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严寒的冬天,艳阳高照的日子实在罕有。祥哥连忙把那盆红艳艳的植物从保安室里搬出来,让它在明媚的阳光中,尽情沐浴,自由呼吸。接着,他又搬来一把旧椅子,坐在那里细细端详那棵植物,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事情。植物的叶子红的像火,但从来不开花,远远看去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又像一张热情的笑脸。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植物,祥哥管它叫“红艳艳”。它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万红丛中几点绿,大煞风景!
祥哥每天都会把寥寥无几的绿叶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轻轻叹一口气,思绪便飘回了从前……
七年前,他三十六岁,长得土里土气,刚来到福来制品厂当保安时,受到了无数女同胞的嘲笑。只有钟艳每回经过保安室,都会亲切地喊他一声大哥。那时,钟艳正值妙龄,长得一张笑脸,两颊泛着红霞,甜美可爱。祥哥视她为亲人,管她叫艳妹子,每回见到她总会嘘寒问暖,问个没完。比起男朋友黄强,祥哥更像是一个对她百般疼爱的哥哥。据他所知,黄强是个自强不息的人,他不屈服于贫困,不屈服于命运。虽然只是一个普通职工,仍然保持大量阅读的习惯。
一天夜晚,祥哥隐隐约约听到花坛那边传来哭声,大半夜的是谁在那里哭呢?祥哥满腹狐疑地走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蹲在那里抽泣,脸埋在膝盖里。他认得那件红色衣服,慌忙把她扶起来。
“艳妹子,你干嘛哭呢?是赵经理那王八蛋欺负你么?”
钟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那……那一定是黄强那小子做了不厚道的事儿!”祥哥顿时脸露怒色,卷起衣袖,仿佛立刻要找黄强算账一样。
钟艳扯了一下他的衣服,拭擦着眼泪:“大哥,你这是干嘛呢?他没有不厚道,他只是比我们有志气罢了!他才二十一岁,难得有机会,怎能不去试试呢?”
祥哥明白了,拿胳膊肘蹭一下钟艳,漫不经心地说:“你这么支持他,干嘛还蹲在这儿哭呢?”
钟艳憋红了脸,娇嗔着说:“大哥——我,我还不是不舍得他吗。”
钟艳低着头,捏弄着衣角,喃喃地说:“我就等他呗,等他回来爱我。”声音虽然很小,但每一个字都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听出了她对爱情的坚定和执着。
曾经,黄强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他说:“如果我走了,你怎么办?”
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就等你,等你回来继续爱我。”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钟艳指着红艳艳的太阳,天真地说:“你不用怎么办,有艳阳的地方,就有小艳陪着你呢。”
祥哥没有说话,默默地陪着钟艳,反正这辈子钟艳在哪,他就在哪。
钟艳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估计又犯头晕了。祥哥劝她说:“你老犯头晕,我看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钟艳摆摆手,笑了笑:“我这是老毛病了,很多年了!不碍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买给你的药都吃了吗?吃完了,我再去买。”
一个星期后,黄强搬出职工宿舍了,再后来,干脆辞职不干了。这以后,祥哥常常看到钟艳进出工厂,出去的时候是满心欢喜的,回来的时候却满脸倦容。也许太过劳累了,原本红卜卜的脸蛋变得越来越苍白。好几次,因为过度疲劳,老犯头晕,不得不在保安室歇息片刻才能走回宿舍。祥哥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终于忍不住说:“艳妹子,你何苦这样呢?你打一份工,养三个人,你、你奶奶和黄强那小子。上班已经够辛苦了,下班以后还得为他买菜做饭洗衣服,你又没有三头六臂。他这么没心没肺,以后也别指望会回来爱你的,我看你还是找个时间跟他断了吧!”
钟艳那双怒目紧紧盯着祥哥,倏地站起来,结果又犯头晕了。祥哥过去扶她,她一把把他推开了。
“艳妹子,对不起啊……我,我……”祥哥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
“大哥,这番话只说这一次,永远都别提了。”钟艳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转身就走了。
祥哥愣住了,站在那里好久好久……
“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一把声音说。
“你去问问祥哥吧,他在这里干了七年了。他准知道!”另一把声音说。
伴随着吱吱喳喳的声音,厂里的一些女工簇拥着一个男人,向保安室走过来。祥哥被这些嘈杂声,扰乱了思绪,立马拿起家伙,边走边喊:“是谁?怎么进来的?”
福来制品厂有两个门口,他一定是从另一个门口偷偷溜进来的。祥哥想着,穿过人群,走到男人面前。
“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祥哥厉声厉色地问。
男人看到祥哥,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悲喜,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祥哥定眼一看,“哐当”一声,家伙掉地上去了。
“黄强,黄强……你怎么现在才回来?”祥哥抓着黄强的手臂,不断地晃动。
两个大男人一见面就双双泪如泉涌,大伙都看傻眼了。
“我……小艳呢?她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为什么我走后半年就联系不到她了?”黄强哽咽着。
祥哥松开手,转过身去,向着保安室缓缓走去。黄强快速走到祥哥面前,这次轮到他抓住对方的双臂,不停地晃动。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小艳怎么了?快告诉我!”黄强大喊,额头上面得青筋都突出来了。
祥哥跌坐在椅子上。
“你走了之后,小艳茶饭不思,每天都心不在焉。没过多久,又收到噩耗说,她奶奶生病去世了。她更加神情恍惚了,老犯头晕,有一天还晕倒在车间里。送到医院才知道,原来她得的是……血癌……晚期……这病有钱也没法治了……她不想连累你,干脆不和你联系了。”
大伙听了之后,纷纷抬起衣袖抹眼泪。
“她真傻,她,她怎么那么傻?”黄强双手捂着脸,呜呜大哭。
祥哥也泪眼朦胧了,幽幽地说:“可她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等你……”
黄强又哭了一阵,良久,才问:“小艳家乡再没有亲人了,她的后事一定是你办的。她在哪里?她的骨灰呢?我回来了,让我把她带走吧!”
祥哥眯着眼睛,看着艳阳高照的地方,轻声说:“小艳不是说了吗?有艳阳的地方,就有她陪着你。小艳,在那里呢!”
黄强复杂的眼神,看了祥哥最后一眼,对着艳阳歇斯底里地喊:“小艳,小艳……”他一边喊,一边跑出了福来制品厂。祥哥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正在这时,晓梅走过来,带着哭腔说:“祥哥,你不是说过你珍藏着一个女人的骨灰吗?那人就是小艳吧?”
祥哥木然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把骨灰给他呢?”晓梅眼睛都哭红了,“一个女人等了一个男人一辈子,容易吗?”
“黄强当年为了上大学,放弃了小艳,以后,他也会为了他的妻子丢弃小艳的。小艳不能再受苦了!这里是他们相爱的地方,她愿意留在这里。”祥哥转过身去,眼泪吧唧吧唧地滴落在那盆“红艳艳”上,“一个男人爱了一个女人一辈子,容易吗?等到所有的绿叶都红了,小艳就爱上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