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到有人说类似的言论了，什么“二十多岁焦虑的唯一原因就是不够努力”。先讲个故事好了。或者说，先讲四个故事。有一个比较聪明的人，相信方法比努力重要。还有个性格执着的人，相信努力一定会有收获。两个人在沙漠里挖水喝。聪明人挖两下没水就换地方，再挖不出来再换，而执着的人只盯着一个地方使劲挖。问：谁能活下来？这个故事有四个结局。 有大片地下水但深埋的沙漠，蠢人活了下来。有浅层地下水但分布分散的沙漠，聪明人活了下来。有大片浅层地下水的沙漠，两个人都活了下来。没有水的沙漠——他们都死了。这个故事只是一个简单的模型。变化的要素只有两个：两种性格的人，不同分布的地下水。可哪怕只在这个最简单的模型里，都无法得出一个永远正确的成功模式。 而生活里，我们要和无数种性格的人合作，我们每天都会有不同的际遇，现实的模型之庞大繁杂，是任何人的想象力都无法触及的。 奇怪的是，总有人能在如此巨大的模型中得出单线因果的结论。“你今天的焦虑，唯一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不努力”其实关于努力和成功的关系，读书的时候身边就有争论。我们就举这个例子吧。一方是主流舆论和老师家长，他们说现在努力学习，长大才能有好工作；另外也一直有一种声音，说很多工作岗位都用不到学校里的知识，言下之意是成绩没什么用。这个问题有很多博主讨论过。我想说的是，成绩不仅代表了已有知识的水平，也代表了长期训练出学习能力。以我对学霸同事的观察，领悟速度和刻苦的惯性，才是学霸们在工作岗位上最大的过人之处。 小小跑个题，是因为我不想读到这篇文的同学得出读书无用的结论。但是不是成绩好就一定能成功呢？正如前文所说，以任何人人生模型之庞大繁杂，任何单一的条件都不能保证必然能产生作用。这一点上老师家长们倒是不曾骗人，他们虽然强调好好读书，但请注意他们的用词：”只有”好好读书，“才能”找到好工作。而不是，“如果”好好读书，“就”能找到好工作。即便没有阅历的孩子其实无法分辨饼的真假，大人们依然没有使用后一种表述。潜意识里他们也深知，努力必然成功的保证实在太违反常理。人生里的变量，可要比沙漠里的水源分布要复杂得多了。举几个能想到的例子吧。首先是老调常谈的原生家庭： 它既能影响甚至塑造作为内因的性格，也是教育质量、视野以及判断力的决定性因素。举个很常见的例子，很多家长甚至反对孩子读高中，尚无阅历的青少年自然也不明白父母的错误之处。于是人生就此定型。所在行业的兴衰：汽车的发明可以断送任何马车夫的职业生涯，无论个人如何努力或如何优秀。遇到的人： 比如初入职场遇到的伯乐导师，比如多年守望相助的朋友，比如一个真心相爱的伴侣，能够相互扶持的夫妻……其中任何一个都可能扭转整个人生的轨迹。而初入职场遇到处处打压下属的上级，背后插刀的兄弟，被爱人算计的婚姻……一样可以扭转命运，只不过方向相反。 一个人能遇到什么样的人，也是随机得不能再随机的事。还有专业前景，公司文化，家庭经济条件，健康状况，抗压能力，行业机遇，等等等等……我们永远不知道，是哪一项或者哪一百项因子，在共同扭转命运的齿轮。努力，只是无数影响因子中的一项而已。 甚至“努力”这个念头本身，也是由教育，家庭，环境，视野，写在基因里的性格……这些外在的因素共同导致的。简而言之，一个人之所以具备刻苦努力的性格，也是"命好"的其中一个结果。老话说，尽人事听天命。所谓“天命”，就是无数纷繁错乱的随机成因。在随机的世界里，人只能选择开始，无权选择结局。更无权嘲笑其他人的结局。因为成功沾沾自喜，认为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固然有失偏颇；但认为一切因果都由某个人决定，无论是只知自责还是苛责他人，其实都是一种傲慢。以为人能掌控一切因果的傲慢。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在开头提到的那片沙漠里，有些人的确很努力地挖，然后挖到了水源。然后他们擦擦汗，开始嘲笑其他人：脚下怎么可能没水呢，你没水喝就是因为你没努力！我不就证明了吗，努力就能成功！我们都生活在那片沙漠里。我知道挖不到水的时候，看着别人喝水，焦虑是常有的事。但在随机的人生里，用其他人的状态来苛责自己，其实没有意义的。你没法知道他遇到过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又是其中的哪几件让他喝上了水。做到最好版本的自己，就已经可以说无愧于心了。 更不必为了某些风凉话烦心。绿洲里的人不能想象没有水的沙漠，也没见过精诚所至一场空的悲凉。
苏见祈，一个很分裂的天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