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静妃想必是听说太后昨晚在我这儿碰了钉子，便上赶着去讨好，主动要求抚养大皇子。
如此以来，我和她，便高下立判了。
记得我和皇上出宫归来时，因为静妃那段时间对烁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太后对她很是赞誉有加。
但自从灿儿在御花园遇刺，她挺身而出替他挡刀，结果弄巧成拙后，太后似乎也看出了什么，这一向对她的态度也有所改变。
她此番举动，大概也是想急于挽回。
把一个性格顽劣身有残疾的皇子养在自己名下，对想要树立温良贤淑形象的静妃来说，无疑是个最好的机会。
可是，太后明明对静妃的阴险毒辣有所察觉，又怎么会欣然应允她抚养大皇子？
还有，太后对我，又为什么突然变得那般刻薄，甚至有些嫌恶？
02
冬卉见我一脸沉思的表情，小声提醒道：“娘娘，要不您也去向太后请安吧？顺便也跟她好好说说，别让她觉得您是故意违逆她！”
我想了想，觉得冬卉说得对。
昨天晚上的事，确实有必要再找太后解释一下。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想单独见见灿儿，和他谈谈。
于是，我便带着冬卉去了慈明宫。
刚到慈明宫门口，一眼便看到皇上带着路德兴，正从另一条路上，慢悠悠地走过来。
我忙请安，皇上笑着说：“真够巧，朕也是下朝刚走到这儿……”
有内监和宫女迎上来，皇上示意不让他们通传，问清楚太后正在西偏殿后，便牵着我的手，悄无声息地走进慈明宫。
在西偏殿附近，皇上停下来，遣走了庭院中洒扫的宫人。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廊亭，安顿我道：“你就在这儿等会儿，朕先进去，有几句话要和太后说……”
皇上的这番举动，让我觉得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多问，而是闪身走进了廊亭。
这座廊亭正对着西偏殿，因是夏日清晨，窗子开着，很快，便从里面传来一阵喁喁细语。
当我听清楚正是皇上和太后在谈话时，立刻站起身，想要走得远点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了太后平和的声音：“……静妃主动请求要抚养焕儿，哀家应了！”
03
这句话，让我忍不住顿住脚步，隐在廊亭的柱子后面，敛声静气地听了下去。
一阵沉默之后，只听皇上缓缓地说：“不是什么大事，母后做主就是！”
太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关切地问道：“听说最近西北时局不稳，屡屡有匈奴进犯，皇上可有意出兵？如果出兵的话，准备派谁去？”
皇上沉声回答道：“回母后，儿子正想来跟您商量呢，出兵是肯定的，如果一味忍让下去，只会让倭寇变本加厉，侵占土地，扰乱百姓，长此以往，必定酿成大乱……儿子准备派荣威将军林鸿哲，率大军前去平复！”
太后很快就赞同道：“甚好，荣威将军文韬武略，骁勇善战，派他去，再合适不过了！”
04
又是一阵沉默！
太后突然问道：“关于封后的事，皇帝是怎么考虑的？后宫不可无主，后位更不能一直空着。
目前的状况，蕙贵妃有子嗣，但烁儿尚幼，一时也看不出什么。而且，哀家觉得蕙贵妃过于骄纵，难堪重用；而静妃虽然也犯过错，但你应该知道，她之前并不是这样的，也是因为你太过宠爱蕙贵妃，让她心生不平的缘故……
就拿这次焕儿的事来说，谁都知道他不好管教，但静妃还是主动揽了过去。
所以依哀家看，静妃格局要大些……更重要的是，她父兄，可都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啊，而眼下，也正是用人的时候……”
皇上打断太后的话：“母后先不要急着下定论，儿子心里有数……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的这样！”
05
太后的声音，陡然变得愤怒起来：“哀家长着眼睛呢，蕙贵妃主持后宫以来，排除异己，包庇同谋……诚嫔的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她根本就没有身孕，是蕙贵妃，和她合谋设下的圈套，就为了算计静妃，让她跳进去，背上个残害皇嗣的罪名。
哀家一时没有追究，就是知道你宠爱蕙贵妃，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想让这桩丑事传得沸沸扬扬。
但是哀家对蕙贵妃，可谓失望至极，一直以为她是个懂事的，不想竟这么荒唐……皇嗣之事，岂容造假！”
太后的话，让我两腿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
怪不得昨天晚上，太后对我的态度一反常态。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诚嫔假孕的事！
而且，她以为诚嫔假孕，是我授意的。为的就是联起手来，引静妃上钩。
06
我微微闭眸，听见皇上据理力争道：“儿臣和母后一样，也早就知情，但考虑到诚嫔之前受过冤屈，不忍再苛责。
在儿臣看来，诚嫔谎称有孕确实不妥，但她不过是情急之下的下策，并没有去算计谁。说到底，还是静妃在嫉恨之下，让身边的宫女在茶水中掺入五行草，妄图残害皇嗣。
又没有人逼她，还不是她自己心术不正……这事蕙贵妃事先并不知情，更谈不上合谋，她又何错之有？”
太后更是气结：“没错？怎么没错？即便她事先不知情，可她主持后宫，就因为犯下欺君之罪的嫔妃平日里与她交好，所以她就网开一面，隐瞒包庇，这不是错是什么……”
夏日的阳光透过头顶的绿荫，照进亭子里，我却忍不住两眼一黑。
皇上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静静地响起：“如果这样就是有错，那母后您，不也一样包庇了灿儿吗？
昨晚，儿臣不事声张，也是给母后留着面子……霁月殿花盆里的夜来香，是灿儿授意焕儿带进来的，对吧？”
