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顿,你好呀。秋日的阳光虽然温驯,但到了晚上,风准时到来,在夜晚的窗口盘旋,发出嘶吼。寒冷就这么一天一天接近我们,直到将万物都冻得通透。在北方,寒冷是黑色的,傍晚来得更急了,仿佛黑暗和寒冷如约而至,笼罩了整个城市。
在这个城市里,人们把秘密告诉疾驰而过的风,把眼神投向空茫的冷,所有人在冬天沉默,没有人抬起头走路,诺顿先生,离我喜欢的季节越来越近了。我最近睡得很浅,浅到风都能把我叫醒。有时候睡到黄昏起床,会觉得有点寂寞。我并不是无事可做,只是觉得太累了,我的时间排得如此的满,满到没有时间好好睡个觉,一直在路上,要去某个地方。
我希望那个是跟雪和风有关的地方,只有在这样的地方,人们才可以穿着暖和的衣服,坐在暖和的房间里,喝一杯暖和的茶,把身体弄得暖和和的,再客客气气地说上几句话,一副温暖又明亮的样子。可是在城市里,寒冷得很彻底,一到晚上,没有人知道其他人去了什么地方。
天气冷下来,猫挤到床上和我一起睡,有时候翻个身,就会有猫咬我的脚,我醒来时觉得愉悦,任何时候猫都在身旁,睁开眼,天光还没有亮,一切都很安心,除了寂寞,一切都好。我有时候会想,或许人并不需要那么多的东西就可以活着吧,每天睡觉,醒来,处理工作,然后我会吃点东西,但是吃得很少。一个人的日子,居然好无变化,只有窗外的日光流转,寂静在身体里生长,我也觉得这很好。
我脑袋里的那场战争终于停了,不再和自己作战,也不再与世界对抗,似乎是我主动遗弃了环境,安心住在只属于我的房间里。诺顿先生,他们都说写作的人要拥有自己的房间,我觉得这说得没错。可是也不只是写作的人吧,谁不需要自己的房子呢?
为了避开风,我搬到了小房间里住,这里有床,有书架,有书桌,还有一把我最喜欢的椅子,这个冬天,我几乎不用离开房间,就能完成每天的日常起居。猫也跟我搬了过来,我还是可以随时看到他们。我逐渐变成了一个沉默的人,只在每天清晨清嗓子的时候才会发出声音,尽量不和猫说话,不要变成独居的,养猫的怪人。
可是我脑袋里的声音依然没有听,我在和自己对话,在自导自演时间里的每一出戏,关于爱和被爱,尊严和荣耀,绝望和痛苦,我都在一一地思考和诉说,有些事我写出来给你听。注意,我说的是听,因为你或许在心里默念我的话语,有些话,我也只能将它们藏在记忆的深处,假装自己真的没有想起。
我们都是这样的吧,在平静的外表下,装着一颗汹涌跳动的心脏,如此热切,又如此冷漠,仿佛我们只能为了自己而活着,若是为了其他事,就显得不够现代,不够独立,不够酷。但是我总是想,是不是每个人都在这么欺骗其他人呢,其实每个人都不是为了自己活着,都背负着重重的包袱,但是无人肯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冬天不是这副模样,不过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自己未来是现在这副模样。我并没有什么遗憾,走的路我都承认,都记得,只是回想起来,总会猜测,如果当初不这么做,会不会好一点?
诺顿先生,好一点和坏一点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吧?那么一点点的区别不足以改变任何人的人生,命运自有其轨迹,我们只能一路走。可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人生无奈的不是不能回头走,而是不能停。不管你怀着多么激烈的遗憾,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停下脚步,不管你有多么热切的愿望,你也不能不继续走。可是要走到哪里去呢?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提问。我们仿佛生而知晓了一切答案,连提问都省略了,可是我们并不真的知道,对吗?
前路如此渺茫,而我们每日都要出发动身,不能有片刻犹豫和质疑,一刻不停。宛如天气,宛如命运,宛如一点一滴昏暗下去的黄昏。偶尔我会在黄昏时看到命运,可是我也不能说得太多。诺顿先生,你此刻好吗?在哪里看过一场黄昏吗?在黄昏的时刻,是否也曾感觉命运的启示,留给我们的时间是不是还有很多?那些关于美好的一切期待,是不是会在明天又准时燃起,是不是会在冬天结束的时分准时到来?
有人说,爱是热,被爱是光。可是在冬天即将来临的日子,人们要靠什么发热,又靠什么发光,我并不是悲观,但也不至于过于乐观,只是在这个冬日里,除了光和热,我们还什么可以期待。你说,是不是这样?
苏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