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拉的窗帘洒进大片夏夜月光,零零散散掉在床上。床上的女人还没有入睡,一旁的男人却鼾声如雷。
女人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后,又一次伸出左手,偷偷摸摸地在男人的后背上比划着。
“不是我的,那会是哪个女人的?”
1
男人说自己没有胃口,草草扒拉了一碗稀饭后,便拎包出门。女人没吭声,只站在厨房里,一手在围裙上来回蹭着,一手挽起散落在脖颈儿上的碎发。
很快,男人骑车拐出了巷子口,女人这才从那半扇窗户上收起视线,慌慌张张的甩掉围裙跟着出了门。女人是知道男人上下班的路线的,如果男人心里没鬼,自己一定跟的上。女人想着,脚下的速度愈发轻快起来。
婚后的柴米油盐实在太过锁碎,平淡的生活对她来说成了日复一日的摧残,她迫切的希望生活能马上出现一个漩涡,将她抛在其中,然后看她上天入地,看她七十二变,看她平复这浪潮汹涌,看她才不是什么平常姑娘。
如今,男人背上那些鲜明的抓痕,不就是打响这死水一般生活的石子吗?
2
回到家后的女人,有些失魂落魄。
男人只是径直骑车到了单位,然后老老实实锁好了车,老老实实的从门房领了今天的报纸,老老实实的跨进了单位大门。
可女人依旧不信邪,她匆匆起身,打开衣柜门,朝着门上的半身镜脱光了上衣,然后使劲儿扭动着并不灵活的身体,试图在自己身上还原男人后背同样位置的抓痕,但却徒劳无功。
见样,女人冲着半身镜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你看吧,一定是有别的女人抓了他。
3
折腾一通后的女人,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兴奋。
她在厨房里要哼着小曲摘菜,还要掂着脚转着圈,就连客厅里的收音机,音量也比平日要调的聒噪的多。
匣子里轻柔的女声播报结束后,沉稳的男声出场。音调抑扬顿挫,着实好听。女人放慢了手下摘菜的速度,支起耳朵捕捉着:
“近日,我市发生多起年轻女性失踪案件,请广大市民群众提高警惕,防范身边可疑人员……”
女人的手停在了半空,年轻女性,失踪,可疑人员,奇怪的抓痕……她的食指开始轻微晃动,这是她思考时习惯的小动作。男人最近总是回家很晚,满脸兴奋,偶尔裤脚还脏兮兮的,报纸也比平日里要翻的勤快的多,问他加班做什么却也回答的支支吾吾,难不成他会是新闻里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变态凶手?
女人后背一凉。
紧接着,便为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惶恐又惊喜。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碌碌无为凡人一个,早晚会有一件大事让世人知道她才是大智若愚的智者,如今,大事终于来了。
女人将手中摘好的一把菜心摔在盆里,腰杆笔挺的端坐在厨房中。她发誓自己要成为揭开本市这一失踪谜案的第一人,然后义无反顾,大义灭亲,接着,再独自一人撑起这家,给他老母养老送终,想到这儿,女人的眼眶有些发潮,她总是能被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些片段感动的热泪盈眶,但这一次,臆想有可能会成为现实吗?
4
女人用纱笼盖好晚饭,便匆忙出门。早早守在了男人单位大门旁的一处巷口。
下工铃打响之后,男人夹在人群中被挤了出来。跨上自行车后,男人熟练的拐进回家的那条巷子,此刻的巷子里挤满了下工的人流,男人半骑半推,所以让跟在他身后的女人也毫不费力。
再穿出两条短巷,男人就该到家了。女人又开始隐隐失望。正准备抄近路提前赶回家时,女人突然注意到了男人正四下打量周围动静,然后车头一弯,拐上了另一条去往市郊的小路。
5
而女人骑着一辆趁乱从馄炖摊上劫走的自行车,一直不疾不徐地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他有停下来的意思时,女人也没有贸然加速,而是选择将车子滑倒在一旁干涸的水沟里,俯下身子小心观察着。
男人在藏青色的夜幕下,点燃了一根烟,随后坐在半截断砖上沉默不语,直到香烟的烟蒂结成长长的一条轰然落地时,这才起身拍拍屁股,重新跨上车子。女人也顾不得水沟里遍布的垃圾和狗屎,迅速卧倒,水沟旁摇曳的荒草和乱石,将女人和车子遮掩的不露痕迹,直等到男人只呀吱呀的骑车声再也听不到时,女人才狼狈起身。
端坐在男人刚刚坐过的那半截断砖上,女人盯着四周细细打量,两脚不自觉的在地上刨着。女人胆大,虽然四周荒芜无人,但并不会吓到她。此刻她正在苦苦思考丈夫为什么下班后会来这种地方。
她没怎么上过学,但乱七八糟的闲书看的不少。她自信自己有能力找到遗留在此地的任何蛛丝马迹。女人的眼神飘过目之所及的每一块乱石,每一簇草丛,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
二三乱石下,竟无端生出一缕扎眼的金黄色。
女人拾起手边一截还算结实的树枝子,朝着那缕金黄拨动,一下两下,女人的手停摆在了半空。
是头发,是从地里生出的半截长头发。
地里怎么会生出头发?
女人第一次感受到头皮发麻的滋味,她觉得自己终于窥探到了男人的秘密,这秘密不仅庞大,而且残酷又血腥。女人将手中那截树枝扔的老远,坐在地上向后一点一点的蹭着,只等到两腿稍微有些力气后,女人摇摇晃晃的向家的方向奔去。
我的丈夫就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穷凶极恶的凶手,而我,是第一个发现这秘密的天才。看我上天入地,看我七十二变,看我平复这浪潮汹涌,看我才不是什么平常姑娘!
