痴呆的一天。我更料不到,妈妈竟然会走丢。
那是个星期天,我,妈妈,女儿去公园散步,五岁的女儿突然喊着上厕所,我便对妈妈说,坐着别动,我们马上就回来。
可是从公厕出来,妈妈却不见了。我吓坏了,四处寻找,却不见妈妈的踪影。
苦苦地寻觅了一天,妈妈依然没有下落。
那是09年的春天,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丢了我的妈妈,丢了那个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的妈妈。
我拼命地敲打自己的头,真希望时间可以倒流,那样我绝对不会让妈妈在外边等我。
我怎么可以在她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把她给弄丢了呢?妈妈在外边被人欺负怎么办,妈妈吃不上饭怎么办,妈妈没有地方睡觉怎么办?
我想过自杀,只有死亡才会让我解脱。从小到大,她何曾让我受过一点委屈?可是当她年迈体弱时,我怎么就把她弄丢了呀?
01
妈妈的名声不是很好,因为她改过两次嫁,而且每一次,嫁的都是有钱人。
我对生父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那个不幸的男人死于一场车祸,他留给妈妈几万块钱的抚恤金和六岁的我。
妈妈年轻时,是个美人儿。黑缎似的长发,眼睛尤其迷人,身段也婀娜。
父亲的去世,如同抽掉她的脊梁骨一般,她整个萎靡不振了。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妈妈在床上躺了三天。
第四天,她从邻居家借来一个三轮车,丢了一本小人书给我,去郊区贩了一车青菜,蹬了十公里,她把菜拉到小区门口的菜场,大声吆喝着:“新鲜的青菜,嫩绿的青菜!”妈妈那天穿一件漂亮的碎花连衣裙,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她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那车菜换来一大把零钱,母亲晚上数着那些毛票,让我给她背唐诗,我只会背“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和“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背完一遍,妈妈便说:“接着背”,我只好又背一遍,接连背了五遍,妈妈才把那些钱数完,一共是十五块。妈妈说,只有我背书给她听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自己的汗没有白流。以后,妈妈就养成在我的朗读声中数钱的习惯。
没多久,妈妈收起那条碎花短裙,剪了黑缎子似的长发,戴了一个围裙,手里拿一个喷壶,和那群老大妈一样,每天高声叫卖着:“青菜,西红柿,豆角!”
可是她依然美,甚至被人称作青菜西施。她不允许我去菜场,让我乖乖在家呆着,也不允许我和小朋友们出去玩,她把我锁在家里,让我背唐诗,写大字,吹竖笛。
童年随着父亲的去世,嘎然而止,印象中,童年是一把锁,我在屋内,妈妈在屋外。
让我意外的是,妈妈竟然用父亲的抚恤金,给我买了一架钢琴。
我对钢琴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也不认为我有半点音乐天赋,妈妈却认为,人得学点技术,才不至于沦落到去菜场卖菜,在她看来,学钢琴,是一门技术。
渐渐地妈妈和菜场上其他卖菜的大妈没什么两样,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一口气骂上二十分钟都不带重样的。只不过,她依然美,她知道自己美不了几年,所以在菜场上辛苦两年后依然挣钱有限时,她开始另做打算。
02
我八岁那年,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儿,成了我的家人。男人很有钱,是县里的土财主。
我强烈地反对这门亲事,年少的我认为所有的继父是可恶的,却不知道艰难的生活,让妈妈唯有改嫁这条路可走。
可这个重组的家庭并没有给妈妈带来预想中的幸福。反而把妈妈带入了新的苦难。继父很有钱,可是哥哥却是问题少年,他那时唯一的爱好是打游戏,常常通宵不归,打架、逃课、和老师顶撞,他样样拿手。
不久,在妈妈的建议下,哥哥被送到天津读技校。
妈妈和继父一下子便傻了,没有去报到?哥哥身上可揣着五千块钱呢,而且是继父亲自把他送到学校的呀。
把我托付给曾和妈妈一起卖菜的一个阿姨,妈妈和继父去天津找哥哥,他们一个一个网吧挨着找。三天后,妈妈和叔叔在一个网吧把哥哥从天津揪回西安。
妈妈失望地一掌就掴到了哥哥脸上。
哥哥大声地喊:“你凭什么管我?你算老几?”
