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漫天飘雪
喜欢飞翔和挑战
那独特的快感
喜欢在白雪世界里
为自己
熬煮一碗秘制鸡汤
喜欢滑雪
文 | 子姜
自从伦伦和安安学会了滑雪,我家每年的冬假,除了就近去犹他、新墨西哥或科罗拉多的雪场,几乎哪儿也去不了了。每年滑雪之旅结束,驾车在长途路上往家赶,皑皑雪山在我们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被近处的山头遮没了;道路两旁金黄色的茅草丛里,积雪也越来越少,直到连积雪也看不到了。眼看着离家越来越近,伦伦和安安争抢着对我说,妈妈,妈妈,明年我们冬假还要滑雪。
春天的时候我试探着问他们,今年冬假,咱们去哪儿玩儿呢?坎昆?夏威夷?哥斯达黎加?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哪儿都不去,就去滑雪!
夏天来临,我再一次试探,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改变了主意。得到的仍然是斩钉截铁的一句:哪儿都不去,就去滑雪!
就这样,年年重复年年滑,连续滑雪快十年了。可是仔细一算,总共滑雪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天。不到三十天呢,不光孩子们,连我也觉得远远没滑够。
滑雪会上瘾的。我问过伦伦和安安,为什么喜欢滑雪,他们脸上挂着孩子才有的那种简单明了的笑容,脆声脆气地回答:好玩啊,就是喜欢。这真是没有理由的理由,直接了当,就像早晨干净明亮的阳光,从窗棱上方射进来,直直的不拐弯。
我转而问自己,为什么喜欢滑雪?我不是孩子,可以拐弯抹角地给出很多理由。
首先是因为喜欢雪。我喜欢看漫天飘雪。飞舞的雪花能让原本阴霾沉重的天空变得生动透亮起来。想象一下,在肃杀寒冷的天气里,一个人走在外面,脸蛋冻僵了,耳朵冻得快要掉下来了,心里流淌的血似乎也被冻住了,苦苦地缩着,让人只想些苦苦的心事。这时候一旦雪花落上鼻尖,冷冰冰凉沁沁的,转瞬融化,低落的心情也会跟着化开来,舒展开来呢。
伦伦和安安也喜欢雪。在德克萨斯州的中部丘陵地带,冬天很少下雪,隔几年飘一次小雪花,落地就融化,偶尔才会在房顶和路边积下薄薄的一小层。可是就那一点点落地就化的雪花,也会让孩子们欢呼雀跃。更不用说如果能有薄薄一层积雪,孩子们一定会惊喜异常,跑出门去,一起堆一个巴掌大的迷你小雪人,或是打一场短平快的雪仗。说是一场雪仗,实在是夸大,你来我往几个雪球,才刚刚热身,四周地上的雪就都被孩子们的小手刮干净了。
当然,因为喜欢雪就喜欢滑雪,这真是牵强,简直不能算作理由。好比不能说自己喜欢水,所以喜欢潜水一样。
那么接下来我要说,我喜欢白茫茫一片干净的雪景。大雪过后,房屋、道路、桥梁、田野、远处的群山、脚下的大地,一切都被白雪遮罩,太阳远远地散发着它微暖的光……面对此景,我会忘掉人间原本充满善恶好坏黑白,世界原本有各式各样的姿态颜色,我会希望时空定格,好像是史前的星球,纯净无邪,或者说混沌无有分别。
而我见过的最美的雪景,都是滑雪时在高处看到的。雪霁天晴,格外湛蓝的天空,映衬着白雪覆顶的群山,山上的岩石、松林和白桦林从雪里探出头来,土褐、深绿和枯黄几种颜色间杂在雪的莹白里,使阳光下的积雪更加显得干净耀眼。极目四望,银装素裹的大地与群山,壮观又妖娆,让人由不得生发感慨,心胸开阔。
有时遇到阴天,灰白的云层压得很低,把山顶遮得看不见了。这时候坐在滑雪缆车上,往前方高处看,缓缓攀升的缆车索道,一点点隐没进云雾中,好似通往仙境的天梯一样。宽宽的索道两边,白桦树和松树笔直挺立。一阵风吹过,树梢摇晃起来,枝杈间一小块积雪落下,掉到雪地上,似有若无地发出“噗”的一声。那雪地里经常有人们从缆车上不小心掉落的手套,偶尔也有小动物留下的脚印。幸运的时候,还会看到在雪地里觅食的小鹿。我很幸运,我就在新墨西哥州Angel Fire的滑雪缆车看到过一只小鹿站在山间雪地里,跟在德克萨斯的家门口看到的小鹿很不一样。
我还在缆车看到过大风突刮,把坡上的浮雪一层层吹散开来,各种波状线条,蜿蜒着散开又聚拢,聚拢又散开,组成千姿百态的波纹图案,动感十足,真是好看。大自然的行为艺术啊,看见它的人,除了惊叹,除了敬畏,说不出话来。
喜欢雪,喜欢看雪景,这些都是我在拐着弯做铺垫。本来我还想说,我喜欢山,高山滑雪当然离不开山,但是这弯绕得太大了,我还是向伦伦和安安学习,直接了当地来说说滑雪本身吧。
