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的雪一直没有停过。在雪国所有人的记忆里,都是大雪纷飞的日子。
我的名字叫羽风,是雪国大帅的女儿。我生来便有驾驭雪的能力。我的族人说,我是雪国唯一一个能够驾驭雪的人。
我排行第七,上有四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大哥尘风为了保卫雪国而牺牲了,二哥书风已是雪国年轻的将领,三哥迟风还在练习驭冰术,四哥剑风比我大八岁,还是一个小男孩。我的两个姐姐,泠风和含风,整天在大帅府里玩闹。
雪宫是雪国的最高统治者弦凝的宫殿,那是大臣们进行朝拜和商讨国事的地方。弦凝,雪国的臣民都叫她雪宫宫主。我的父亲和二哥经常要去雪宫和宫主商榷如何对付冷神渫墨,二哥说雪宫宫主长得很美,貌比天仙。那年我五岁。
雪国的房屋宫殿都是用冰砌成的,长年不化。雪宫宫主弦凝的弦冰神杖是驭冰的神器。我的父亲告诉我,雪宫是宫主用弦冰神杖建造出来的。那是整个雪国最漂亮最壮观的宫殿。
我闭眼想象着雪宫宫主纤躯傲立于半空之中,在风雪里,手持一根神杖,下面成堆的冰块组合成一个庞大的宫殿。
从那以后,我一直想去看看那座我想象中的高大美丽的宫殿,看看那个被二哥赞为貌比天仙的雪宫宫主。
在我六岁以前,我的活动范围只是大帅府。后院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那里有许多棵幻冰树,树上结满了水晶一样的幻冰花。我喜欢把雪幻化成奇形怪状的盘子,接住飘落着的幻冰花。这时,娘和四哥一定会坐在一旁的冰几上看着我,看我如何扬起手臂、拨动手指,将飞舞着的雪花幻化成各种各样我所能想到的东西。四哥总是最开心的,每次都在我幻化雪的时候痴痴地看着我,眼神澄澈而清明。
我睁大双眼,随即莞尔一笑,没有说什么,却在心里暗暗发誓:我永远都是四哥的雪神。
雪国的臣民都会驭冰术,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但每个人对这一能力的掌握程度并不一样。雪宫宫主弦凝是雪国内驭冰术最娴熟、灵力最强的人。在雪国之外,还有一个灵力与驭冰术都强于弦凝的人,他就是冷神渫墨。因为弦冰神杖,他对雪国的侵略没有一次成功。
传说渫墨曾经也是雪国的人,但渫墨的年龄太大,雪国里除了宫主以外没有人知道像那一样久远的事了,而宫主从未向雪国的臣民提起过这件事。
雪宫宫主弦凝是一个不会变老的人。在父亲还未出生的时候,弦凝已经是宫主了,并且也已经像我二哥所说的那样漂亮了。
据说冷神渫墨也是一个不会变老的人。
我的父亲母亲从不让我离开大帅府,因为雪国并不安宁。
弦凝怀疑渫墨的人已经混入雪国。
但我终有走出大帅府的一天。
我第一次离开大帅府是在我七岁那年。
其实这是在我的百般苦求之下,父母才答应的。但有一件事,他们绝不答应,那就是我想让我的四哥陪我一起出去。不管我怎么请求都没有用。最终父母让我的两位姐姐陪我一块去。
雪国的很多街道都很相像,及即使走出了大帅府,看着这热闹非凡的街道,我也觉得了无趣味。街上的人确实很多,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快乐。在人群之中,我忽然看见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欲刺向我的大姐泠风,二姐和大姐都没有察觉,我知道,在这时提醒她们已经来不及了。刹那间,一幅幅我扬起手臂驾驭雪的图像在我的脑中闪过。我屏住了呼吸,将手略微上扬,飞舞着的雪花幻化成了数千把小尖刀,一齐射向那个想要袭击我大姐的人。
从那以后,我知道原来我的驭雪术能够杀人。
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疼爱四哥并不比疼爱我少。但不知为何,在我们都长大后,父亲对四哥越来越严厉,不允许他走出大帅府一步。在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也不允许他出来见客。在以往并不是这样,那时只要客人一到,父亲就让我和四哥一起在门旁侍立,当客人们夸奖我和四哥时,父亲很高兴。
四哥在我的几位哥哥中是最聪颖的一个。在他十岁的时候,父亲便说他的驭冰术已经达到一个将领的水平了。父亲还说,将来四哥一定能成为雪国有史以来最伟大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并将永垂于雪国历史。
现在,四哥只被允许和家里人在一起,外人渐渐淡忘了雪国的大帅有四个儿子。
我十岁生日那一天,四哥来到我的房间后,看着我说,
羽风,你真漂亮!
