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图这样走过的,西风----
仅吹熄我的蜡烛就这样走过了
徒留一叶未读完的书册在手
却使一室的黝暗,反印了窗外的幽蓝。
当落桐飘如远年的回音,恰似指间轻掩的一叶
当晚景的情愁因烛火的冥灭而凝于眼底
此刻,我是这样油然地记取,那年少的时光
哎,那时光,爱倩的走过一如西风的走过。 ----郑愁予《当西风走过》
●收留过败阵的将军底泪的
收留过迷途的商旅底泪的
收留过远谪的贬官底泪的
收留过脱逃的戍卒底泪的
小河啊,我今来了
而我,无泪地躺在你底身侧
沙原的风推不动你
你沉重而酸恻的叹息
月下,一道铁色的筋
使心灰的大地更懒了
我自人生来,要走回人生去
你自遥远来,要走回遥远去
随地编理我们拾来的歌儿
我们底歌呀,也遗落在每片土地…… ----郑愁予
●晚虹后的天空,又是,桃花宣似的了
被裱褙的乱云,是写在
信风上的书法,我犹存
受赠者的感觉,犹记檐滴断续地读出
而结束于一声鼓……那夕阳的红铜的音色
小窗,邮箱嘴般的
许多永昼,题我的名投入
(是题给鬓生花序的知风草吧!)而
惊蛰如歌,清明似酒,惟我
却在 雨的丝中,懒得像一只蛹了 ----郑愁予
●放大到生死的范畴,世界上没有人是归人,都是过客;而对于大自然来说,没有过客,都是归人。 ----郑愁予
●是谁向这边驰来了呢
这裹有直立的炊姻
和睡意蒙胧的驼铃
你也许是来自沙原的孤客
多情而爽朗的
边城的孩子
你也许带看被放逐的忧愤
摔著鞭子似的双眉
然而,你有轻轻的哨音啊
轻轻地
撩起沉重的黄昏
让我点起灯来吧
像守更的雁 ----郑愁予
●四围的青山太高了,显得晴空
如一描蓝的窗……
我们常常拉上云的窗帷
那是阴了,而且飘著雨的流苏
我原是爱听罄声与铎声的
今却为你戚戚于小院的阴晴
算了吧
管他一世的缘份是否相值于千年慧根
谁让你我相逢
且相逢于这小小的水巷如两条鱼 ----郑愁予《水巷》
●台北盆地
像置于匣内的大提琴
镶著绿玉……
裸著的观音山
遥向大屯山强壮的臂弯
施著媚眼
向左再向南看过去
便是有著沉沉森林的
中央山脉的前襟了
基隆河谷像把声音的锁
阳光的金钥匙不停的拨弄
在云飞的地方
我也伸长我底冰斧
为那七彩的虹弓缀一根弦
而这歇著的大提琴
却是事间最智慧的词令者
对偶来的人,缄默—— ----郑愁予
●小小的殒石是来自天上,罗列在故乡的河边
像植物的根子一样,使绿色的叶与白色的花
使这些欣荣的童话茂长,让孩子们采摘
这些稀有的宇宙的客人们
在河边拘谨地坐著,冷冷地谈著往事
轻轻地潮汐拍击,拍击
当薄雾垂缦,低霭铺锦
偎依水草的殒石们乃有了短短的睡眠
自然,我常走过,而且常常停留
窃听一些我忘了的童年,而且回忆那些沉默
那蓝色天原尽头,一间小小的茅屋
记得那母亲唤我的窗外
那太空的黑与冷以及回声的清晰与辽阔 ----郑愁予
●在一青石的小城,住著我的情妇
而我什么也不留给她
只有一畦金线菊,和一个高高的窗口
或许,透一点长空的寂寥进来
或许……而金线菊是善等待的
我想,寂寥与等待,对妇人是好的
所以,我去,总穿一袭蓝衫子
我要她感觉,那是季节,或
候鸟的来临
因我不是常常回家的那种人 ----郑愁予
●圆 窗
这小小的一环晴空,是浇了磁的,盘子似的老是盛看
那么一块云。独餐的爱好,已是少年时的事了。哎!我却
盼望著夜晚来;夜晚来,空杯便有酒,盘子中出现的那些
……那些不爱走动的女奴们总是痴肥的。 ----郑愁予
●(雨说:四月已在大地上等待久了……)
等待久了的田圃跟牧场
等待久了的鱼塘和小溪
当田圃冷冻了一冬禁锢着种子
牧场枯黄失去牛羊的踪迹
当鱼塘寒浅留滞着游鱼
小溪渐渐喑哑歌不成调子
雨说,我来了,我来探访四月的大地 ----郑愁予《郑愁予诗的自选Ⅰ》
●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 ----郑愁予《错误》
●「那有姑娘不戴花
那有少年不驰马
姑娘戴花等出嫁
少年驰马访亲家
哎
那有花儿不残凋
那有马儿不过桥
残凋的花儿呀随地葬
过桥的马儿呀不回头……」
当你唱起我这支歌的时侯
我底心懒了
我底马累了
那时
黄昏已重了
酒囊已尽了…… ----郑愁予
●如雾起时(郑愁予)
我从海上来,带回航海的二十二颗星。你问我航海的事儿,我仰天笑了……如雾起时,敲叮叮的耳环在浓密的发丛找航路;用最细最细的嘘息,吹开睫毛引灯塔的光。
赤道是一痕润红的线,你笑时不见。子午线是一串暗蓝的珍珠,当你思念时即为时间的分隔而滴落。
我从海上来,你有海上的珍奇太多了……迎人的编贝,嗔人的晚云,和使我不敢轻易近航的珊瑚的礁区。 ----郑愁予
●是谁传下这诗人的行业
黄昏裹挂起一盏灯
啊,来了
有命运垂在颈间的骆驼
有寂寞含在眼裹的旅客
是谁挂起的这盏灯啊
旷野上,一个蒙胧的家
微笑看……
有松火低歌的地方啊
有烧酒羊肉的地方啊
有人交换著流浪的方向… ----郑愁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