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家人,越来越没话说了
“静妞,你现在忙不忙啊?我微信上给你发了个账号密码……我消保金的钱在支付宝里怎么找不到啊……你帮我搞定一下……“
上个周末,我在郊区参加团建,中午的农家乐饭局上接到了李素红的电话。
“嗯嗯,我回头看看吧……我这会儿忙着回家给你回电话啊。”
但是那天回去我并没有回电话给她。
团建之后聚餐、游戏、购物,嗨到半夜回家倒头就睡的我,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
李素红有好多个身份。
她是我妈唯一的妹妹,我小姨。
她是我从小到大的偶像。
她是4岁时教会我第一次刷牙,10岁时给我买第一瓶洗面奶,15岁时教会我用QQ,18岁时教会我第一次网购的那个人。
也是我唯一一个,亲人一样的朋友。
我很想问问她,她到底大我多少岁?
只记得我牙牙学语的时候,她正值青葱,我稚气未脱的时候,她恰好芳龄。
在我一路的成长中,她都是时尚前卫的路标,是无所不能的女超人,是“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终极幻想。
我很少叫她小姨的。从来都是一口自然的“李素红”,“李二妮”,比最好的闺蜜都亲近。
李素红突然打给我,这才让我想起来,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过电话了。
自从大学毕业在各个大城市奔波,李素红渐渐越来越少地参与进我的世界中。
尽管我知道我们还是最最亲近的人。
前几天,正在努力码字时,我的电话又一次响起。
“静妞,我上一次跟你说的事情怎么样了静妞?”我这才想起来那通被遗忘在酒足饭饱之后的电话,还有那弱弱的略带歉意的请求。
暗暗地骂自己这让人头疼的烂记性,我赶快找了个借口:“对对对,在做了在做了,我已经给客服打过电话了,等他们回复呢!你别担心啊李素红。”
其实我并不怕她担心,只是怕她伤心,怕她发现小外甥女在朝九晚五的都市生活里忙前忙后,却没把她的事情放心上。
我赶快去翻微信聊天记录,回想那天的电话内容。
事情很简单,三四年前李素红曾经开过一个淘宝店铺,当时加入了消费者保障服务,缴纳了1000块的保证金。后来店铺没做起来,几年间她又为生活奔波劳累忘了这档子事,最近突然想起来去解冻这笔保证金,解冻成功却没在支付宝账号里找到退款。
我登陆了账号之后,几经摸索之后把这笔钱追回并放进了余额宝。我打电话给李素红回信儿,耐心地解释钱在余额宝放着,需要时可以怎么提现,提现时要绑定银行卡,输入支付密码……
也许是奔波生计几年不怎么网购,她对我的解释一知半解,总是打岔,余额宝是不是账户余额?支付密码是银行卡密码吗?怎么查余额啊?怎么转出来啊?
你帮我弄出来行不行?
我突然发现,那个在记忆里无所不能的时尚前卫的李素红,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地退到了社会的第二梯队。
从前手把手带我认识新世界的她,越来越多地对我们所熟知的新世界表示迷茫。李素红跟我能聊到一起的话题,渐渐的只剩下她的孩子们最近可乖了,她要去上班了,她又下班了。
李素红要开始老了。或者李素红已经在变老了。
这让我感到震撼又伤心。
我和李素红之间,越来越没话说了。
我总是试图找新的话题,可我们之间确实是越来越没话说了。当我发现自己一个月的薪水可能是她半年的收入,一条裙子可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时,一种莫名的罪恶感和莫名的失落感填满了我。(感动文章 www.wenzhangba.com)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我和我的家人,好像不太一样了。
鸽子姑娘昨天给家里打电话。
和我一样从小城市里走出来的她,握着电话很耐心地跟爸爸解释她的新工作。
爸爸在那边问,什么是移动互联网啊?
鸽子试图用简单的语言去让家人听明白,她说,移动互联网就是那一种,就是说可以在手机上上网,在手机上买东西,在手机上看网页,在手机上做一些原来用电脑才能做的事。
爸爸又问,你在朋友圈里说的H5是什么东西?
鸽子每一句即使结结巴巴,也尽量说得形象又生动,我在旁边看着都着急冒汗了,她愣是耐心地给爸爸解释了半个小时什么叫H5。
那一刻在埋头拖地板的我,愣愣地看着她,打心眼里觉得无比漂亮,比任何时候都漂亮。
想起来一句话:妈妈问你手机怎么用时,别不耐烦。因为她曾经教会你怎么用勺子。
鸽子前天换了苹果6S。
巧的是,昨天鸽子又跟家里通电话,妈妈无意间提到家里想做点化肥生意,囤货的钱有点紧张。
鸽子强烈坚持把手里的积蓄打给爸妈,只给自己留下2500的生活费。
妈妈推辞不下说:闺女,这钱算是借你的。
明确借用,这是爸爸妈妈一份心。可是这话让每一个做儿女的听了都觉得不是滋味。养我这么大,给多少都没打算让你们还啊。并不想,从来不想,和爸爸妈妈成为两个独立的账户。
鸽子姑娘喃喃地说:如果我昨天不买这款手机,就能多给家里打一笔钱了。
我知道她的自责。
爸爸妈妈缺钱用,自己还买了这么贵的手机。
家里经济并不宽裕,自己还用在家人眼里算得上昂贵的化妆品。
可是,这些明明都没有什么错啊。
看过一句对《欢乐颂》最精彩的评论说:这部剧的意义在于坦白地承认阶级的存在,并且认为不同阶层的人是可以和睦相处的。
我们并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不得不承认。家里人已经用他们的肩膀,他们的整个生活,把我们送上了另一个阶层。
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我们已经过上了,并且以后都将过着和他们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们以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不中听的话是真理,但事实上我们再努力,再优秀,再成功,也很难从根本上改变家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
我们和家里那亲爱的人们渐渐会有不一样的精神世界,不一样的生活习惯,不一样的消费观念,不一样的消费水平,不一样的价值判断。
传播学里有一个概念叫“共通的意义空间”,因为有了上面那么多的不一样,而且可能越来越不一样,我们和家人之间的共通的意义空间越来越狭窄,我们越来越不能感同身受对方的世界。
所以,除了吃饭穿衣之外,我们越来越没话说了。
李素红跟说话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局促了。
她开始担心会不会打扰到忙碌的我,会不会我嫌她笨,听不懂,会不会她这个小姨,这个朋友,这个重要了二十年的角色,渐渐的越来越不重要了。
我的爸爸妈妈也是如此。
可是我好想眼含热泪地拥抱他们,告诉他们那些我越来越羞于用语言表达的爱和亲切,告诉他们“不会啊,我爱你们,真的。”
我想起来朱自清写的《背影》,也越来越清楚地明白,在以后的日子里,看家人背影的时间,也许会多过于注视正脸了。
小时候的作文里曾经写过一句话:
“我一天一天长大, 他们一天一天变老了。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他们不要继续老去,我宁可不再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