二哥说雪宫宫主也很漂亮。
她肯定没有你漂亮。
那你见过她?
没有!
见过她之后你就不这么说了!
见过她之后也没有你漂亮。
我笑着走开了。
一次,我和四哥在后院的幻冰树下练习幻术的时候,父亲走了过来,对我说,
我的宝贝女儿,爹带你去见雪宫宫主!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异常兴奋。
爹,四哥和我一块去吗?他也没有见过宫主呢。
不!他不去!爹的语气非常坚决。
我的兴奋立即减了大半。
雪宫真的算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宫殿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宏伟壮观并且美丽得多。
雪花一飘落到宫殿上,就不见了,消失得很快。在消失的瞬间,有瞬间的闪亮。雪国的雪下得很大,并且一直没有停过。在雪中,雪宫的表面就像镶嵌了亿万颗宝石,梦幻而又轻盈。首先看到的是恢宏的穹顶宫门,两边的宫墙像两道宽阔的剑影斜劈下来,宫墙后影影绰绰立着几个高耸入云的尖顶。让人感到庄重而圣洁,清丽而绝美。
父亲带着我走进了穹顶大门。宫内是另一片天地:宽广的庭院以及四周堆砌的极美丽的冰宫,让人仿佛置身于天界仙囿之中;正前的两房冰门,其中一扇上开了个小窗,小窗里就像镶了一块更加晶莹剔透的冰片一样,我能看到的是一片白,就像我所见到的匕首的颜色一样;门的左侧是一个很不寻常的窗户,窗檐呈弧形,上面有一层浅薄的水流过,水的来源像是由冰雪所化,而并非冰雪所化。水流将下去,形成一条漂亮的水晶带,足有一米宽。
有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响起——
大帅,那就是你的女儿吗?
如此美妙的声音是我从来没有听过的。
是的,宫主!父亲回答,语气和缓。
进来吧!
两扇门缓慢地开向两边,父亲拉着我的手慢慢踱了进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在外面看的并不高大的房间里面竟会如此宽敞。
而最让我惊叹的是宫主弦凝的美貌,我哪里相信人世间有这么漂亮的人儿。从她的外貌来看,她顶多是个二十岁的人,而她却比雪国的任何一个人都要老。只是年龄上的老。
大帅,你的女儿很漂亮。
她的美貌哪能比得上宫主你呢?
她以后会成为雪国最漂亮的人儿。
父亲走了,是宫主让他走的。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间房子里。
宫主让我走到她面前。
你会驭雪术吗?
会!
然后她让我表演了驭雪术,当我把漫天飞舞的雪花幻化成一个个有形的物体,宫主也颇为惊奇。
在宫主的位置旁边,插着一根手杖,上面腾腾地冒着热气,顶端有一个水晶球。我走近后才看见水晶球内有两只游动着的东西。
我问宫主那是什么。
弦冰神杖。
很早以前听说过。我带着庄重的神情望着它。它就是建造这座伟大宫殿的手杖?它就是连传说中的冷神渫墨也惧怕的手杖?
那里面的是什么?我指着水晶球问道。
龙凤!
龙凤,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是什么,我想我的家人也没有听说过,不然他们会告诉我的。
漂亮吗?宫主问我。
我点了点头。
那你能用雪幻化成它们吗?