女人胸口上下起伏着,大口呼出的气息扑在脸上,让本就汗津津的脸上更加粘腻,夜已深,女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石子路上,早就忘记了那辆被自己顺手牵羊而来的自行车。
而荒芜的乱坟岗,几只搜寻干枝的老鸦也发现了那缕金黄,质地柔软,正好铺垫新窝,便你一嘴它一口的啄了起来,金黄的发丝沾着泥土,被拽出越来越多,半晌的功夫,金黄就已不见,只露出发套下的半个脑壳子,月光下发出廉价的塑料感。
6
男人闷声不响,骑车去了自己的老娘家。
“又没吃吧?”
“老来我这吃饭也不是个事儿,你那婆娘虽然脑子不灵光,整日疯疯癫癫,但日子总得过出个样儿来。”
话虽这样说,但当娘的毕竟心软,说这话的功夫,还是利索地将一把面条甩进锅里。
男人不说话,缩在炕头抽着烟。面条端上来的时候,男人才抖落长长的一截烟蒂,在鞋底摁灭了火光。
老太太搓着手,跨坐在炕的另一头,一边给男人剥着蒜,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男人的脸色:
“儿啊,那些个东西处理了没,可千万别让单位人发现你这事儿。”
男人吸溜着面条,没抬头。
“埋在荒地里了,没人知道,你别操心了。”
老太太点点头。
“就是啊,好赖也是成了家的人,整天偷些个商店里的女模特,传出去能不让人笑话?”
男人朝着老太太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老太太顿了一下,还是自顾自的接上了话茬:
“娘知道你家里那个女人让你不称心,但假人你偷了能指望它变成活生生的人呐?你还把这些玩意儿藏你爹地窖里,那天我下去撒耗子药,半条命都要被你那些个假人吓没了……”
老人的话还没说完,男人便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汤。
抹了抹嘴巴后,闷声闷气地来了一句“走了”,就跨上自行车,又如风一般的闪进夜幕之中。
老太太坐在炕上,掂起屁股朝着窗外喊道:
“后背痒痒不了,娘再给你抓抓?”
窗外寂静一片,远处老鸦不知为何,叫的欢实。
7
男人曾经有过深爱的女人,但早已嫁作他妇,心灰意冷的男人独身晃荡几年之后,娶了现在这位眉眼还算周正,可脑子却不大灵光的媳妇。
男人时常想起曾经那个与他海誓山盟的女孩,也时常想起女孩离开他时嘲笑他寒酸与低贱的眼神。起先的痛心与自责,在心中慢慢积淀变质,日益成长为一股奇怪而蛮横的力量,操纵着男人的心智,使他开始无比厌倦和憎恶那些与初恋眉眼相似的女人,无论真假。
厌倦与憎恶相互交错,生的庞大而稠密。使得男人开始将手慢慢伸向了那些百货商场里媚笑的假人模特,他常趁着月黑风高,利用单位的便利,偷运假人模特,然后对它们肆意发泄怨念。不巧的是,这个秘密某天竟被他人无意撞破,可万幸的是,这人是自己的老娘。
男人是个孝子,不愿在这事儿上让老娘为自己操心,所以一早便听劝,将那些个假人搬到一处乱坟岗埋了起来,可接下来,他要靠什么来发泄心中那股不受控制的蛮横呢?
自打一个月前,第一次对那个活生生的女人下手后,男人就迷恋上了那感觉,那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权力和力量。于是,他开始疯狂搜寻着那些深夜晚归的独身女子,将对待假人模特的招数尽情发泄在她们身上,然后再让她们和假人一起,长眠于那一处荒滩。
甚至有时,他还会再去看望那些不复生气的女人们,在那片土地上独自一人默默回味着之前的畅快与尽兴。男人从不觉得自己错了。他一向认为自己只是个受伤的天才,一切行为都不过是在为自己拔毒疗伤而已。
8
后背的抓痕隐隐作痛,男人想起了前夜曾在自己身下苦苦挣扎的那个漂亮女人。那原始而野蛮的力量再一次占领高地,向男人吹响今晚的捕猎号角。
男人脚下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今晚,等待他的又将是一场狂欢。
前面的巷子里隐约有人影,看那模样,像是个三十上下的女人,走的跌跌撞撞。男人窃喜,这正是自己喜欢的猎物。
那就这样一步步逼近,逼近吧。
9
昏暗的路灯下,女人听到身后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但她一心牵挂着自己明日大义灭亲的壮举,缓过神的时候,男人已将她牢牢锁在怀中。
女人认出了那双手。
那双手也认出了女人。
在犹豫片刻后,那双手再一次紧紧将女人锁在怀中。
她挣扎着问道:
“你就是那个凶手对不对?”
男人没有回答,匿在光影下的嘴角微微扬起,原本尚有保留的力气,这一次倾泻而出。
女人奋力挣扎着,却也徒劳无功,只在男人的手背上抓出道道分明的抓痕,之后便很快安静下来。男人将她扛在肩头,朝乱坟岗走去,一路上女人醒了又晕,昏昏沉沉,但清醒的那几秒,她字字分明的在男人耳畔说着:
“都说我傻,但第一个逮着你的人,是我这个天才。”
网络写手,著有不知名故事若干。以脑洞故事为主要创作类型,擅长人物情感刻画,文笔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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