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接到村里的来电，说是故乡准备开发一座山头，需要我回去择个日子将我父亲的坟墓迁一迁。我已许久没有回过故乡，掐着指头算一算有五个年头零三个月了，这五年间我从未去祭拜父亲。
我的父亲曾经在一所中学里做语文教师。他长得很英俊，刚毅的五官，梳一头油光发亮的头发，成日穿一身笔直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父亲的声音明朗而洪亮，他常在晚餐过后站在客厅中央给我以及母亲朗诵诗文，尚未懂事的我看着父亲摇头摆手的样子禁不住咯吱咯吱直笑，母亲则坐在一旁安静地织毛线衣。儿时故乡的冬季整日整夜的寒风烈雨，屋外是一片苍茫茫、阴阴郁郁的冰冷，屋内是一团团柔情的温暖。父亲将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揉进了岁月里，赠予我和母亲，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快乐极了。
我十岁那年，父亲辞去了学校里的职务，跟同乡的叔父一起南下打工。父亲离乡那日我与母亲一起去车站送他。父亲抚摸着母亲的头发让母亲不要担心，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然后拍一拍我的头叮嘱我一定要听母亲的话，我点点头没有言语。那是我平生以来第一次与父亲分别，也是我和母亲最后一次感受来自父亲的温柔。
几个月后的一个傍晚，母亲把我交给邻居家的婶婶，拜托婶婶帮忙照看我。听说父亲在城里出了事住进了医院，母亲要赶过去照看父亲。母亲带着父亲回来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父亲瘦了许多，以前那一头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剃得很短，且失去了光泽。父亲见了我好像并没有久未见面的愉悦，阴沉着一张脸径直走进房间上了锁。母亲跟我讲父亲被粗大的钢管砸中脑袋听力受了影响几乎已经失聪，让我在父亲面前要谨言慎行，不要刺激到父亲惹恼了他。
从那以后父亲变得嗜酒如命，成日成夜昏天暗地地喝酒，喝醉了就拿我和母亲来撒气，甚至拳打脚踢。我常常不愿屈服奋起反抗，都被母亲拦了下来。母亲哭着对我说，那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够对他动手。我第一次意识到，生活里的不堪拥有着无坚不摧的力量，足以将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从此往后的春夏秋冬，家里都一如既往地寒冷，再也没有温暖起来。
我二十五岁那年，父亲因为肝癌走了，葬在乡里的一座小山头上。不久后我带着母亲迁到了我居住的城市，从此再也没有回过故乡。母亲常常劝解我，让我回去祭拜父亲，让他在那边不至于太孤单。我终究是没有回去。
前些日子我们一家人在影院里观看《寻梦环游记》，原来一个人是会死两次的，一次是从这个世界里消失，再一次是从活着的人的记忆里消失。我眼眶几度湿热，鼻酸得想要落泪。母亲也忍不住哽咽起来，妻子在一旁抽出纸巾给母亲擦拭眼泪。电影结束后，儿子一本正经地说会永远爱爸爸妈妈还有奶奶。
挂掉乡里打来的电话后，我订机票，母亲和妻子收拾行李，儿子睡着了。我跟儿子说，等他睡醒之后爸爸就要带他回故乡看望爷爷，爷爷生前是一位长得很帅，声音很好听，喜欢给家人朗诵诗文的好爸爸。
作者：顾南康 | 统筹：林浪 | 排版：左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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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孤独的世界幸好有你
在我孤独的时候有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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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