我将手一扬,飞舞的雪花集聚在一起。成了一只凤。
宫主微微起身,她的眼睛明澈而清莹。我用雪幻化而成的凤凰在她的面前,我也是生平第一次对我所幻化出来的东西如此惊叹。
无数片雪花在霎那间静止,组成了一个凤凰的轮廓,凤凰的里面空空如也,雪花飘不进去。
更让我惊叹的事是宫主的灵力,她让我表演驭雪之术,我说这里没有雪,她将手一扬,淡蓝色的羽袖送来一阵清香,接着里面下起了如外面一样的大雪。
宫主似乎特别喜欢我所幻化出来的凤凰,她伸出了她的右手,五指纤纤,白得就像是雪。她用手刚一碰那个凤凰,凤凰便成了一堆雪花。
宫主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我忘了告诉她,我所幻化出来的东西,人一碰就会消失。
雪宫宫主听说我这么说有些丧气。我又将我的一个疑惑告诉了她——
我第一次出大帅府的时候,我曾用我所幻化的尖刀杀死了一个人,后来一直没有成功过。
宫主听后只是微微一笑。
她又让我幻化了一只凤凰,她默念咒语,拨转手指——
天啊!凤凰活了,它扇动着两个洁白的翅膀,停在了宫主的肩上。
宫主告诉了我将我所幻化之物变活的方法。
羽风,长大后做我的雪神好吗?
雪神,我的四哥曾经也这么说过。我希望我成为他的雪神。
宫主只是微微一笑。
我回家后没多久便听家人说,雪国的臣民都知道这个国度有个驭雪之人,他们都称为“雪神羽风”。
从那以后,到大帅府来的人就更多了。四哥只能待在他的房间里,父亲不允许他见任何一个客人。
那些人到大帅府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观看我是如何驭雪的。
时间一长,我也有一些疲倦。
二哥和三哥都是雪国的将领。
那时,冷神渫墨又开始侵犯雪国。
二哥对父亲说他要带兵去抵抗渫墨的进攻。
父亲坚决不让他去,甚至也想把他困在家里。
二哥说他已禀明了宫主,宫主已经同意。父亲叹了一口气,走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使父亲变成了这样。
消息传来,二哥死了。
父亲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没有流下。
我和三哥问回来的将士,二哥使怎么死的。
书风将领看到冷神渫墨后就愣住了,然后被冷神的冰刀贯穿了胸膛。
不可能,不可能,二哥不可能连一个冰刀都躲不过的。
但事实如此。
那么就是冷神渫墨长相吓人!
将士说渫墨的长相很俊朗。
但确实,二哥没有躲过那把冰刀。
后来,三哥也要去抵抗渫墨。父亲比拒绝二哥时还要坚决地拒绝三哥。
我要为二哥报仇,三哥咆哮道。
那是三哥第一次对父亲不尊重。
父亲也是离开,但眼里的泪水已流了下来。
仍旧,三哥被渫墨的冰刀贯穿胸膛。
将士说,迟风将领与书风将领死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我十六岁了,二哥和三哥都是在十六岁时成为将领的。但今年已二十四岁的四哥一直待在家里,似乎已被人遗忘。
二哥和三哥的死对四哥的打击很大,但他无能为力,虽然他具有最强的驭冰术,甚至已超过了父亲。四个哥哥中,四哥最听父母的话。
我的两位姐姐在出嫁的时候,也被父亲逼迫不说出大帅府有剑风这个人,虽然姐姐们极不愿意,但她们最终还是许诺。雪国的臣民从不会违背诺言。
听说雪宫宫主弦凝要来大帅府,家里人都很高兴,只有父母整日愁眉苦脸。
我不高兴的是,父亲仍旧不四哥走出他的房门。
雪宫宫主还像我六年前所见的那样漂亮。
羽风,还记得我让你做我的雪神吗?
记得!
你已经在雪国做了六年的雪神。
是的!
你长得很漂亮!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的哥哥呢?你不是说你的四哥让你成为他的雪神吗?你的前三个哥哥都战死了,我还从没有见过你四哥呢!
