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奔驰的骏马,带来一阵迅疾而冰冷的风,从沉香榭的门前一闪而过,然后就径直朝着如意轩的方向而去。
惜月看清楚了,骑在马上的青年将士,正是秦羽蔷的弟弟,秦慕枫。
他穿着铅灰色的战袍,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秦慕枫生得高壮雄健,那张酷似秦羽蔷的脸,此刻却绷得紧紧的。
他终于回来了,赶在旧年的最后一天。
看来,他们是特意算定这一天,要在除夕夜行动。
确实也是再好不过的时机,在辞旧迎新团圆欢聚的日子,西征将士得胜回朝,皇上龙颜大悦,肯定不疑有他。
从秦慕枫一脸疲倦的神色来看,他应该是连家都没回,就直接来找秦羽蔷了。
02
惜月一动不动地继续呆立在院门口,望眼欲穿地等着秦慕枫再次经过。
现在的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守株待兔,以期得到外界的消息。
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秦慕枫的影子。丫鬟桃隐从西厢房出来,看到惜月还是孤零零地站着,就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想把她拉进屋里:“小姐,回去吧,外面冷!”
桃隐讪讪地放开她,心疼地嘀咕:“这是怎么了?大冷天的,见天守在院门口……”
正在廊下晾衣服的杏影,见状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桃隐,让小姐站着吧。一天到晚关在这儿,肯定闷坏了……走,跟我去后院,我们把这些烧了,免得谁再过来起疑!”
杏影很谨慎,每隔两三天,都要把她们吃过的点心盒子集中在一起,拿到后院烧了。
看到两个丫鬟抱着一摞花花绿绿的纸盒往后院走去,惜月便又紧紧扒着门框,继续热切地向外张望。
一阵欢声笑语传来,紧接着,两个牵着马的小厮出现了。惜月精神一振,目不转睛地盯着。
跟在他们后面的,正是秦羽蔷和秦慕枫,姐弟俩一面缓缓地朝顾府正门走去,一面很亲密地聊着天,脸上露出的,是胜利在望的笑容。
03
距离沉香榭越来越近,惜月俯下身,让整个人都隐在门后,然后紧张地竖起耳朵。
脚步声和说话声都渐渐远去,惜月失望极了,她原本期待着能从秦慕枫这儿,听到关于爹爹或是他们今晚行动的只言片语。
快到顾府正门时,两个人停了下来,默默对视片刻。
秦慕枫凑到姐姐身边耳语几句,又直起身,挥手做了个干脆利落的动作。
秦羽蔷站在门口,伫立思虑良久,这才转过身往回走,脚步似乎一下子轻快了很多。
04
当秦羽蔷再次路过沉香榭时,却好像想起什么,一下子顿住了。
冬日惨淡的夕阳下,她目光复杂地审视着沉香榭的外墙,然后示意两个小厮,突然转身朝院门口走来。
惜月的心猛地一惊,拔腿向后院跑去。
沉香榭的后院,正燃着一簇惨淡的蓝色火苗,杏影和桃隐蹲在地上,把那些纸盒扯开,再一点点烧毁。
大部分盒子都已经烧完,墙角留下一小堆微黑的灰烬。而剩下的最后两个盒子,正拿在桃隐的手上。
来不及了!
惜月冲过去,把桃隐和杏影撞了个趔趄。两个丫鬟猝不及防,双双倒在地上,摔得前仰后合。
惜月两脚把火苗踏灭,便靠着墙角,不管不顾地坐在那堆残余下来的灰烬上,然后顺手夺下桃隐手里的盒子,在地上揉了两下。
05
与此同时,沉香榭的门开了,秦羽蔷跨进院门,沉郁尖利的声音响起:“呦,这院子里还晾着衣服呢,看样子都还活着……”
两个小厮随声附和道:“应该是的,奴才前几日路过,还听到里面有动静……听绿绮姐姐说,她来过一趟……都还好好儿的呢!”
秦羽蔷冷哼一声,疑心重重地说:“这段时间没顾上这边,我都给忘了,一个多月没给她们饭了,居然还没死……沉香榭能藏着这么多吃的……”
她徒然提高嗓音:“是不是几个贱人,偷偷来给这疯子送东西?”
小厮唯唯诺诺地解释:“哪儿能呢?慧姨娘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夫人让她禁足反思,雪慧堂快一个月了都没有人出来……至于香姨娘和莲姨娘,借她们三个胆她们也不敢!”
秦羽蔷得意地笑了一声:“量她们也不敢和我作对……走,进去看看,人呢?”
06
脚步声在院子里渐次响起,从正殿到厢房,每扇门都被秦羽蔷狠狠用脚踹开,所有的房间都检查了一遍后,她才脸色阴沉地向后院走去。
早在听到秦羽蔷的声音时,杏影和桃隐就吓得筛糠一般瑟瑟发抖,虚弱地瘫倒在地上,似乎根本没有力气爬起来。
因此,当秦羽蔷通过那扇小门,看到的场景,顿时让她目瞪口呆:
寒冬腊月,以往花木扶疏的沉香榭后院,现在满地落叶,杂乱不堪。院墙根的背阴处,还残留蒙着一层灰土的积雪,给人一种破败萧条的感觉。
两个丫鬟靠着墙,坐在冻得坚硬如铁的土地上,面色惨白,有气无力。
而惜月,身上穿的衣服七长八短,且脏得看不清颜色。头发由于多日不洗,又不知道沾上了什么东西,僵硬地、凌乱地支棱着。
手里,正拿着两个瘪瘪的、脏脏的纸盒子,她正全神贯注地,从盒底刮出一点儿剩余的碎末,小心翼翼地倒在手里,再迫不及待地伸出舌头,津津有味地舔着。
07
自从儿子顾明宇在女儿顾惜柔和太子大婚当天,被皇后扣押在宫中,秦羽蔷这段时间都一直提心吊胆郁郁度日。
这会儿,看到惜月主仆三人被折磨成这副惨状,她很快醒悟过来,一扫多日的沉闷,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对身边的小厮说:“看来,存粮要吃完了,撑不下去了!”
