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熊太行
有一对说相声的夫妇，两口子都是上海交大的博士，之前有一段校内联欢会上的视频流出，因为有“苟利”之类的暗语，台下欢呼如潮。
那段视频我看过，可能因为是相声深度用户的原因，我没觉得特别好，只是感觉有几个点还过得去。
最近他们上了东方卫视的综艺节目《相声有新人》，表演惨不忍睹，男博士最后几乎和评委郭德纲吵了起来，说让郭德纲“走着瞧”。
这段不像是炒作，男博士的愤怒是真的。
我的领域是研究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今天就来拆解一下博士错在哪里吧。
大家一定见过那种平民明星、草根英雄，酒桌上讲段子能逗得大家哈哈笑，只要一开口，所有人都笑倒、笑崩了。
你会挣扎着对这样的高手说：“你太牛了，你要是去说相声，就没郭德纲什么事儿了。”
注意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A. 你说相声比郭德纲强
. 你媳妇至少比贾玲强
正常人的思路是C。你知道对方可能确实喜欢你讲段子，但是A和B，根本不现实。人家这行干了三十年，你业余时间琢磨一下就能超过，这不可能。
问题是，真有人听不懂弦外之音，真以为自己至少能和老郭打成平手。
舞台会让人膨胀，尤其是联欢会的舞台。
我们知道联欢会很特殊，你不需要会报菜名那些贯口，也不需要会唱太平歌词。
说几个行内人才懂的梗，说几点本公司的喜怒哀乐，大家会嗨到爆炸。如果领导胸怀宽广让你黑，你再能模仿他的口头禅或者说话的表情，那你就是年会之王。
我以前在媒体的时候，行政请我说相声，直接说我们领导蹭茶喝错喝牛屎，大领导送他去医院抢救还跟护士划价，最后输液剩了半瓶还拿着奶茶杯要打包——领导的抠门大领导的更抠门都出来了。
但你要是商演，就必须要让不相干、不认识的人喜欢你，你那些公司内部的小默契完全没用，而跨了行业的大领导，你也只能黑美国总统。所以商演的相声非常难写，也非常难演。
最后你就会发现，所有的幽默殊途同归，相声、二人转、评戏、清口甚至美式脱口秀，抛段子的方式越来越像。
你练八卦、练通臂、练咏春，如果上了MMA格斗的舞台，最后都会把花活扔掉，只留下克敌制胜的招数。
闷声发大财
你通过研究相声获得经费，或者收徒弟、订制相声剧本，都能挣到钱，也能获得声望。
关起门来做皇帝，是个很好的思路。
《笑傲江湖》里的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武功很一般，他家的辟邪剑法根本就是错的。但是这个人非常明白道理，他安心挣自己的钱，不去争夺天下第一，还给各大门派送礼，他知道自己的东西不灵。
你在校园里哄一堆学生过来，告诉他们“我发现了相声的真相，我用大数据和公式推论出了相声应该怎么写，怎么演”，也行，但别真觉得自己厉害了，去跟别人动手。
这一点上，博士夫妇可能有点像雷公太极的雷雷。
雷雷认为自己武术高强，去打格斗运动员徐晓冬，几秒钟就躺下了。
守着一堆徒弟传授错的东西，也算个好买卖。
学生问你：老师，你和郭德纲谁厉害？
你可以自高身份：我们是博士，他是个江湖人，我们怎么比呢？
我不怕打客场
博士夫妇去了东方卫视的《相声有新人》，这是什么意思呢？
郭德纲是评委，而且《欢乐喜剧人》之后，郭德纲在台里地位很高，这个节目就是他的节目，你来了，就要低眉顺眼伏小做低，客气一点没有坏处。
此外，郭德纲对世界的好恶通过相声向全世界做了广播，他对博士、专家、教授天然反感，对“敢教我说相声”的家伙是毫不客气的。
这个场地也非常不友好，其他参赛选手都在里面，说相声的人们有一套沟通体系，博士夫妇恰恰要做这个体系的破坏者。
而在说相声的人眼中，博士表演的许多细节，都是自己小时候被师父纠正过的，“上台身子乱晃手乱指就打断你的腿！”这种情况下大家一定会起哄，各种看不上。
要命的是，博士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笑声、真鼓掌，哪些纯属起哄。
他上来就把错误犯全了。
1、上来就宣布自己是博士
2、送了郭德纲三本自己写的研究相声的书