站在一旁的父亲在颤抖,我从未看到过父亲如此害怕。
我没有说话。看着我的父亲,我不知道是什么使他害怕。
宫主也看到了我父亲的极不自然的反应,又问了一遍。
羽——风,带……带剑风……来……来见宫主!……
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我这次极不情愿让宫主见我的四哥。
这远远不只爹的害怕那么简单。
我四哥是我所见过的男子里最英俊的一个,弦凝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最美丽动人的一个。
我是不是害怕——
宫主弦凝的眼神是惊愕而仇恨的,父亲的眼神是慌张而呆滞的,四哥的眼神是惊异而歆羡的;这是他们三个人刚见面时的眼神。
我在一旁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除了四哥的眼神我能读懂,他是惊异于世间还有一个像他妹妹这样漂亮的女子。宫主与父亲的眼神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渫——,宫主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的父亲打断了。
宫主,他不是,他是我的儿子,剑风,宫主。
你儿子?他明明就是——
我的眼睛睁得很大,我想我应该全都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不让四哥出门,也不让他见客人;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坚决地拒绝二哥和三哥的请求;明白了二哥和三哥为什么连最普通的冰刀都躲不过。
虽然宫主的那句话只说了一个子,但我已什么都明白——
四哥的长相很像渫墨,或者四哥就是渫墨。
但四哥从十二岁后就没有出过大帅府。
结果让所有的人都震惊——
宫主弦凝决定嫁给我的四哥——剑风。
在他们结婚的那天,宫主也将封我为雪国的雪神。
那一刻,我的眼泪一颗颗滴下……
我问,四哥,你喜欢宫主吗?
为什么不呢?四哥的语气仍像以往一样随意。
是的,四哥并没有给过我承诺,所以他没有践行诺言的责任。
她不会死去的,当你老时,她依旧这般年轻。
那样我就不用担心由于失去心爱的人而引起的痛苦。
夜里,被子的一角被我的眼泪浸湿。
四哥和宫主结婚的日子,我真正成为雪国雪神的那一天。
漫天的大雪——
四哥与宫主的脸上缀满了幸福的表情。
我穿上了宫主特意为我设计的雪神战袍,数万的雪国臣民都欢呼起来——
雪神羽风,雪神羽风……
我的心很痛。
宫主终于说出了不为人知的往事——
一万年前,弦凝与渫墨是一对很普通的恋人。
他们是这个国度的臣民,那时雪国不叫雪国,那时这个国度从不下雪。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获得了两样上古神器:弦冰神杖和神恶果。这两样神器都能使一个人的灵力大增。不过,它们是至明至邪的神器。
弦凝和渫墨留下了神恶果,带着弦冰神杖走了。
但从那以后,弦凝发现渫墨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而这样的脾性只能是在吃了神恶果后才有的。
渫墨说他嫌拿着一根神杖远没有吃下神恶果方便。
那时渫墨的本性还未变得完全坏。
弦凝让渫墨离开她,不然她会杀了他。
后来,他学会了隐瞒与欺骗。
他们所居住的国度的人民的无端死亡让她不得不怀疑他。
而等她知道后,他已走了。
从他们各得到神器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容貌都不会改变。
从那以后,他开始袭击他们的国度。
一场大战——
顺雪星滑落。
十八年后,这个国度开始下雪,永不停息。
弦凝成了雪国的统治者,一直想等待她的爱人的归来,可是每一次见面都是一场激战。
这个故事实在是太久远,久远得让我们都不敢相信。
弦凝有一万岁吗?
但她是宫主,我们相信。
弦凝还告诉我,再过两年,弦冰神杖将失去神力,由弦冰神杖所创建的一切也将瓦解。那时,飘了万年的大雪也会停歇。
弦冰神杖失去效力,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是他们不愿意相信。
没有了弦冰神杖,谁能抵抗冷神渫墨的侵略。
宫主说她已有了消灭冷神渫墨的办法。她只跟我说,其余人都已退下。
我问她是什么办法。
同归于尽。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羽风,我知道你喜欢剑风,把他借给我两年,行吗?
我什么也没有说。
我终于十八岁了,我开始有点厌烦这个年龄。
宫主弦凝正在雪国国门与冷神渫墨交战。
不,我不能。我不能这么自私,四哥喜欢宫主,我不能让四哥伤心。
我将手一扬,雪花幻化成了一只凤凰,我骑在它的身上,向交战的地方赶去。
漫天金光——
我看见四哥在向下落。
我立即幻化出了一条龙,让它前去接住向下落的四哥。
不——,他是渫墨。
另一边也在下落的弦凝大叫。
我彻底呆住了。
怪只怪他长得太像四哥。
雪停了,我接住了最后一片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