每次滑雪,第一天滑下来,即便一跤不摔,那腿上的肌肉也会酸痛无比。可是第二天仍然早早醒来,早早装备好去雪场排队坐缆车,实在是因为滑雪带来的快感,大大超过了浑身酸麻的痛感。滑雪的快感,第一在于它让人有飞翔的幻觉。从高处滑下来,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新手这时候会慌张后仰,失控摔跤在所难免。如果有了一些滑雪经验,能够克服恐惧感,冷静地控制速度,那么,在快速下滑的过程中,你会听到呼呼的风声,感觉到自己的鼻尖正把那风劈开,让它吹到两边的脸颊,绕过耳畔,呼啸着向身后吹去。这时你会觉得无比自由,想象中的鹏鸟在空中展翅飞翔,也不过就是这样。
滑雪能带来快感,还在于它具有很强的挑战性,让人既有征服胆怯和困难的豪气,又有挑战成功后的满足。挑战什么呢?挑战自己的恐惧心,挑战自己的身体,挑战不同的雪场,挑战雪场不同难度的雪道……每一年你都感觉到自己比上一年更有经验更具勇气更有挑战心。每一次挑战成功,从陌生的雪道上滑下来,抬头看着自己刚刚经过的长而陡峭的雪坡,想想自己竟然就滑下来了,也许摔过跤,不只一跤,不只两跤,摔疼了腿脚摔疼了腰,可是毕竟全须全尾滑下来了,自豪感便因此油然而生。这时候那些不知道叫做内啡肽、多巴胺还是血清素的化学物质在体内激荡流窜,你感觉不到它们,你只感觉到纯粹的快乐。
我猜想伦伦和安安他们,就是因为感觉到这种快乐,才会一年又一年地央求着去滑雪吧。
而我,我还没说够。我喜欢滑雪还有一个独特的原因,就是它给我提供了一年一度滑雪场煲鸡汤的机会。听说过在加州的Lake Tahoe滑雪场,有着顽固中国胃的同胞们泡煮方便面汤的故事。此汤非彼汤,我在滑雪场煲的,是给自己喝的心灵鸡汤。常常,我会滑到一段前后无人的雪道上,宽宽的雪道,平坦或陡峭,雪面蓬松或紧实,天空晴朗或阴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前后无人,我好像一只孤独却喜乐的鸟,在眼前一片纯白而宁静的世界里快乐高飞。那时候的感觉最灵敏,精力最集中,思维最纯粹;那时候最愿意眼睛向内,看着自己说话。那些话,翻来覆去精心熬煮,变成了的一碗又一碗汤。那是用滑雪得来的经验,对照现实的日常,于自己像是安慰,像是勉励,像是打气,像是疗伤。
举个例子吧。我最早滑雪没经验,必须重心同时放在两只脚上,让两个滑雪板都扣紧在雪道上才踏实,哪一只腿脚稍微跟不上,心里一慌,身体随之而晃,“哎哟”一声就结结实实摔一跤,滑雪板摔脱落了,飞到一边。后来发现,滑雪的时候一只脚跟不上,不如干脆就稍稍抬脚,让它暂时悬空,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身体随之微调倾斜的角度,稳下来,滑上一小段后,再把那只调整好了脚踏实放回雪道上。我悟出这一经验的时候,正是以身心健康为由辞掉工作后不久。一碗汤就这样在脚下两个滑雪板的交替吃劲的当儿端出来了:人生不也是这样吗?当两件事情不能同时平衡兼顾的时候,即便两件对你来说都很重要,但是,你得学会放开一样,调整好了主次,找到新的平衡点,否则,摔跤在所难免。
其实这算什么啊,古人不是早就煮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汤吗?随便什么人,随便在什么场合,随便都能给自己熬出一碗,为什么非要滑雪的时候熬呢?这我只能像伦伦安安他们那样回答,我就是喜欢在滑雪场里熬鸡汤,享受啊,就是喜欢!
绕来绕去说了那么多,为什么我由着孩子们,年年冬假都去滑雪呢?我说实话吧。实在是因为怕自己的骨头和膝盖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老化,趁着还“年轻”,滑一次是一次呢。再滑二十年、三十年,也滑不过一百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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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子姜,本名杨蓉,毕业于北京大学。在中国当过杂志编辑,在美国做过系统软件工程师。现专业”坐家“读书,业余学习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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