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往往游离在文学梦想与现实生活之间。今天故事的主人公，是个直播写古代物语故事的作家。写完小说刚刚下播，他就收到了来自签约网站的解约通知……
作者：雲隱
小说家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少有的还未被人工智能替代的职业。并不说电脑无法创作出精巧的情节，而是说，潜藏在文字中的那一点幽默和情感，是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来的。
就在不久前，平山彰还是一名落魄的小说家，在一个名叫フィクションのライブ（注：f live 小说直播）的网站上，每天晚上九点到凌晨一点，定时在线直播小说。这是目前最流行的一种创作方式，预先设定好人物和场景，在小说直播的时候，系统会依据前文，判断接下来可能的情节走向，自动跳出来几个选项：下一个该谁讲话，人物会有什么可能的动作，从素材库里调用什么场景。只要点击一下，就会自动生成描写和记叙。
平山彰的直播间一直不温不火，网站上那些头部的作者，可以一天 24 小时不间断直播，只不过那些作者的名头下，其实是一个个团队。本来平山彰也可以签约成为团队里的 「接力作者」，但是，他心中还是有一点点文学的梦想，致使他坚持自己的独立创作。不仅如此，他写的还是古代的物语故事。
但梦想终究敌不过现实啊。六月十五日这天，当他更新完今日的直播后，却接到了网站打来的电话。
梦想终究敌不过现实｜图源：pexels
电话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冷漠女声，通过扬声器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人工合成的一样，或者根本就是人工合成的：
「根据合同的第 437 条第五款，若小说的订阅量未达预期，平台有权取消签约作者的销售分成和保底薪资。但作品的 45 种权益仍属于平台，期限为五年，到期无异议则自动更新。若有异议，则需参考合同第 672 条：若对平台有异议，则可由本人提交裁决书。另外，合同之终章 —— 第 932 条规定：若作者对平台有异议，则判定为作者违约，平台有权保留追究违约责任的权利。祝您生活愉快。」
「嘟 —— 嘟 —— 嘟 ——」
说完后，电话就自动挂断了。
「生活愉快？我可真是乐极生悲呢。」 平山彰举着电话，半晌没回过神来。
当初签约的时候，平山彰就料想会有这样的事。字典一样厚的合同，根本不可能读完的嘛。而且，其中肯定隐藏着类似 「第二十二条军规」 这样的条款。但是，他却这样安慰自己：如果能写出受欢迎的作品，这些就都不是什么问题。不过现实却总是那么无情，平山彰看着只有四位数刚出头的订阅量，不免心灰意冷。
下半月的房租已扣款。
可是我没钱啊，从哪扣呢。平山彰心想。
果然，第一条提醒还没隐藏，就接连又跳出两条提醒：
余额不足，交易取消。
—— 来自银行。
付款失败。请于三日内足额交讫，否则七日内搬离，感谢配合。
—— 来自公寓。
这三条信息就扑面而来，犹如冰雹，一下子把他打懵了。
「这可怎么办，难道要面临无家可归的境地了么？」
丢了家就丢了一切｜图源：pexels
平山彰脑子里一片混乱，生活就像是被一根头发丝串起来的无数个铅球，只要断了一处，那些铅球就会一个个都掉下来，把自己砸死。铅球就是生活里的无数重压，而头发丝就是勉强糊口的钱。
如果自己三日内拿不出钱来，就要流落街头了吗？最后就只能到市中心那里找一间废弃的屋子住下。那里就像是一个泥潭，进去的人，没见过有谁能干干净净出来的。平山彰仿佛看到自己，在一间落满灰尘的房间里，坐在破旧的沙发上，对着电视的雪花屏发呆的样子。他被这幻想出来的画面吓了一跳，思绪才回到现实。
「不行的话，要不就回家？」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来，立刻就被否定了。
平山彰的故乡，是一座位于九州以南，名叫 「羽之岛」 的海岛，乘船从新垣出发，大概要半日才能到。自从他七岁那年，被母亲托人带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母亲的音信。平山彰也从来没有回去过，因为他一直遵守着母亲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无论如何，就是我死了，也不要回来。」
那是一个雨夜，平山彰的母亲站在码头上，摇着平山彰幼小的肩膀。平山彰只是哭，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当时的场景，却依旧如昨日般鲜明。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让自己回去。那座海岛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偶尔回想起来，也只能感受到一丝预示着大海的气息。平山彰自幼没有父亲，只是依稀记得自己的母亲操持着岛上的渔港，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一无所知了。
这么多年来，平山彰也一直遵守着母亲的话，但是他也不时留意有关故乡的新闻，但显然，那里太过偏僻，二十多年来，也没有什么事发生。
想到这里，平山彰有些绝望。
为了挣够钱，他把自己的时间，几乎都花费在了写小说这件事上。在新垣也没有交到朋友，偶尔只有自己经常点的外卖餐厅，会在便当盒外贴一张节日贺卡，除此之外，就连社交都没有了。
不，还有社交，只不过是在网络上和原本就没几个的小说读者，偶尔有点互动，不过也少得可怜。
一想到读者，平山彰忽然有了力气。即便是只有一个读者，也应当通知一下，自己的小说直播间关闭的消息。于是他在自己的主页上发了一条动态：
再见了，我未曾谋面的朋友（如果有的话），今天的直播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写了这么久，感谢有你们的陪伴。从今往后，我要换一 种生活了，不知道会更好还是更糟。写小说的事就到此为止吧。祝安好！
发出去后，平山彰长舒了一口气。仿佛是终于放弃了早该放弃的事，就像是西西弗斯推着的那块大石头忽然消失了似的，反倒有种空虚且轻松的感觉。
告别也许是新的开始｜图源：图虫
平山彰失了神似的，看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双手搓了搓脸，心中自嘲道：看来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人捧场啊。于是他再次伸手，要合上电脑。
屏幕上忽然又跳出了一条提醒。
怎么回事，就不能放过我吗？平山彰以为又是什么扣费通知。谁知当他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人回复了那条动态，是一个名叫 「舞姬」 的账号。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舞姬这样写道。
舞姬是少数几个从头开始追更的读者之一。平山彰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这个人，自己估计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是啊，感觉自己除了勤奋之外（其实也不怎么勤奋），在写小说这件事上，真的是毫无天赋呐。」 平山彰回复道。
这时，平山彰收到一封舞姬的私信：
「平山君，如果这样就放弃了，还是很可惜呐。至少对我来说，还是很喜欢读你的作品，和别人的都不一样，有点打动人的东西在里面呢。就比如说这部作品，已经是很少见的古代物语体裁了，时常让我想起《伊势物语》或者《好色一代男》这样的古典作品呢。」
舞姬又接连发来了几条：
「不过平山君，还是尊重你的选择，毕竟也不是专门为我一个人写的嘛。但我还是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你能否告诉我，最后柳下公子和幸枝小姐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还在吗？平山君？」
平山彰擦了擦眼泪，平复了下情绪，回道：「感谢支持。我实在是有点支持不下去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两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如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流落街头呢。」
谁知舞姬却回复道：「如果说是想换一间公寓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朋友，也正在找能一起分摊租金的室友呢。不知道平山君是否介意和人合租呢？」
本文选自豆瓣阅读作者 雲隱
的小说《侦探维吉尔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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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维吉尔的考验
作者：雲隱
景明年代的日本，一个私家侦探、一个杀手、一名落魄小说家、与一个出生在日本的华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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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数据统计于 2020/4/20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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