小厮一脸讨好地说:“是的,只要夫人关紧沉香榭的大门,不让她们跑出去,早晚是死路一条!”
秦羽蔷皱着眉,微微怔了一下,抬眼斜觑着三个姑娘,眼睛里弥漫着阴冷和狠绝,嘴里没头没脑地说:“跑出去?你说的很对……兔子急了会咬人,人要饿得受不了,是会逃跑的……”
说完,她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去。
直到院门响起落锁的声音,杏影和桃隐才像死里逃生一般,冷汗涔涔地把惜月从地上拉起来,搀扶着她回了前院。
08
天色很快暗下来。
外面传来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的爆竹声,正是一年中最欢乐的时候。而除夕夜的沉香榭,却依然是冰冷凄凉。
遥想去年的此刻,惜月尚是顾府的千金大小姐,锦衣玉食,宠爱万千。父母也都双双陪在她的身边,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不过是短短的一年,物是人非,沧桑巨变,她一下子从天堂沦落到地狱,不仅伪装成一个疯子,就连性命,都握在别人的手里。
因为下午秦羽蔷的骤然造访,杏影和桃隐似乎都被吓着了,从后院回来后,两个丫鬟都只是默默做着手头的事,心事重重,再无言语。
天完全黑透后,惜月胡乱吃了几口杏影拿过来的东西,便和衣躺在床上。
自然是毫无睡意,她一直充满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似乎也没什么异响,就是一个寻常的除夕夜,充满着热闹、喜庆、祥和。
惜月大睁着眼睛,烦躁地听着杏影和桃隐睡着后发出的轻微鼾声。
黑暗中,她猛地坐了起来,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秦羽蔷下午阴恻恻的、意味深长的话,心里升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秦羽蔷,绝对不会放过她!
难道她要一直守在这儿,等着杳无音讯的爹爹,等着不知所踪的陌生人,也等着更为可怕的噩运,悄然降临吗?
09
今晚已是最后时限,如果失败了,秦氏一族犯下的可是杀头的死罪,秦羽蔷肯定会在事情败露前,除掉她。
如果成功了,改朝换代,秦慕枫成了当之无愧的功臣,顾惜柔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么,更是不会有她的活路。
所以,留在这儿,不管怎么样都是绝境。
不如铤而走险,逃出去,静观其变,以待时机,说不定还能绝处逢生。
让惜月犯难的是,要不要告诉杏影和桃隐真相?要不要带着她们一起?
前途茫然,她不知道等着她的将是什么,更不知道能不能逃得出去。
而三个人一旦捆在一起,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倒不如分开,还能各自有五成活命的几率。
正紧张地思虑着,惜月无意中瞥到,原本黑乎乎的窗子,这会儿突然透出些微的光亮。
她顿时觉得不对劲,便蹑手蹑脚地起来,再一次悄然来到院子里。
刚站定,就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她刚喊了声“不好”,就看到火光四起,空气中充溢着浓烟和木材燃烧后的味道。
沉香榭走水了!
10
惜月折回身,一把推开西厢房的门,大声喊道:“快起来!”
睡梦中的杏影和桃隐吓了一跳,双双从床上惊坐起来。
这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火光映照在窗子上,房间里亮如白昼。
杏影急忙跳下床,护着惜月跑了出去,她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院门口,杏影拼命晃着沉香榭的大门,撕心裂肺地喊着:“有人吗?开门啊,救命啊!”
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门外跑过,紧接着,一大团火球,“嗖”地一声隔墙扔过来,门口顿时也变成了一片火海。
本来,惜月还以为是下午杏影和桃隐烧纸盒的时候,她紧急之下没把火完全灭掉,这会儿死灰复燃了。
现在,看到眼前的情形,她一下子明白了,是秦羽蔷,是秦羽蔷要置她们于死地。
她要趁着今晚的混乱,在沉香榭放一把火。
到时候,谁也无从追究责任。
11
杏影又拉着惜月折回到西厢房的廊下,桃隐刚跑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吓傻了,拖着哭腔喊道:“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形势危急,杏影反倒镇定下来,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惜月,清晰地说:“小姐,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逃出去,我们快走!”
惜月吓了一跳,杏影的眼神和语气,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
果然,还没等她开口,杏影就扯着她的胳膊,一边疾步往前走,一边说:“现在什么都不要问,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装的……没时间多说了,走!”
12
院子中间,依然不断有火把从外面投进来,火光熊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燥热。
杏影拉着惜月,桃隐紧紧地跟在后面,主仆三人弯下腰,顺着回廊,迅速来到正殿和东厢房之间。
那儿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因为四周都是砖墙,也比较隐蔽,这会儿火势还没蔓延过来。
天井里,靠墙放着一个大大的水瓮,夏日里养着几株睡莲,此刻,水早已干涸,瓮壁上残留着几片睡莲的枯叶。
“来帮忙啊!”杏影抱着水瓮,一边往旁边推,一边喊道。
三个姑娘使出了吃奶的劲,才把水瓮挪开。
惜月惊喜地看到,水瓮遮掩着的墙面上,有个小小的洞口。
“小姐,快,从这儿钻出去,就是院子的西北角,那儿长满荒草,最偏僻,墙也最低,很容易就翻出去了!”
杏影说着,把惜月推到洞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