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止红黄蓝，还有黑白灰。我们为您发掘烟火人生里赤裸一面，并努力寻找一丝光亮，照亮我们共同的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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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天，卢家村很热闹，挖掘机、推土机的轰鸣声响彻整个村庄。住在隔壁村的冯兰听说，卢家村在搞开发，说是建什么工业园区。好多村民的田地和房屋，都被征收了。
冯兰叹了声，心想，要是咱们村也能征收，就好了。
有了钱，娃娃的病，就能治了。
冯兰的孩子小天，才4岁，得了先天性肌肉萎缩，1岁半那年，她老公得病丢下娘俩离开人世。有人劝她走了算了，她说，家里还有个婆婆，也是残疾，需人照顾。
冯兰不叹命苦，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过不好，不怪谁，怪命。
她来到工地，瞅着能不能找点事做。在工地上做饭的大婶知道她的家庭情况，说，兰啊，我帮你找个事，替工人们洗衣服吧。这些工人每天挑的挑，抬的抬，衣服很容易破；有的粗手粗脚的，衣服也洗不干净。
工人们的衣服，可以打包带回家洗，可以照顾天天和婆婆。挺好。
工人们知道冯兰的情况后，都带着同情，每次洗衣服，十块五块的，给得大方。
每天，冯兰收入有一百多块。
园区建好有些时日，要能撑一年，就能挣三两万。有这笔钱，就可以带孩子去看病。
-2-
这天，冯兰洗衣时，发现一件深蓝色的衣服肩膀处磨破了一块。她看了一下标记，是一个叫王顺的工人的。看上去还有几成新，不补一下可惜，她于是找来一块靛青的布头，比了比，看颜色还搭配，便拿针往发髻上擦一擦，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缝起来。
也是巧，刚补好，三娘在微信上问她，没想过找一个？你一个人不辛苦？
三娘说，工地上有个叫王顺的小伙，是个孤儿，陈家村的，小伙子身板好，又憨实，二十七八岁，还单身。我帮你牵个线？
冯兰盯着刚补好的那件衣服，笑了一下，说，三娘，这么巧哦，我刚替他补了件衣服。
冯兰在工地上见过几次王顺，生得五大三粗，肥头大耳，一看就是个实诚人。这种男人做丈夫，是可靠的。她凑近衣服，闻了又闻，叹了口气。
-3-
晚上，冯兰刚吃过饭，王顺来了。
还带来一副轮椅，说花几百块钱，在二手市场买的。他一点也不避生，说，我听三娘说，你婆婆瘫痪，没副轮椅，我就买了副，以后，遇到有阳光的日子，就可推老人家出来走走。
冯兰羞红脸，说，你……我……这哪跟哪呢。
王顺说，你家的情况，我都知道。孩子的病，咱们可以挣钱慢慢治。你不嫌弃我是个干粗活的，咱们就处一块。
这王顺，谈个恋爱竟然可以这么直截了当，冯兰挺欣赏他的坦率。但她并不想和王顺好，她不能把苦转嫁给一个未婚小伙。
她也看得透，男人爱女人，很多时候，都是头脑发热，那股劲一过，就冷了。面对一个贫困的家，担子重，王顺想甩掉担子也不是不可能。
她把洗好的衣服交给王顺，要他替她带回工地。还说，你那件衣服破了个洞，我帮你补好了。
王顺说，你真好。
-4-
转眼半年过去。
工业园区修建好了，找冯兰缝补的人也少了。
冯兰越发瘦了。一双手伸出来，净是嶙峋的骨节。有次碰见了三娘，三娘瞅了半天才认出来。她说，你一个人苦撑着整个家，终究不是个办法。
冯兰虚弱地摇摇头。三娘也不多说，冯兰瘦成这样，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变丑了，她现在想帮冯兰找一个，都难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
一年后，冯兰在工业园区捡拉圾，碰到了王顺。王顺看到她一副瘦弱模样，心疼地说，我认识这里一个工厂老板，跟他说说，看能不能打扫一下卫生啥的，上个自由班，可以照顾家庭。
冯兰说，谢谢王顺兄弟。
王顺还真帮冯兰找了份打扫卫生的工作。
半个月后的一天，冯兰在一次干活时晕厥了过去。王顺把她送到镇上的医院，一查，医生直摇头，说，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负荷劳动，就算是机器也要垮。
冯兰朦朦胧胧听到医生的话，心里已经灰了一半。也不知是怎么回的家，睁开眼时，自己躺在儿子小天的身边。
妈。小天怯怯地叫。
冯兰目光循着声音找去，见他坐在床边，手里拿了一把扇子，一上一下挥动着，可是没什么风。
天天，冯兰柔声叫，别扇了，妈不热。
妈很热的，小天认真地说，刚才妈一直在流汗呢。
小天按住欲起身的冯兰，说，妈妈，刚才一个叔叔说了，你要多休息。对了，你先喝了药。小天说的药，是一碗酸梅汤。冯兰坐起来，呷了一口，问，哪个叔叔？
是王顺。
冯兰再去上班，碰到王顺，低头含眉，谢了又谢。
冯兰听到这句关切的话，身子如秋风中的竹叶，微微颤了颤，弱不禁风似的。许久，她才说，以后——你有什么要缝洗的……