3、问郭德纲认不认识他。
△ “给您带了三本书，我估计您能看懂这本差不多。”
演完一段相声之后，当场崩盘。
“赔了怎么办”
讲的是男博士为了在相声社团多混几年，考上了博士生的故事。女博士的台词画风是这样：
“他们要么天天说老段子，要么就抄网络笑话，要照这样下去发展十年，相声能有什么前途？”
各位，如果你是一个布道者、煽动者，这种语言是可以的。
如果你是一个来参加选秀节目的选手，你表现的时间就是几分钟，这段时间每一秒，都要让观众和评委喜欢你，大家不会听自己不喜欢的人讲道理和布道。
马三立七八十岁的时候，上台一鞠躬，啥都不说，大家就已经疯了，看见他就喜欢。
所以他们算了一大堆公式，却根本不知道这个舞台要的是什么。
“演完了吗？”
其实俩人已经致谢了。这句话就说明郭德纲的态度，这个作品根本不完整。
因为这个表演完全不值得说。
“这是一个单元，我们有自己的行话。”
说相声的开始起哄。
“那帮外行，别搭理他们。”郭德纲指着说相声的人们说。
这些人以相声为生，郭德纲说他们是外行，其实讽刺意味已经很浓了。
“我们用这个公式已经写出了560多段相声，”男博士继续说，“您居然说不认识我。”
要知道郭德纲几年前说自己会600段相声，这个还有反串小戏和太平歌词。
各位！提人要趁早，你和于谦老师有交情，那就应该早点请于老师打招呼。而且我们知道于老师这个人教养特别好，谁拉他合影，跟他套瓷，他都客客气气的。所以一句话：提于老师没用。
郭德纲找补了一句，“我得好好问问他（于谦），忙什么一天到晚。”
还得继续点评：“打刚才一直在说公式公式，其实我一直在怀疑这个问题。”
注意，老郭已经把两口子立身之本否定了，这时就该虚心求教了，这是一句台阶话。
“没事您说我指点，没事。”男博士不仅不愿意下，还顺杆爬。
一个穿大褂的相声演员吐槽：“这真不会聊天。”
老郭开始说：
“相声跟其它艺术有区别。它讲究一个人一个样。同样的一句话，张三说观众就笑，李四说观众就不笑。”
男博士插嘴：可以换个观众，他可能就是不笑。
“所以我们要求的是，不同的演出场合，不同的观众，用不同的技术手段，来完成今天的任务。而且对我们来说，什么叫成功？只有商演才是成功。”
这话是好话，但是对方未必能接收到。郭德纲其实已经点出了：
1、你们没做好这个任务。
2、你们的段子无法适应今天的场地。
郭德纲这几年真的成长了。
当年对着徐德亮说“你那个文哏相声没饭”，多直接。
留了面子，给了台阶。
“公式相声专场，在上海体育馆，如果观众坐满了，掏钱，这就是最大的成功。”
偏偏男博士开口接了一句：“如果您投资我立马就做。”
△ 这完全就是一个小孩子，他又不是你爹……
郭德纲：“我不能投这个资，因为赔了怎么办。”
这时男博士已经愤怒了：“一句话，我们没抢您的生意。”
他媳妇还在尬笑想让这段过去。
郭德纲说了一句：“对，我们不是一个行业。”
“咱们说点高级的行吗”
“我们说点高级的行吗？咱们别老相声相声的。”
这个时候男博士已经完全失控了。
这个节目就叫《相声有新人》啊，自己想入这行，现在又觉得相声不高级了。
那在座的观众难道都是流氓么？
男博士开始解释：
我的相声是给这些零基础的人的，我教他们说相声，逗乐大家。
我教他们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其实他应该教演讲）
博士突然难过起来，一秒钟从一个盗火者普及者的画风，变成了败选选手。
“我真的很后悔，我不应该参加您这组。”
老郭已经忍住愤怒了：“你现在走也来得及呀！”
博士还在继续说：“您应该推崇新品类的相声。”（老顽固迫害我啦）
“你是因为来的时候就认为你是冠军了。”老郭这句话已经很重了。
博士：“我不光来了，还带着我的学生，都被您给批下去了。”
这个时候普通观众也会心生厌恶，技不如人还哭惨，而且老师都不行，学生被否掉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我觉得我们才是真正的相声有新人。”
这是垂死挣扎，我们技术不行，但我们是一个新流派，您看在多样性上放我们过去行不？
如果求饶就正经求饶，别狠巴巴地求饶，只会死得更惨。
老郭不再缠斗了。
