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我曾对两位女人许过诺言，一位是外婆，一位则是我的母亲。
母亲说，外婆是逃难才来到这座村子的，她的故乡早就淹没在天灾人祸里。在第5个孩子出世的时候，外公去世了,外婆熬着，忍者，挣扎着，最终五个孩子也相继长大，各自成家立业。
母亲总说，我是外婆最疼爱的外孙，2岁之前，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2岁前的记忆，我早已忘怀。这位慈祥的老人真正给我留下的记忆是在6岁之后。
6岁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家，父母穷到没有安身之处。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在婚后却再次带着我和哥哥住进了外婆家，父亲则在外面谋生。外婆未对母亲的际遇说过些什么，只是更努力地编织席子。外婆家的瓦房雨天漏水，晴天酷热，是最次品，外婆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将一张又一张席子编制好，将眼睛熬坏，将背熬驼。幸好，在外婆家住不到一年，父亲便将母亲哥哥与我接走了，从此，我与外婆由朝夕相处变为一年一见。
10岁那年，父亲母亲住进了楼房，外婆特意坐了一天的车过来道喜。我从未见过外婆挺直腰杆走路的情景，记忆里，她总是在那昏暗的小房间，头发凌乱，神情茫然地编织着手中的席子。而那天，她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屋里局促安静地站着，微笑看着父母接待每一位客人。我知道外婆此刻内心与母亲是相连的，是充满喜悦的。外婆这辈子吃过困难，她太希望母亲能够离开那个可怜的瓦房。
只是两年后外婆便病了，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翳。母亲与父亲商量将外婆接过来看病，于是我又开始与外婆朝夕相处。不编织席子的她变得有趣多了，她会偷偷塞给我钱，会给我包饺子，会在母亲骂我的时候喊眼睛疼。只是她渐渐辨认不出我，每次面对着我们的时候，她总是露出茫然无助的眼神，就如当年在昏暗的小屋里，她在生活面前，无可奈何却又不能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样。
挣扎了三年之后母亲终于和我说外婆老了，她不忍心和我说外婆要去世了。可是我很舍不得外婆？于是，在外婆的病床前，我和她说，外婆，迟些走，等我赚钱，你拿去买真正地新房子，你去寻一个安稳的家。
我用尽一切办法想将外婆弥留，用她未完的心愿做借口。却不曾想这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外婆想家了，想回到故乡了，她这辈子就是一位孤苦漂泊的老人，离乡背井，应该早点让她回到故乡。
外婆走后，母亲说“从此她便是一个孤儿了。”
母亲总希望我能快点结婚，希望我能回家找份安稳的工作，买房子，落地生根。但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小孩。毕业那年，我跑去了上海，一边赚钱，一边旅游。每年母亲见我的次数就只有一次，她总是隔三岔五地给我打电话。聊天内容不外是催我快点安定下来，实在生气时，她便在电话那头笃定我将来定会后悔现在的糊涂。
其实，我不止一次认真考虑过她的建议。在我跨入28岁还孤身一人的时候，在我反复搬家的时候，在我生病受伤的时候，我会思考我是不是错了？可是，听话回去小县城生活的我是否能够心甘情愿？外婆一辈子都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活，母亲用了半辈子去改变外婆给她垫下的命运，而我，难道不应该更用力地挣脱生活带给我的枷锁，去开心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吗？
当然，在这场母女大战中，我也有妥协的时候，记得冬至那天下班回家，打开房门，我看到与我合租的老太太和她的女儿外孙坐在饭桌前其乐融融地吃着饭菜的时候，我开始想念家了，我开始想念我家那位唠叨的小老太。于是那天接到她电话的时候，我对她承诺，再过两年，一定回家。
现在我真的要成家了，但还是在外地，我距离母亲有1458公里。母亲总说“嫁那么远干嘛？”似乎是注定的，正如当初在我年幼时，她给算过的命一样，她的小女儿必定远嫁，所以她才总是念叨我回去。现在她也不再苦劝我回家，甚至还会建议我出去旅游，她说结婚了，就没机会出去旅游了。
母亲的命运比外婆好，外婆这一辈子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母亲改变了，她有父亲、哥哥与我陪着她，而我，更是生在了一个好时代，我将永远怀念我的外婆，怀念那位温暖、坚韧与慈祥的她。
猜你喜欢：
赵克明：外婆家的老枣树
张旭：旧书
张晓风：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