冯兰半晌答道，噢。
轻而圆的吐字，像一个句号，划在她和王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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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一个年轻女人突然闯进冯兰家，那女人穿着红底碎花衫子，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十足一个淳朴的小媳妇模样。
可是性子却烈似衣服的颜色。
她才踏进冯家院子，就大嚷起来。见了冯兰，一声冷笑，说，好个病恹恹的病美人，跟我抢起汉子来了！
冯兰猜着是王顺媳妇了，说，妹子，这是哪儿的话？我行为处事，桩桩件件，都可以拿到太阳底下晒的。你别耳根子一软，听了人家的闲言碎语，就当真了。
王顺媳妇一听更加炸起来，说，无风不起浪，人家怎么不造别人的谣去？你家婆婆的椅子是谁送的，你晕倒是谁在医院照顾你，是谁送你回家，是谁替你煎药？
冯兰淡淡一笑，寡妇门前是非多。造我寡妇人家的谣，自然容易一些。妹子，我还是劝你回家好好歇着，别站在我寡妇人家的是非地上，对你不好。
王顺媳妇辩不过，拉起冯兰的手要找人评评理。
冯兰没多少力气，被她拉得虚飘飘的。但她不想去评理，村里关于她和王顺的流言诽语早在一年前就传开，有些事，不去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令她伤心绝望的是，王顺媳妇竟然揪住她头发，拖起她走。来到村广场，大声说，大家快来看，就是这个女人，勾引我男人。
冯兰只想死。
王顺不就帮了我一把吗，你男人好不好，是个啥人，你自个儿不清楚，你这女人咋能这样？！冯兰气得浑身颤抖。
王顺媳妇闹腾够了，走了。冯兰觉得自己身体被什么抽空了一般，脸上一串泪珠，雨点似的打在泥土上。
冯兰回家一看，小天没在床上，他衣服都是黑糊糊的尘土，双手爬得渗着血。婆婆睁着干枯的眼，冯兰悲上心来，哀哀地叫：“妈——”
-6-
冯兰小时候听爸爸说，爷爷走的时候，很安静。爷爷吃了一碗大米饭，然后回到他的床上，把衣服脱光，平静地闭上双眼。
爸爸走的时候，也要求家人，把他衣服脱了才肯断气。说，人光着身子来到世间，也应该光着身子去天堂。因为来得干净，走得也干净。
她写了申请，请求政府帮助照顾小天和她婆婆，发往县网站社情民意栏目的邮箱后，拧开农药瓶子，喝了大半瓶。
她一件件脱去衣服，平静地躺在床上。
身边，小天一边替他抹嘴边的白沫，一边哭得撕心裂肺。
婆婆挣扎着，滚下床，却怎么也够不着光着身子走了的冯兰。
那是一个中秋夜，月亮银灿灿的，又圆又大，轮廓边上还镶着一道绿莹莹的光，显得异常神秘，也异常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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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顺是在冯兰死后的第二天，知道冯兰寻了短见。
他参加了冯兰的葬礼。
一场大雨淋打在冯兰光秃的坟头上。王顺跪下，说，我就不该对你好，让那些嚼舌根的人没有话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默了很久，又对着坟头说，你就放心去吧，小天就是我的儿子，我会挣钱治好他的病；你的婆婆，已经被村里送到养老院了，我会经常去看她。
还有一个事，跟你说声，我和我媳妇，过不下去，她什么都管，又凶，回头我和她离了，带着小天过。
下山后，雨停了。
太阳从云层钻出来，投射在冯家院子中。王顺抱起小天出门时，小天说，叔叔，我妈走的时候，是光着身子走的，你那天怎么不在呢，你要在，我妈就不会死。
泪水糊了王顺一脸。
——完——
：阳光的背面，总有一处角落，是潮湿的。我们看不见的黑白灰，总会令人心疼、让人灵魂颤抖。好在，不管生活多苦多累，不管人心多恶多丑，总会有一种善良，打败黑暗。这是今天这个小说的意义所在，谢谢刘新星对本文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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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子君，资深媒体从业者。零度优雅是他的后花园。这里有活在底层里的欲望和坚守，有人性撕裂下的爱恨情仇。他写世情，道尽人间沧桑；他写人性，让人灵魂战栗；他写疼痛，如春风化雨。请关注他的公众号，零度优雅（ID：ldyyw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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