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太突然了!
皇上这句略带戏谑、也饱含深意的问话,不仅让惜月大吃一惊,就连顾远庚,也是一脸愕然。
倒是三皇子景翊,微微一怔后,便面不改色,淡淡地笑道:“那儿臣要多谢父皇了,难为父皇还能记挂着儿臣……”
这……
惜月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惊险无比,让她差点儿送命的夜晚,竟会有如此的反转,逃生之后,竟然能扯到她的终身大事上。
杏影在旁边露出欣慰又喜悦的微笑,而桃隐,已经在狭促地偷偷扯惜月的衣襟了。
02
皇上没说话,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三皇子,脸上的表情甚是复杂。
好半天,他才略带伤感地说:“景翊,难得从你嘴里说出一个谢字。你到底要跟朕拗到什么时候?这些年,朕知道你憋着一口气要报仇,现在也算把心事了了吧?”
惜月的心忽地沉了一下。看来,这个三皇子没那么简单,他和皇上之间,和皇后以及太子之间,必定有什么过节。
她悄然瞥了三皇子一眼,只见他垂下头,小声说:“儿臣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皇上冷哼了一声,带出一种问责的意味:“不明白?你在跟朕装糊涂吗?整个晚上,你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表面上给皇后和太子求情,实际上你巴不得朕立刻杀了他们。景翊,皇后是你的嫡母,太子是你的兄长……你这孩子,心是真硬真狠啊!”
03
一瞬间的沉默后,三皇子露出一个凄凉无比的微笑:“父皇居然怪起儿臣来了,皇后私自结党意图造反,太子荒淫无度狗苟蝇营,难道是儿臣授意他们这么做的吗?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咎由自取,是报应……父皇说儿臣不顾母子兄弟的情分,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如果母不慈兄不友,如何让子孝弟恭。父皇怕了忘了前尘旧事,也不记得母妃了吧?但儿臣,永远不会忘,儿臣恨他们……”
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直视着皇上,一脸凛然:“今晚,儿臣确实火上浇油,僭越了,但凭父皇处置……”
“够了……”皇上突然拍案而起,怒斥道,“这么多年了,你到底要恨到什么时候?你恨他们,那你是不是连朕也一起恨着……对,你确实也恨朕,你今晚连朕也一起报复了,你就差指着朕的鼻子,幸灾乐祸地说,看啊,这就是你深信不疑的人,你真是活该……”
04
三皇子直直地站着,面对皇上的勃然大怒,他既没有表现出丝毫恐惧,也没有据理力争为自己辩解,而是缓缓开口道:“儿臣没有,父皇您……多心了!”
他把“多心”两个字咬得很重,皇上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非常难看。
“你……”他指着三皇子,气得浑身哆嗦,“你别以为自己这次救驾有功,朕就不敢拿你怎样……告诉你,朕忍你很久了!”
真是伴君如伴虎,刚刚还笑眯眯地为三皇子指婚,转脸功夫就又恨不得掐死他。太可怕了!
第一次面圣,就遇到龙颜大怒。杏影和桃隐吓得瑟瑟发抖,缩在惜月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惜月的心也是砰砰直跳,情不自禁为三皇子担心。在皇上面前,他怎么能这么直言不讳,一点儿都不懂转圜呢?皇上都气成这样了,他还是一脸平静,带着“要杀要剐随你便”的轻描淡写。
不过细想之下,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当初娘生病时,爹爹在秦姨娘的蛊惑下,待在如意轩不去探望,她不也是不肯低三下四,不肯多说一句软话吗?
看这情况,三皇子和皇后之间,必定有解不开的深仇大恨,而皇上,曾让他心寒过。
05
顾远庚在皇上和三皇子争执的整个过程,都表现得极为淡然。现在,等皇上咆哮之后,他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
“皇上息怒,三皇子毕竟还年轻,气盛一些,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对皇上,确实是一片赤子之心。就拿这次的宫闱政变来说,是三皇子一早发现端倪,及时做了调遣和防范,又千里迢迢赶往西北,找到微臣,把一场灾难消匿于无形……
发现秦慕枫的底细后,也是三皇子主动要求留在危险的地方,和秦慕枫周旋,而让微臣悄悄回京护驾,在西北分别时,三皇子曾千叮咛万嘱托,让微臣务必要护皇上的周全……
三皇子,你也要多理解皇上,天下哪儿有不疼儿子的父亲。这些年,你不在京城,皇上日夜挂牵,每次我到边塞巡视回来,皇上都把我叫过来,事无巨细地打听你的近况!”
顾远庚这番话说的很是动容,皇上怔怔地听着,仿佛走了很远的路,突然就变得精疲力尽,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所有的人说:“你们,可能都以为朕这个位置,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可以呼风唤雨为所欲为,殊不知有多少无可奈何,多少言不由衷……景翊,过去的事,该放下就放下吧,父皇希望你能活得轻松些,背着仇恨的人生,太累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整个大殿一片静寂。
很久之后,三皇子的脸上带着感动,他跪地俯首道:“儿臣激动之下,言重了,还望父亲见谅!”
皇上不动声色地和顾远庚对视一眼,转回目光,深深地看着三皇子,朗声道:“朕还有要事和顾将军相商,景翊,你护送三位姑娘回将军府吧!”
