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洗涤

　　她和继母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她总以为，继母就是继母，永远也不会像她的亲生母亲那样待她。

　　还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亲自帮她将衣服脱掉，然后把她的小衣服放在满是泡沫的水盆里，反复地搓洗，洗净后，再挂在阳光下晾晒。当她再次穿上的时候，她总能臭到一股淡淡的芳香，那香味常常让她感到莫名的眩晕——那是幸福的眩晕，是品尝母爱后，甜美的，知足的滋味。

　　可是，她7岁那年，母亲死了。自从母亲死后，继母来了，许多事情一下子就变得陌生起来。譬如，吃饭要自己盛，衣服要自己穿，脏衣服要自己洗，就连空闲时间也不许出去玩，还要在家帮助继母做家务……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继母总是拿出一副假惺惺的关爱的样子，说，学会了，长大不吃亏。可是，她从没感觉到来自继母的一丝真心的关爱，与日俱增的却是对继母的憎恶。

　　有时候，父亲看着她冻着红红的小手在吃力地搓洗衣服，会心疼地说，她年龄还小，你替她洗了吧。这时，继母会把眼睛一瞪，生气地说：“年龄还小……不小了，到年都8岁了。我8岁那年，早学会干家务了。早学会自立，早成材。这也是对她好！”父亲听后，不再作声，摇摇头走开了，任凭继母对她“指教”。

　　在继母的“调教”下，她早早就学会了洗衣，做饭，种菜……就连学习也是出类拔萃的。许多大人见了都会夸她能干，小小年纪，就能把饭做得喷香可口，衣服洗得干净清爽。可她从来没有打心眼里感激过她。她总以为继母这样做，是为了帮她减少负担。

　　转眼间，继母来到他们家已经6年了。她也从一个不懂事哭鼻子的小妞妞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女孩儿了。初三那年，她从学校回家，告诉继母，要考学，学习紧张，学校要求学生统一住校。继母哼了一声，随即开始给她准备住校用的铺盖。

　　因为学习过于紧张，她常常忙得晕头转向，所以，不得不把脏衣服都带回家洗。每次回家，她都要装满一大包的脏衣服。满以为继母会体谅她，帮她洗。可是她错了，她带回去的脏衣服，继母连看也不看一眼就给她扔到水池边了。所以，她只好一如从前，自己洗。

　　每周周日回去，她做的第一件事情，总是匆匆忙忙地洗脏衣服，然后去写没完没了的作业，走的时候，她再带一些干净的衣服上学去。每次看到继母看着她忙碌而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就一肚子气，把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终于有一次，她憋在心中的不满和怒火爆发了。当继母再次将她的衣服扔到水池边的时候，她气愤地冲上去，一把拦住继母，和她大吵起来。委屈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而继母冷着脸，气愤地转身而去。她和继母之间的关系彻底僵了，冷至冰点——见面后不是吵闹就是“冷战”。

　　那年冬天的一个周一，她因为忘了带周日写的作业，只好回家去取。

　　那是一个深冬的早晨，冷风呼呼地吹着。她骑着车一路狂奔，拼命地用双脚蹬，企图靠剧烈活动来抵御着逼人的严寒，可是到家后手脚还是给冻得像个木头。一下车，她连站都没站稳就摔倒了。

　　一爬起来，她就推开院门急切地往屋里冲。

　　刚迈两步，她忽然惊呆地站住了。站在院中，她惊讶地看到，继母静静地坐在水池边，弯下腰，正安详专心地洗衣服。冷风将她的脸吹得通红，还不时撩起她额前的头发。而远处，凉绳上，挂满了花花绿绿色泽艳丽的湿衣服——那全是她的，还是她周日刚洗过的。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继母，而继母，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惊慌不已。

　　后来，她终于明白——那是继母一直隐藏着的，习惯性的“第二次洗涤”。其实，现在她洗的衣服已经很干净了，可是，继母却还情不自禁地保持着她“第二次洗涤”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