还好继父制止了哥哥,狠狠地训了他一顿。
没几天,妈妈发现叔叔买给她的首饰不见了,追问起哥哥,哥哥却说,我家的东西,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段婚姻持续了半年,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下降,钢琴也没法安心学。
不久,妈妈离婚了。
“以后,就咱娘儿俩过了,我还得大清早去郊区贩菜,你要好好学习,才对得起妈妈。”妈妈说这话时,我狠狠地点头。
03
妈妈又重新蹬起三轮,这段婚姻,让她成了菜场的笑柄。因为婚姻维持太短,她没有捞到土财主一分钱,除了明白继母不好做,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妈妈那阵子很沮丧,成天唉声叹气。可是我没想到,妈妈竟然还有再婚的打算。
我十五岁那年,妈妈迎来了她的第三次婚姻,那时我面临着升入高中。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菜场上的起早贪黑,让妈妈积劳成疾,患了严重的关节炎,她常常会累得站不起来。
男人大她二十岁,家境优越,丧妻,儿女们都已经成家。好多人嘲笑妈妈见钱眼开,卖身求荣。
实事上他们是对的,妈妈婚前和继父签了一份合约:他要给我出学钢琴的费用,还要供我继续读书,一直到大学毕业为止,而继父,则立下财产分配遗嘱,那里边并没有妈妈的名字。
钢琴可以继续学了,我读了最好最贵的高中,妈妈也不用去菜场了。
我知道妈妈完全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她的体弱多病让她没有力气再在菜场上叫卖,可还是被那些议论压得抬不起头来。
我开始住校,每个月回那个所谓的“家”一次,匆匆来,匆匆去,和继父客气又生疏。
妈妈的日子并不好过,继父的儿女们像防贼一样防着妈妈,担心妈妈转移家产,更担心妈妈让继父更改遗嘱。
那时,我最大的希望是突然中个五百万,然后狠狠地甩到继父家的桌子上,大声地叫嚣:放了我妈,我们不欠你们什么了。
在我看来,妈妈是旧社会的人,为了女儿,卖身到有钱人家,做了老妈子。
大学毕业那天,我长出一口气,我对妈妈说,你离婚吧,以后我养活你。
原以为妈妈会和继父痛快地离婚,可继父却得了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妈妈拒绝在这样的时候和他离婚,反而细心地照料他。
妈妈说,即使当初走进婚姻是抱着某种目的,可是处得时间长了,也难免会生出一点真情来。
继父的儿女不再对妈妈呼来喊去,他们终于明白妈妈是个重情义的女人,而妈妈,像是也需要证明给他们看,她嫁给继父,不仅仅是为了钱。妈妈照顾了继父三年,直到他去世。
04
继父去世那年,我结婚了。好几次要接妈妈来北京,她却不肯。
那阵子电视里总播飞机失事的消息,妈妈担心我,告诉我没事儿别老两地跑,一年看她一两次就成。
我便说,你不放心就来北京嘛。
妈妈笑说,等你生了孩子我再去北京帮你带孩子。为了让妈妈搬来和我们同住,我婚后不久,就要了孩子。
妈妈生平第一次坐飞机,她带了好几大包的东西,有一个包裹,竟然全是尿布。
全是用纯绵的旧秋衣秋裤做成的,我笑妈妈老土,妈妈却不服气,哪能比这个好哇,又软和,又吸水。然后我看到妈妈一头白发,妈妈什么时候,悄悄地把黑发换成了白发?我拉着妈妈的手,希望再也不要和她分开。
妈妈终于和我一起生活了。那些天,看到妈妈在我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我就觉得很踏实,忍不住会傻笑起来。
可是妈妈幸福的日子只维持了五年,女儿五岁那年,妈妈记忆力开始变差,人也懒了,尤其不爱出门。我以为她只是年纪大了,忽视了妈妈的病情。直到有一天,妈妈甚至不记得回家的路,我们才带她去了医院,妈妈被确诊为老年痴呆症。
我是多么粗心呀,我怎么一直忽略了妈妈的病情?
我决定好好照料她,可是照顾一个痴呆的人,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我常常不够有耐心。
有一次,带妈妈出去吃自助餐,结完账,妈妈却又偷偷往口袋里塞了两个金银馒头,服务员诧异地看着妈妈,我只觉得羞愧,小声让妈妈掏出来。妈妈不肯,我就大声吼她。妈妈便哭着说:这是给我女儿带的。我女儿爱吃金馒头。
我怔在那里,比刚才更强烈的羞愧感汹涌而来,妈妈为了我才偷偷拿了两个小馒头,可是我却大声地吼她,我是个多么差劲的女儿呀。
回想妈妈的一生,常常为她不值,她好像只是为我活着,两次改嫁,无非是希望给我一个好的生活条件,让我可以受到好的教育。每一次婚姻,她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被人鄙视,甚至唾弃,可是,她从来没有退缩,也许,于她而言,一辈子只有一件事最重要,那就是她有个女儿,而她永远是女儿的保护伞。
我不能让妈妈在为我奉献一生后,落得孤苦无依,流浪街头的下场。
一个月后,我在流浪人口收容站找到妈妈。妈妈的头发凌乱,衣服也很脏,我抱着妈妈,在心里默念了无数次,感谢上苍。
妈。我叫她,可她却神情恍惚,完全认不出我来。我只觉内心一阵酸楚,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你见到我的小英子吗?她怎么还不接我回家?
我一怔,小英子,是我的小名儿。那是妈妈痴呆后,唯一记得住的名字。
妈妈,我来了,我来接您了,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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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浅,一枚奔跑的80后老少女,做过老师、编辑,当过全职妈妈,现在则是自由写作者。坚信自律改变生活,写作改变人生。新书《愿你独立,愿你强大,愿你貌美如花》温情上市,感谢支持。微博@清浅李,个人公号:李清浅(ID:wliqingqian)。李清浅这是一个超级接地气的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