07
如同一声响雷劈在身上，我只觉得头皮发麻。
灿儿，灿儿……
死一般的静寂，良久，太后才有些心虚地说：“果真瞒不过你……哀家并不是包庇，只是觉得烁儿也没出什么事，灿儿小小年纪，一时糊涂，不想让他落下心思阴狠的恶名。
回来后，哀家狠狠斥责了他，他也真心认了错，表示以后再也不会了……说来，这孩子早早就失去生母，平日里也都乖巧懂事，勤奋好学，哀家真的不忍心……”
过了会儿，皇上才轻声道：“这事，就这样过去吧，儿子也相信母后定能好好约束灿儿，不会让他走上邪路……至于后位，儿子有意蕙贵妃。她正直善良，由她掌管后宫，后宫必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满是算计和阴谋。而且，她父亲敬国公不日后也将回京，儿臣想让他和荣威将军一起，前往西北！”
08
太后很是吃惊：“哦？让敬国公去？为什么不让宁安侯和荣威将军一起？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皇上言简意赅地回答：“冯威之后，儿子觉得还是小心些为好……如果派林氏父子一起过去，一旦他们有了贰心，将会给朝廷带来灭顶之灾！”
太后叹了口气，疑虑满满：“可是，蕙贵妃和静妃在宫里形同水火，你派蕙贵妃的父亲和静妃的兄长一同前往西北，他们能一条心吗？将帅离心，又怎么能打胜仗？”
皇上语气坚定：“儿子相信他们都是良臣，定然会以朝廷安稳为重，把个人恩怨放在一边！”
太后语气淡淡地：“既然你已经决定，哀家也就不再置喙……”
她停住，再开口时，语气却又变得严厉起来，甚至带出重重的颤音：“哀家还是想提醒你，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是天下之主……胸怀江山社稷的人，就不能太过儿女情长。哀家不反对你宠爱哪个嫔妃，也欣慰你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可是不能太过……你对蕙贵妃，就太过了。自古以来，红颜误国的例子，举不胜举……”
09
红颜误国，太后竟然用了如此可怕的字眼来形容我！
皇上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只觉得满腹酸涩，两眼发热。
泪意朦胧中，我突然想起烁儿出生三天的那个寒冬午后，太后、皇上还有我，在寝殿里的相聚。
当时，我们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和婆媳，为着新生命的到来而喜悦，我们话着家常，开着玩笑，其乐融融。
寝殿里满是欢声笑语，祖孙三代共享天伦。
那是何等温暖的场面，我曾惊异于皇上和太后亲厚的母子感情，也感动于太后对我的关切和疼惜。
现在想来，我还是太过天真了！
太后对一个嫔妃的好恶，原来是这么容易就改变的。
10
我转过身，想要悄然走出廊亭。
却一下子愣住了！
就在我身后，不到一丈远的地方，灿儿正静静地站着，目视于我。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毫无察觉。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我特别害怕他会故意大喊一声“蕙娘娘，您在这儿干什么？”，把太后引来。
经过昨晚的事，我对这个只有九岁的孩子，生出浓烈的恐惧感。
但是没有！
迎着我的目光，灿儿很快就垂下头去，似乎不敢直视我。
片刻后，他向前走了两步，压低嗓子道：“蕙娘娘，孩儿要去尚书斋，您能送送我吗？”
我怔了一下，柔声道：“好，蕙娘娘送你！”
11
出了慈明宫，我对路德兴交代了一声，说要先送灿儿去尚书斋，让他待会儿禀告皇上。
然后，便和冬卉一起，陪着灿儿，前往尚书斋的方向。
走到御花园湖边的那条柳荫小路上，灿儿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惴惴地看着我的眼睛，支支吾吾道：“蕙娘娘，您……您都知道了，是吧？”
我凝视着他，点点头。
早在听到皇上和太后的谈话之前，我就已经猜到昨晚的事，幕后主使应该是灿儿。
本来，大皇子萧焕主动承认时，我根本没有怀疑灿儿，而是怀疑静妃，甚至韩贵人。
但是，就在我故意夸赞萧焕，想引出他的话时，他突然下意识地看了灿儿一眼。
就这一眼，让我瞬间意识到什么。
萧焕和灿儿，是一起从尚书斋散学，又一起路过御花园，再相偕来到霁月殿的。
萧焕的花，正是在御花园摘的。
以灿儿的聪慧机灵，怎么会察觉不到大皇子身上藏着夜来香？
但自始至终，他都表示一无所知。
后来，当太后到了霁月殿，听到夜来香时震惊的表情，以及那种急于息事宁人的态度，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12
这会儿，我直视着灿儿的眼睛，静静地问：“为什么？”
他看着我，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泪雾，啜泣道：“孩儿……真的是一时糊涂，我嫉妒四弟，蕙娘娘有了他之后，就再也不关心我，再也不管我了……本来，我一直期待着，总有一天，蕙娘娘还会把我接回霁月殿，可是，我再也盼不到了，您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在您眼里，就什么也不是了！”
灿儿这番自我悔悟般的回答，让我沉默良久。
沉默之后，我没有表态去安慰他开解他，而是继续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夜来香？又怎么知道夜来香的香味有毒的？”
他吸了吸鼻子：“是皇祖母告诉孩儿的，有天我路过御花园，闻到夜来香的味道，便摘了些带到慈明宫，皇祖母见了之后，急急地命令我扔掉，说夜来香的香味有毒，尤其是小孩子，闻多了容易气喘咳嗽……又感叹说这是废皇后最喜欢的花，所以，孩儿就动了心思，想利用哥哥……蕙娘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