说了几句打败对手时候说的场面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只说我此时此刻的感受。”
但是告诉他，“在这个舞台上，你那个，行不通。”
“今天您不让我们过，是吗？我确认一下。音乐还没放呢。”
“你说完就有音乐了。”
音乐起来了。
“我们走着瞧。今天是您坐在那里，也许以后坐在那里的就是我们了。”
糟糕的段子
老郭一直没有评价博士夫妇段子的好坏。
确实非常不好，不值得评。
不过我还是说几句吧。我们评价作品，能开阔思路，让我们更能聊，更健谈。
博士的初衷我能理解，就是“博士说情话都说得这么高级”，用两套话语的变化来制造喜感。
他们每次都先说一句俗话，然后还原到当时的场景，接着说一大堆物理课本上的话。
微博上有一种类似的玩法，先说一大堆高逼格的话，然后“说人话”，人话就是一句土了吧唧的话。
但是这种“说术语造成喜感”，使得最好的一个段子是王谦祥李增瑞，说一个上海医生请北京朋友吃饭，因为说术语，让对方一口没吃。
“你吃这块猪舌头，这里是味蕾。你看我们上海人普通话说不好，就是舌头的发音不对，当然，我要是像这只租一样，被杀咯，舌头割下来放在这个盘子里，我就一句话都说不了咯！”
“你这的这块猪心，好像是左心室呀，你看这块，就是冠状动脉，如果发生了病变，就会导致冠状动脉硬化！哎，前两天我的一个患者，恰恰就死在冠状动脉硬化上了！”
“这个不是你爸爸的肝！”
“这块肥肠，为什么这么香么！因为这块肥肠啊，它紧靠在肛门上！”
群众喜欢看见身份高、地位尊的人，比如“博士、专家、医生”闹笑话。梁左写《我爱我家》里的爷爷，爱说庙堂语言，在家里就特别有喜感。《洛桑学艺》也是徒弟比师父高明，才会那么火。
我们是博士，可能有人觉得我们很高大上，好，我演给你们看，我们就是这么高大上！
这种东西谁看啊。而且还撒狗粮秀恩爱。
“某老师啊，你跟师母的爱情故事是什么样的啊。”
“哇好美呀。”
除了个别崇拜老师的孩子，这更多是巴结老师的一种套路。老师千万要留神这些迷魂汤，不要变自恋才好。
一个人毕业就留校，那他从6岁到60岁就都在校园里，很容易把学生自称想听的东西看成全世界想听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讲课有意思的老师很多，但是真正能上电视节目做脱口秀的，就是易中天老师这样屈指可数的几个。
博士夫妇的相声能改吗？能改，走《规矩套子》一类改编。
这类段子里，以马志明的《茅房话》最好。
先提出一个判断：
“茅房里，话越少越好。”
两个人先表演一下，把观众带进来。
捧哏的抬杠，“那要是反过来呢？”
笑料就都出来了。
博士夫妇完全可以这么改。
“跟女朋友谈恋爱的时候，声音越少越好，最好是气声。（富察氏附体）”
“那要是反过来呢？”
声音、语速，无不可黑。
徐浩峰之前写过一个群众演员，说别人教他，说话要慢，大明星说话都慢，他们做龙套的时候，说得慢，镜头就能多给一秒，他的机会就越多。
“我的梦中情人（停1秒），一定要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发字读二声，然后停3秒），乌黑的头发（3秒），我觉得才更健康。”——刘德华。
“今年（停3秒），是我们（停1秒），空前困难的一年。（10秒）国内外的形势（3秒）……”这一听就是大领导。
校园相声是个好领域，因为再没文化的人至少也上过初中。但这对夫妇的做法，说明他们可能真的不懂相声。
而如果坚持要做只有小圈子听得懂的东西，就不应该去上各种综艺。
我一直觉得，无论你走多远，学多深。
发心拥抱不同阶层的人，是特别伟大的进化。
ps：
这段话只有有文化的人才看得到。
如果你有博士学位，又想逗乐很多人，学说相声很苦，不如试试考公务员。
都不用级别太高，你哪怕当个县长，讲话就好几千人看，你一使包袱，秘书长带头，全县干部往死里笑。
如果你只是当个旅游文化局的科长也不用担心，可以把菩萨刷成彩色的，全世界都会笑你！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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