三皇子愣了下,道了一句“儿臣遵命!”,便站起身柔声道:“惜月姑娘,我们走吧!”
06
丑时的梆子已经打过,但因为是除夕,依然时不时传来零星的爆竹声,让深夜也显出几分热闹。
三皇子景翊走在前面,惜月主仆三人紧随其后,很快走出了承明殿。
来宫里的时候,因为走的急,惜月没有拿御寒的披风,再加上又是穿顾惜柔的衣服,过于宽大。这会儿刚从温暖如春的殿里走出来,一阵寒风吹过,灌进了衣服里,顿觉冰冷刺骨,惜月禁不住抱住胳膊,打了个哆嗦。
突然,肩上猛地一沉,惜月转过身,发现三皇子不知何时走过来,把自己的棉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心里禁不住一热,也有些难为情。
三皇子关切地看着她:“这会儿太晚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先穿上吧,小心受凉……这段时间,你受了很多苦吧?在西北,我一直很担心你,怕你熬不到我们回来,还好,上天有眼……”
说着,他笑了,笑容和煦又温暖。
07
整个晚上,在皇上面前,三皇子一直是执拗冰冷的模样,这会儿恢复了温文谦和,让惜月瞬间回到那晚他救她时的情景。
她停下来,对三皇子深深地鞠了一躬,言辞恳切地说:“多谢三皇子……谢谢你救了我,谢谢你教我如何保住性命,谢谢你派人给我们送吃的,也谢谢你找到我爹爹,让我们父女团聚……太多的感谢!”
说着,她眼里泛起泪光,三皇子微微一笑,打趣道:“这算是迟到的感谢吗?那……惜月姑娘打算怎么谢我?”
往事带来的伤感烟消云散,惜月感到脸红耳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三皇子看她这样,突然话锋一转,说:“今天晚上,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卑鄙?对皇后和太子……落井下石!”
惜月想了想,摇摇头,一脸真诚地说:“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像三皇子您这么行侠仗义的人,对陌生人尚且出手相助,对他们这样,必定是因为他们对你做了更过分的事儿吧。”
三皇子一下子顿住脚步,沉默良久,才低沉地说:“是的,你猜对了,皇后和太子,害死了我的母亲,所以,我恨他们……”
08
更深夜静,他的声音,带着几份沙哑和哽咽,让惜月的心,情不自禁揪了起来。
“我的母亲是丽妃,你可能都没听说过她。她是个美丽温柔的女人,自十六岁嫁给父皇,便深受父皇的喜爱。我出生以后,父皇对她更是宠幸有加,但这引起了皇后的忌恨。
因为大皇子夭折,弟兄里只有我和太子年龄相仿,母妃又受宠,皇后自然把我们母子视为眼中钉,八年前,我刚满三岁的妹妹,有一天忽然告诉父皇,说她半夜睡醒,看见母妃和一个太医……在一起,父皇认为小孩子不会说谎,便狐疑地暗中追问调查,结果,母妃身边的丫鬟,也供认不讳,表示小公主说的是事实。父皇大怒之下,要把我母妃打入冷宫,母妃不堪忍受凌辱,触墙自尽……
当时我不在宫里,回来后,母妃已经死了。我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便千方百计查找真相,妹妹毕竟是个孩子,我很快就从她口中套出事实,一切都是皇后和太子设下的阴谋,他们授意妹妹,只要她那样跟父皇说,就送给她一只画眉……母妃的丫鬟,自然也是被他们收买的!”
“我疯了一般去找父皇,他居然说都过去了,母妃也已经死了,又是自尽,再翻旧账没有意义,再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又是他宠爱过的女人,在他心里居然这么不值一提……
我一气之下,就请愿离开京城,去了边塞,我宁愿做一名普通的士兵,餐风露宿,也不愿意再看见宫中的肮脏和龌龊……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为母妃报仇的想法,我一直深信,他们这么草菅人命不择手段,早晚会遭到天谴的,今年年初,听说丞相一家因为谋逆罪被流放,我感觉不对劲,就回到京城……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09
惜月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三皇子的遭遇,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又何尝不是女人争宠的牺牲品,惨遭秦姨娘的毒手,死于非命。
所以,她理解他的仇恨、执拗和坚守,换做是她,也一样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母亲报仇的。
她抬起头看着他,有些激动地说:“你没做错,是他们咎由自取!”
三皇子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快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我骑马护送你们回府!”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刚刚下马的地方。府里的车夫早已看见他们,已经把马车调转头,等着惜月她们上车。
与此同时,宫人也牵来了三皇子的马,交到他手中。
10
惜月缓步向马车走去,三皇子也翻身上马。
就在这时,宫墙外突然传来清脆的爆竹声,在暗夜里,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猝不及防间,吓人一跳。
三皇子的马,似乎也受了惊吓,它猛地往前冲了几步,然后长嘶一声,高高地抬起了前蹄。
马背上的三皇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马背。
而马蹄下,是刚好走到这儿,还没来得及上马车的惜月。
一脸苍白的她,已经无从躲闪,眼睁睁地看着马蹄下落,距离她的头顶,只有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