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
平原麦子
父母心底的每一声呼唤，都饱含着想与你双手紧握、热情相拥的深情。
——题记
婆婆住在敬老院大概两年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每个周末去看望一次。
五个老人里，只有一个阿姨是能够完全自理的，脑子也清醒，住在我婆婆的对面。
我婆婆患老年痴呆症很多年，加上瘫痪在床，现在已基本上处于不识人的状态，每次去，我会跟婆婆天南海北、云里雾里的聊一会天，她并不认识我是谁，但是这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其乐融融。
跟婆婆聊完天后，我也会挨个的跟其他老人打招呼，其他老人会下意识的回话招手，然后就基本窝在床上，无话可说了。
那位精神良好的阿姨是个例外，从第一次见她，她就很热情。我记得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她跟我说，你跟我小女儿长的好像啊，她说我小女儿在日本，我大女儿在香港，我大儿子在上海，在南京的是我小儿子。说这些话时，我能感觉她的脸上刻意表现出的自豪。我记得我跟她说，阿姨你真有福气，你的孩子们都很有出息啊！
慢慢见面的次数多了，我逐渐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寞，有一次她跟我说：“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我的两个女儿都好几年没见了，上海的儿子也很少来看我，身边的这个，是个领导，也忙的没有时间”。
后来我知道，她身边的儿子患癌症，家里都忙于此事，没有人能够顾得上她了。
我照例每周去，陪婆婆聊会天，再陪那位阿姨聊会天，直到差不多半年后的一次，我再去，见那张床上换了人。问过护工，说是周三的下午去了，我问去哪了，护工说去天堂了。护工还说，中午的时候自己吃好饭，护工帮她擦好身子，她上床睡午觉，然后下午护工叫她起床，才发现她已经走了。
我忽然就很悲伤！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姓名，可是这么长时间下来，我几乎跟她有了些感情，每次去，她跟我唠叨的都是她的孩子，她还时不时会提起我跟她的小女儿很像，但是，她终于没有等到她的女儿们回来，也没有等到她的儿子们来看她。
护工说，她走的也算幸福，她身体还可以，基本没什么病，也没受到什么痛苦。
可我心里想的是，她应该是因思念和孤独而去的吧，一屋子都是脑子不清醒的老人，那几个老人要么是一味的缄默，要么是自言自语，护工也忙，没有人跟她交流，再加上总归会羡慕别人家的孩子陆陆续续的来，她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她应该是非常想念她的孩子的吧，她应该每天都在心底里呼唤自己孩子的吧，然而，遥遥无期的等待，子女终不得见，直到她匆匆离开。
这些想法让我悲恸，让我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母亲，赶紧拨通了电话，而当母亲苍老的声音在那边想起，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竟只能无语凝噎了。
其实我能理解那位阿姨的孩子，大概他们如我一样，在别人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和状态，且被生活所迫，不能常常地待在自己母亲的身边，但是，如果我知道这位阿姨这么快就离开了，我多么想对她的孩子们说一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凑时间，回家看看自己年迈的母亲吧，别让她。这么孤独地离去！
我也想起了我曾经的一个同事大姐，当年她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后来都出国留学，之后一个在澳洲一个在香港定居，孩子们都工作压力大，基本没时间回来，她们老两口退休后出去过一段时间，终因生活不适应又回来了。
之后，我常常会在路上遇到她们老两口，一前一后，各自顾各自地走着，背都微驼，看上去一幅寂寞的样子。其实她们也并不老，才不到七十岁的年纪，但是头发都过早地花白了，她们两个都是理工类的高级知识分子，大概生活习惯及性格不同，融入不了寻常老人跳跳广场舞、公园里下下棋的热闹，于是只能这样相依为命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不知道养老院的阿姨和我的同事大姐后悔过没有，后悔把孩子送到那么遥远的地方，直到，简单的见上一面都成了奢望。
我知道，我母亲后悔过。当年，我毕业的时候，有两个地方可以选择，广州和南京，后来征求家人意见，说广州太远了，南京还算近，于是选了南京。但是之后的日子，我母亲还是后悔了，她说，如果知道现在见一面这么困难，她宁愿当年我没有考上大学，就在老家随便找份工作，这样，她就不会天天牵挂、日日念叨了，这样，无论遇上什么困难，兄弟姐妹之间互相总归有个照应了，并且，她随时想看见我的时候，一个电话，我就可以回到她的身边。
我当然做不到一个电话就可以随时回家，南京离山西不是非常远，但也算得上千里迢迢，在这边除了工作，还有上有老下有小的繁杂生活，好在，现在通讯发达，不仅可以天天电话，还可以在随时想看见父母的时候，每天视频了，但我也清楚的知道，所有的这些，最终代替不了，父母与子女，面对面的踏实，和手拉手的温暖。
其实，我也后悔了。想当年，如很多热血青年一样，年少轻狂，恨不得四海为家，离父母越远越好，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证明你的本事和你那颗向往自由世界的决心。但是随着时光流转，当我受够了孤独、忍够了疼痛，却只敢报喜不报忧的时候，我是多么希望，我累了的时候，可以随时窝在妈妈家的沙发上，我痛的时候，可以在妈妈面前毫无顾忌地哭上一场，然后可以听听她连哄带骂的教育，感受一下她的抚摸。特别是父母年纪越来越大，她们生病，我却除了担心，而不能侍奉床前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后悔，后悔当年没有离父母近一些，更近一些。
我家还有另外的三个孩子，都在父母的身边，且他们都很孝顺，这让我稍有心安，可是，有太多的家庭，孩子远游，年迈的父母成了留守老人，只能在清淡的生活里，伴随着无尽的孤独一天一天地老去。而感念于孩子的不容易，为了不增添对子女的的困扰，对孩子的所有思念，都只能化作心底里无声的呼唤。
既然已背井离乡，选择了遥远的地方，不能时时围绕父母左右，但是，看多了身边那些老人的牵挂和思念，也看多了她们的寂寞和孤单，我多想对着那些如我一样远离父母的孩子和我自己都说上一句，乘父母尚在，还能面对面地呼唤你的小名、还能拉一拉你温暖的双手的时候，凑点时间，常回家看看吧，让我们在很多年之后，少一点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让我们的父母，在想念我们的时候，在呼唤我们的时候，能够，与我们，真实地站在一起，能够，与我们，双手紧握、热情相拥。
2018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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